“被我爸扔过一次,我又偷偷捡回来了,”路择远说:“想看看吗?”
我疯狂点头,当然想,做梦都想,正要伸手去接,他却又犹豫了,改口道:“还是算了。”
我不解:“什么算了?”
他从桌子上拿了自己的杯子,接着打开窗户,把杯子放在窗框上。“过去算了,”他说,趴在窗口,半截身子露在外面:“现在是崭新的你,还有崭新的我。”
我顺从妥协,放下自己的好奇心,凑过去看他把自己稚嫩又千疮百孔的少年心事点燃,小心翼翼扔进杯子,试图不要触动烟雾警报。纸张在一半的夜色与一半的灯光之中燃烧,也燃烧在心里,眼睛是坚定且明亮的,过去逐渐成为灰烬,火焰像是圣光。我们俩谁也没有讲话,如同进行一场仪式,某种默契正在涅槃中诞生。
一整封信全部烧完,路择远把残骸连着杯子一同扔进垃圾桶。
他的杯子我印象里还挺贵的,惋惜道:“杯子也不要了啊?那你以后在宿舍怎么喝水?”
“用你的啊。”他说,冲我露出一个愉快地微笑。
第61章 第三次公演(三)
跟路择远和好之后,我的心情总体上有了一个质的飞跃,哪怕为了不掉队,接下来几天都在魔鬼加练,每天累成一滩泥,也还是挺快乐的。
如果左清秋别看见我的鸭子学步就拧眉头,也许还能更快乐。
但是被舞蹈疯狂羞辱多日的我,也终于在声乐课上迎来了第一次扬眉吐气,毕竟整个大厂,现在唱得比我好的选手,应该都在隔壁《迷雾》组。
这首歌的高音不多,大部分都还比较好唱,最难唱的一段儿理所当然给了我,说唱的部分交给了李卓一,已然快成固定惯例。
不过我满打满算,也就只有这一天的高光时刻,隔天练习队形,连唱带跳的,我就立刻变回全组唯一弱鸡,注意力放在唱,动作就总跟不上,连续断了三四次之后,左清秋终于连眉头都懒得皱了,长叹一口气道:“算了,大家散了歇会儿,调整一下状态。”
我跑了两步去角落拿水喝,还没走远就被左清秋喊住:“齐悠扬,别人歇会儿,你过来继续。”
我看左清秋的表情,怕不是打算亲自指导我,内心生出一阵恐惧,担忧他借着队长袖标处理私人恩怨。我求助的目光望向路择远,像只半只脚踩进捕兽器的小老鼠。
路择远帮我把水拿来,又跟左清秋说:“我来教他就好。”
左清秋道:“都教他好几天了,不也没什么起色?”
我边灌着水边想,那是你不知道没路择远教是个什么样子,没准会气到想暗杀我也说不定。
“他能学会的,”路择远继续帮我狡辩:“扬扬很聪明。”
我亲眼看着左清秋侧了下脑袋,朝着摄像机拍不到的地方翻了个白眼,一气呵成,流畅又专业。
呵,怎么着了吧,就是他左清秋再怎么不服,我也堂堂正正赢过丫一次呢。
“不是他聪不聪明的问题,”左清秋一秒稳住情绪,恢复到一个认真负责的队长模样:“是你脾气太软,出了错不吵也不骂,鼓励两句就完了,那什么时候才能学会?总共也没有几天的时间了。”
路择远这次是真的无话可说,我作为他们俩的话题中心,站在一旁格外尴尬。自己琢磨琢磨好像左清秋说得也挺有道理,路择远是对我太温柔了,严格是挺严格,但的确舍不得说太重的话,以鼓励教育为主。甚至前天晚上加练到一半主楼停电,我回宿舍赶进度,门一关剩我俩,这事儿立马就变味儿了,拖后腿的压力瞬间消失,练着练着我就想亲他,刚开始路择远还能保持严肃,后来稀里糊涂就发展成了一边洗澡一边互相打/手/枪。
左清秋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把我向镜子前推了两步:“快练,别发呆。”
我朝旁边看一眼,判断他俩交流结果可能是决定由左清秋指导,路择远负责在一旁盯梢。
墙根坐了一排人,看着我幸灾乐祸,我欲哭无泪,队友被训这些人如此开心,你们做dancer的未免过分冷漠。
我刚做好完全的心理准备,打算接受来自左老师狂风骤雨的鞭笞,那边儿谢佳琪出现在门口,把组里排名前三的全都叫走,成功把我拯救。
如释重负,我也找了墙根坐下,旁边是任冉,抱着歌词板让我教他唱歌。
我帮他打拍子,过了一会儿,路择远独自回来,径直走向我。一般情况下,谢佳琪突然出现在练习室,九成就是有外务了,我抬起头先开口问道:“又是什么活动啊?”
路择远蹲在我的面前,帮我擦掉快要落进眼睛里的一滴汗液:“飞C市录节目,原定的嘉宾去不了,让我们过去填一期天窗。”
我下意识眨了眨眼睛:“去几天?”
“明天晚上回来,”路择远回答,旁若无人一般:“不想走。”
倒是任冉先惊呼道:“哇塞,也太好了吧,C市有很多好吃的!”
我还在那儿紧张会不会被他听去什么,结果他倒是完美避开重点。年轻真傻。
路择远恋恋不舍地站起来,我跟着一起送他到楼梯口,没有摄像机了,他就又重复一遍:“真不想走。”
“就一天,”我哄他:“很快就过去了。”
路择远一步三回头,反复交代我:“晚上记得把蒋三七的手机抢来。”
“好好好,”我挥手,第一次对他的离开如此安心,也许是笃定他绝不会再同我渐行渐远:“要玩得开心点。”
送走祖宗,我转身回去,扭头便看到了前方任冉慌乱的背影。
我心里一紧,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跑什么?”
“没、没没有。”任冉定在原地,离教室大门只有七八步的距离,得亏是这个练习室在顶层,位置也比较偏僻,不然走廊上再多几个人,我这会儿想解释都难。
我走到他正面去,任冉整张脸通红,看样子起码已经悟了八成。我头一痛,如果算上我和路择远,以及半个楚江生,现在总共37个练习生里,四个半都知道我和路择远的关系,概率直逼七分之一。但问题在我和路择远肯定不会乱讲,楚江生和蒋三七也都能信得过,任冉实在是刚刚认识,完全谈不上了解。
“怎么偷偷跟出来?”我问,尽可能让自己显得有耐心一点。
任冉支支吾吾解释道:“队长和卓一都没回来......只有小路还要专门来跟你解释一下,就有些好奇,而且你们两个讲话也太......”
得,失算了,装什么羡慕路择远能飞外省啊,真不能小看年轻人,他们不但不傻,甚至还演得挺好。
任冉连忙接上:“我真的不会到处乱说的!”
“那就太感谢了,”我嘴上这么说,心里仍然半信半疑,试图和他讲讲条件:“要是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你只管提......”
“嘿嘿,”任冉傻笑着打断我:“那你有空教教我写歌就好啦。”
他笑起来还挺天真,有点儿像第一天认识的周图,我短暂恍惚一下,才姑且放下对他的戒备,点头答应。
回去的时候训练继续,左清秋不在,天一黑剩下的俩A班选手就自觉下课。我还差得挺远,默默留下加练,任冉说要陪我一起,怕我信不过他,逮着没有镜头的地方就再三强调他真的不会乱说。
“知道了知道了。”我又重新放了歌,今天一个下午他说了能有八百回,听都听倦了。
音乐一响,任冉终于闭上嘴,我俩又开始对着镜子无休无止地蹦蹦跳跳,挥洒汗水,直到门口出现了一个现在不该出现的身影。
左清秋竟然提前回来了,还瘸着一条腿。
第62章 第三次公演(四)
路择远不在没人教我,和任冉还没熟到那个地步,自己练了一会儿成效实在是甚微,我俩也差不多打算回去了。摄像老师们正在往外撤,三角架早就收起来,看见左清秋这副样子杀回来又原地开机,肩膀扛着也要硬拍几个镜头再走。
“老师们辛苦了,”他还是秉持着标准偶像的礼貌,单条腿蹦了几步,把门口的路让开:“回来的时候已经拍了挺多素材,老师们早点下班休息吧。”
我正蹲在墙角系鞋带,听见左清秋主动要求相机退场才抬起头,见他穿着私服,右手拄拐,左手拎着件儿看起来就不怎么便宜的风衣,牛仔裤的一条裤腿被剪开,膝盖裹了护具,帅还是挺帅的,就是莫名又惨又好笑,看起来像被亲爹打断了腿的落魄公子哥儿。
摄像老师终于有一天能正点下班,听左清秋这么讲还挺乐呵,离开之前不忘关心他两句,又提醒我们一会儿记得断电锁门。
那边一走,左清秋就回到一副那什么眼看我低的样子,无缝衔接,轻车熟路。可能因为伤了腿,他这会儿脾气看起来极差,皱着眉质问我和任冉:“其他人呢?”
按照前几天训练情况,虽然大家都走得比我早,但通常也捱到**点,第二天继续。毕竟这些人程度再好,也不如六边形战士左清秋,谁也不好意思比他先走。不过这个强度练舞是真的累,今天趁队长不在,想给自己放个假,谁知道左清秋半路杀回来,都被逮个正着。
“练、练完回去了,”任冉懵了吧唧的,也不太知道该怎么措辞,只能谨慎转移话题:“队长的腿......”
左清秋打断他:“没事,小伤。”
我系好鞋带儿往外走,心想都瘸成这样了还嘴硬呢,没忍住拆他台:“多小的伤?一个礼拜能好?”
“队长是扭着膝盖了吧?”任冉蹲在左清秋前面观察一会儿,得出结论:“我也扭过,有经验。”
我过去蹲在任冉旁边儿,盯着左清的膝盖秋看了看,没离他这么近过,一时还有点儿不太适应,又往后退了两步才问道:“多久能好啊?”
左清秋看都没看我一眼:“管好你自己。”
我头一回如此好声好气跟他讲话,是看在队友的情分上关心两句,丫不但不领情,还怼我,我看他就不该扭着腿,嘴扭了才好呢,当下气就不太打一处来,起身道:“怎么着?公演打算改跳轮椅舞啊?”
任冉哆哆嗦嗦挤在我俩中间,安抚道不要吵架啊不要吵架。
左清秋积怨已久,终于被我激怒,职业偶像那套标准全数卸下,恨不得下一秒就扬了拐冲上来揍我:“齐悠扬,你是不是想打架?”
他这么一说,倒是把我给弄笑了,左清秋这么端着几个月,我看着都累,一瘸还给脾气瘸回来了一点儿。
“不打,”我说:“怕把你另条腿也打瘸了。”
左清秋脸色肉眼可见黑了两个档。
任冉在一旁拉我袖子,他是真的怕左清秋,提醒道:“别说了悠扬,队长生气了。”
左清秋墙上一靠,拎起拐杖来敲我的小腿,我以为他真要打架,敲上来才发现根本没出劲儿。他缓和下来,对任冉道:“小冉练好了就先回去吧。”
然后又看向我:“你继续。”
“干嘛啊,”我冷嘲热讽道:“摄像老师都让你弄走了,用不着顾人设了。”
左清秋一声嗤笑:“就你跳那样,别在镜头底下丢人了吧。”
我:“......”
斗嘴归斗嘴,左清秋让我加练,我确实无法同他叫板,跳得不好,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任冉走之前给他去别的教室搬了个凳子来,又说了好几遍千万别打架啊。
但走得时候挺快的,好像也不太乐意跟两颗炸弹共处一室。
左清秋坐稳了就开始训我,拐是现成的教棍,哪里跳不好抽哪里,跟路择远的教学方式完全两种极端。虽然打得也不疼,但是搞得我非常紧张,精神高度集中,效率莫名其妙高了不少。
所以真的,还是不要和对象一块儿做正经事,亲自验证,确实容易分心,那些俩人共同进步的帖子都是骗人的,得亏是没和路择远早恋,谈着恋爱怎么能好好学习啊!虽然我本来学得也不怎么好。
左清秋又一拐杖杵过来:“又掉拍了,想什么呢?”
妈的,腿瘸真牛逼。
我汗流浃背,已经喘到肺疼,左清秋一颗铁打的心终于稍微软了,冲我说:“休息一下吧。”
如同接到特赦令,我直接原地躺平。
左清秋一条腿蹦着去拿水,一边说:“小远没跟你讲过练完别躺着?”
“讲过,顾不上了,”我四肢一动不动,脑子还在自动反应:“谁让你叫他小远的?你给我叫他全名。”
左清秋又蹦着回来,一瓶水扔给我,我甚至懒得抬手接,放任它直接砸在我胸口,才慢慢悠悠坐起来喝,喝完侧头又看了他膝盖一会儿,才突然多愁善感起来。
“我小时候踢球也拉伤过膝盖,起码瘸了半个多月,”我说:“你这到底多久能好啊,真的不影响公演?”
他有几个动作还挺复杂的,跟李卓一搭档,要撑着让小李蹦来蹦去,怎么想都觉得悬。
“不影响,”左清秋看起来相当平静,还是那套说辞:“你别管我,管好自己。”
成吧,当事人自己都说不影响,那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其实客观地讲,左清秋的教人跳舞还是挺有一套的,路择远没受过团舞的训练,很多思路还是街舞的方子,解决问题主要理论是靠基本功和身体素质,但这些东西都速成不了。相比之下左清秋那儿就很多乱七八糟的窍门儿,全靠舞台经验堆出来的,教我的时候明显能感到他有所保留,也还是挺够我喝一壶。我俩耗到快两点,总算解决了我唱跳合不上的终极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