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级余震 完结+番外[现代耽美]——BY:余几风

作者:余几风  录入:09-25

  果然,他又变成那个不敢靠近的小孩。
  他垂头丧气地趿拉一双棉拖鞋走回房间,路过徐云溪卧室,瞧见霍长隽跟自家妹妹聊得正好。徐云溪不追星但喜欢音乐,有收集黑胶唱片的爱好,这正中霍长隽下怀。没几句两人就聊起黑胶唱片收藏、保养等问题,徐云溪没想到不仅能亲眼见到哥哥喜欢的人,还能聊得起来,今早趁徐初不在就已经偷偷喊上“隽哥”。
  “你们在聊什么?”徐耘安见到两人笑作一团,走进来问。
  霍长隽下意识伸手想揽住徐耘安,被打手并收获一记眼刀,言下之意是在家人面前注意点分寸。
  徐云溪眼尖注意到两人戴的戒指是同款,眉眼笑意更甚,说:“我在跟哥夫谈黑胶唱片呢,他也有收集这个的爱好,还说要送我一套珍藏版的唱片,我可是淘了很久也没找到呢。”
  “哥夫?”徐耘安向霍长隽投去不信任的眼神,霍长隽一脸无辜样,耸耸肩表示这称呼不是他教的。
  霍长隽勾唇一笑:“既然你哥嫌哥夫不好听,那就喊大嫂呗。”
  徐云溪得令,甜甜地喊一声“大嫂”,霍长隽则很配合地响亮回应。这没认识多久的两人就你唱我和的跟说相声似的,徐耘安噗嗤一笑,心里的阴霾也被暂时扫去。
  霍长隽在房门处道晚安,徐耘安拉住他,“你今天究竟跟我爸聊了什么?感觉聊得挺开心的。”
  “我跟你全家人都聊得挺开心的,不是么?”他抿嘴一笑。
  徐耘安仔细想了想,好像确实如此。霍长隽明显是有备而来,又是跟徐初聊得自如,让这座冰山难得露笑点头,又是给娟姨送了一套又美又贵的翡翠首饰,哄得她老人家笑得像朵花,还能跟徐云溪聊得火热,让她心甘情愿喊哥夫。
  “究竟说了什么呀?”
  “就跟他说了点你喜欢什么,有什么趣事,也求他把你交给我。”
  徐耘安抓着霍长隽一只手,紧张追问:“那他什么反应?”
  “听我讲你的事还挺开心的,我想他是默认了,”霍长隽将他带到怀里,一下一下地拍背,“你看他都让我牵你的手,留我在这里过夜了,这不就说明问题吗?别胡思乱想了,知道么?”
  话虽如此,但徐耘安这晚睡得很不安稳,躺下不到一会儿就突然睁开眼,望着天花板发呆。一看手机屏幕,才凌晨两点。
  他披上外套,到一楼厨房倒杯水喝。上楼时瞧见徐初书房门半敞开,漏了一小处亮光。
  都这个点了徐初还没睡?
  徐耘安蹑手蹑脚摸到门口处,还没来得及探进去偷看,徐初低沉的嗓音响起:“进来吧。”
  他得到准许,自然没放过这个机会。
  一走进去就被不计其数的藏书包围,偌大的书房三面墙都是塞得满满的书架,汗牛充栋。再进去一点摆置着好几个面积颇大的画架,或空白或未完成,地上横七竖八的颜料,与之相对的是书桌上摆置着笔墨纸砚。徐初借着亮光,在书桌前挥斥方遒。
  徐初的父母是老一辈的文化人,哪怕从事理工科研究也酷爱闲时舞文弄墨来陶冶性情,而自幼研习书法的徐初至今也保留着练书法的习惯。
  徐耘安看着徐初灯光下的侧脸走神,这还是他第一回 这么近观赏父亲练字。仔细一瞧,徐初的双鬓居然有些花白了。
  才六年不见,他老得真快……徐耘安鼻腔涌上酸意。
  一个“善”字宣于纸上,笔画矫健俊挺,淋漓酣畅。徐初搁笔,抬头以目光回应徐耘安。
  徐耘安迟疑片刻,开口:“爸,这事儿我确实改不了,您会同意我们吗?”
  徐初搁下笔,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我不同意的话,你是不是再一个六年才回来?”
  徐耘安顿时哑声,他不知道徐初还会在乎他回不回家这件事。
  “今早有个人主动跟我展示了他的体检报告、房产证、资产证明、音乐成果等,跟我说他的所有全归你,以后买的每一份保险受益人是你,每一处房产都会写上你的名字,你会是他最亲近的家属,死了也会是你给签死亡证明。他说,他很爱你,是那种奔着一辈子去的爱,还口出狂言说这世上活着的人里没有比他更了解、更爱你的。”
  徐初平静地说着,瞅见徐耘安禁不住上扬的嘴角,目光也柔和了几分。
  的确,霍长隽在他这个生父面前说这种话,实在狂妄至极,可也让他羞愧至极。
  在旁人看来,最爱徐耘安的人,居然不是他这个父亲,而是一个毫无血亲关系的男人。而这又是不可辩驳的事实。
  这个男人知道徐耘安平日里最喜欢发呆看书、种花种草和听Carpenters,喜欢甜食也很能吃辣,学了很久做饭却做得很一般。在他面前总是表现得不悲不喜的儿子,原来也是个容易害羞,喜欢的时候就软绵绵好欺负,习惯性忍耐和默默消化委屈、悲伤,内里既有温柔感性的底色,又是个认死理的倔脾气。这个男人了解关于他的一切,并且陪他一起成长。
  从旁人言说之中,徐初知道了一个有血有肉的徐耘安,那股痴情劲儿莫名地像极了当年的王慎心。他原本有机会亲自去体悟,如今却只能假借于他人。
  可他又生出一丝庆幸,在他这个父亲缺席的数年间,还好有人这么死心塌地爱着徐耘安。
  此刻徐耘安专心看他的一双眼也很像王慎心,徐初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苦笑道:“现在仔细一看,你还长得真像慎心。”
  徐耘安静静地听徐初继续回忆,眼里腾起薄薄的雾气:“你妈妈她身体很差,从小就爱生病,在怀上你之前就小产了两次。可我们很想要一个孩子,组建一个幸福美满的三口之家,所以能怀上你我们都觉得是上天的恩赐。在怀你的时候她打了无数的保胎针,吃尽苦头,在产房熬了快三个小时才生下你,然而当晚她就情况急剧恶化出现各种并发症,没一会儿就去了。”
  “那时候你刚出生,没有母乳又没有母亲的抚慰,夜里哭个不停哭得我心都碎了,让你一出生就这样可怜无助的人是我,我对你满心愧疚却不知道该怎么补偿。那个时候,我一直处于深深的自责和无力感之中,一定是我太自私太想要孩子了才害死慎心,可这种感觉太折磨人了。久而久之,我变得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不敢、不想去抱你,甚至开始将这种痛苦转嫁到最无辜的你身上,好让自己好过一点,会想要是你没出生,是不是慎心就不会死了……”
  徐初的话让徐耘安想起一件让他记忆深刻的事。小时候他学自行车,徐初远远站在一边,不说话也不参与。徐耘安不小心摔倒在地,膝盖直冒血,下意识回头找徐初,一边哭得涕泗横流一边大声叫着“爸爸”,徐初本能地向前几步后就停住了,没再做任何反应可目光始终定在他身上,倒是娟姨跑来抱起了他。徐初那时候向他投去的深深一眼,似乎饱含了很多孩童无法解读的复杂情绪,如今想来也许不全然是漠视和冷淡。
  他也许也会心疼、愧疚和伤感,尽管徐耘安已经无从得知了。他们俩错过太多太多了。
  徐初皱着眉头闭上眼,似乎在平复翻涌不断的情绪,半晌才道:“耘安,前些天,我又梦见了你妈妈,我已经好久没有梦过她了。她怪我不好好对咱们的儿子,还劝我别再为她伤心了。她说她为我生下你,心甘情愿、无怨无悔。我今早在她坟前忏悔,让她等我百年归老之后,再好好向她请罪。”
  徐耘安视线氤氲着水汽,朦朦胧胧地似乎瞧见了徐初正一步步走向自己,仔细打量一番,感叹道:“我今天才发现,我和慎心的儿子原来已经长这么大了,要组建属于自己的家庭,有了自己的事业和爱人,终于可以彻底离开这个或许让他很失望的家,离开我这个失败的父亲了,可我居然这么后知后觉,连难过也来不及了。耘安啊,爸爸欠了你很多很多,再补偿或许也来不及了,现在可不能再一次阻碍你的未来幸福了。”
  “你已经是个有担当的成年人了,能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到底了。”
  徐初眼中有泪光,望着徐耘安凝在眼角的泪珠子终于坠落,突然垂眼自嘲:“你看,爸爸其实也只是个自私鬼,是个不折不扣的懦夫。这些年,苦了你了。”
  脸上泪痕划了好几道,徐耘安却毫无知觉,眼泪又流出来了,他慌忙地用手背抹了抹,却发现怎么抹都止不住。从方才开始他的脑子就很混乱,很多小时候被冷落的场景与当下在脑海中交错。他不记得自己有没有以及怎么回应徐初这番突然的坦白,又是怎么离开这间自打记事以来就渴望靠近的书房。唯一有印象的是,踏出房间前,背后又响起徐初很不真切的声音,他说什么来着,哦,他说:虽然过了时,但还是欠你很多句这样的话。
  “生日快乐,耘安。”
  徐耘安两根细腿摇摇晃晃地走着,推开房门,翻开被子将自己蒙头藏进霍长隽的怀里。
  霍长隽在睡梦中惊醒,身侧拱起一团,正颤抖不止并隐隐发出呜咽声。
  他扭开床头灯,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怀里的徐耘安早就哭成个泪人,满脸不知道是汗还是泪。
  “怎么了怎么了?嗯?”霍长隽用拇指给他拂去泪水,柔声安慰着,“是做噩梦了?别怕,我给你倒杯水喝。”
  “别走,你别走,”徐耘安扯住他的领口,整个人埋在他胸前,颤抖着声音说,“你,你抱抱我,就这样就好,就这样就好……”
  霍长隽将他牢牢钳在怀中,下巴抵着他的发顶,说:“没关系,你想哭就哭,安安,没事的,我在呢。”
  这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最后一道心理防线,徐耘安狠狠揪住他的衣服,终于不可自抑地嚎啕大哭。哭了很久很久,似乎要把小时候没及时哭出来的份儿给哭回来。
  像个孩子一样。
  小时候受再大委屈,他能忍即忍并学着自我消化,或种花或画画,以为这样就能消解掉这些在他身上留下的负面印记。他很乖很乖,乖得连流泪也必须一个人躲起来并压着嗓子,从不会放声大哭。因为即使哭了也不会有人安慰,有人在乎,所以还是安静一些的好。
  如果再次回到童年的森林,遇到那个孩童时蜷在某个角落里咬牙流泪的自己,现在的他或许终于可以劝那小孩放声哭出来,并且能成为小孩的依靠。
  不知道过了多久,徐耘安终于能平复情绪,给霍长隽讲起很多事情。他讲得很乱很跳跃,一时是徐初那番让他情绪崩溃的坦白,一时是他童年时对徐初的期待和失望。
  可霍长隽始终听着,始终在场。
  “谢谢你,谢谢你能爱我。”徐耘安盘腿坐在床上,哭干了泪水,鼻子一抽一抽地说出这句话。
  霍长隽眉眼含笑,像是看着自家小孩犯傻时又怜惜又心疼的表情,给他用纸巾擤鼻涕:“那我也得谢谢你。我一直很遗憾没能陪你度过六年前家庭的压力,所以我得谢谢你给我这个机会让我陪你度过这关,也谢谢你在六年后让我释怀了我对家庭的怨恨。”
  “我常觉得,跟你这段关系让我重新找到了一条出路,去学着接受和谅解家庭在我身上留下的疤痕,并且不再自怜自艾,重新创造更加鲜亮的生活。你甚至会让我觉得,这些疤痕有的时候其实也挺美的。我很高兴,我也能让你有这样的感悟。”
  爱让人伤痕累累,又让人无惧痛楚。
  霍长隽起身用热毛巾给他擦脸,开玩笑说:“看来我走岳父路线还挺正确的,你现在更加爱我了。”
  徐耘安这张苦瓜脸绽出笑容,故意跟他作对:“谁说我更爱你了,我又不听他的。”
  “那你听谁的?听我的,好吗?”霍长隽亲了亲他有点红肿的眼睛,低声说,“或者我听你的,怎样都行。”
  徐耘安稍一抬头亲上他的唇,松开时侧脸吻在他心脏位置:“好,都好。”
  霍长隽和徐耘安周一上班,本打算离开。娟姨已经叫人张罗好午饭,于是又留了他们一顿。饭桌上徐初恢复惯常的模样,没再多说什么,似乎昨晚的坦诚不过是场幻影,又或是情绪失控造成的意外,而一夜彻谈似乎并没有改变徐家父子的僵局。
  徐耘安默默看着这桌略客气冷清的吃饭氛围,心态却略有不同,似乎开始坦然接受,开始释怀了。
  我家本就这样的吧。他看了一眼在身边的霍长隽,在心里笑笑。
  他犹豫片刻,夹起一块西兰花到徐初碗里,对上徐初复杂的审视目光,说:“西兰花有很高的营养价值,您多吃点。”
  徐初怔忪,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呐呐地说:“好,好的。”
  转头瞅见徐云溪正偷笑,徐耘安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夹了虾仁给她:“你也是,长身体多吃点,别为了减肥不吃饭。”
  “知道啦,多谢哥!”
  徐耘安再瞧,自己碗里也多了些红萝卜丝儿。霍长隽正靠在椅子上对他笑,整个人逆着光,挑起染着笑意的眉眼时尤其耀眼,“你也是,别光着给别人夹菜,自己也要多吃点。”
  等他们告别的时候,娟姨让人准备了很多伴手礼,里面很多是徐耘安爱吃的凉菜或果脯,塞得霍长隽车尾箱满满的,还嘱咐他多回来。
  徐耘安笑着点头,他一直知道,娟姨虽然不能把他当亲生儿子来看,可一直在自己能力范围内表现对他的好,这就够了。
  徐初背着手站在一边,看着徐云溪很不舍地耷拉着脑袋,跟徐耘安求个许诺,让他一定要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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