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宁绯鼓掌。
“腰疼。”於夜弦揉了揉腰。
宣恪听他唤疼,立刻反向朝着舒誉的方向又是一脚。
“抓住他们。”舒誉顶这个反光的脑壳,有点喘不上气。
“你急什么?”於夜弦没好气道,“雪靳城已经停下来了。”
“还给我。”舒誉的脸色有点难看。
“等会儿。”於夜弦不高兴了,“没看到这边在忙吗?而且这是你的吗。”
“若我没有猜错。”宣恪一边盘樱桃,一边说,“你需要这颗石头,来延续你的生命。”
舒誉没有回应,脸色却渐渐难看。
“在战争中,你已经死过一次了。”宣恪无情地说,“你骗了於远夫妇,说你想要再看一眼你的妻女,他们帮你造了这副白铁皮的身子,让你能够同他们道别,你却想着延续自己的生命,这块石头是雪靳城的核心,能控制雪靳城,它内部的元素,能延长你的生命。”
“从你换上这副身体的那一日起,你的心里,就瞧不起人类了吧。”
这段不为人知的过往,就这么被宣恪道破了。
“你怎么会知道……”这是连於夜弦都不知道的事情。
当年,他父母离开前,只说是要结束雪靳城最后的工程,他们登上飞艇,逐渐远去,自此再也没有回来。他等了好久,只等来了从万米高空坠落的宣恪。
如今,发生过的事情,渐渐呈现在了他的面前。
地火包围地面的时候,他的父母发现过一种微量元素,提纯后练就的结晶,能够控制天行岛,他们把其中一部分做成了“钥匙”,从中抽取出极少的一部分,拿来救了在战争中受了致命伤的舒誉,替换了他身体中的一部分骨骼,使用微量元素让他得以暂时生存。
但舒誉却没有履行自己的诺言,他乘机组织了一小部分人,偷偷带着雪靳城的天行岛升空,把大部分国人都抛弃在了地面上,於夜弦的父母不同意舒誉的政治理念,带着“钥匙”乘坐飞艇离开,舒誉派来追击的飞艇在云间海的上空与他们的飞艇相撞,残骸与飞艇一起,坠落在云间海中。
舒誉找了“钥匙”很多年。
而於夜弦,看着天顶浩渺的星空,等了他的家人很多年。
“他曾经向塔北求助,让塔北救他的性命。”宣恪说,“第十六任总督拒绝了。”
“为什么……拒绝了?”宁绯忍不住问。
“那么多人都在战争中死,凭什么唯独他能活。”宣恪冷冷地说,“这是塔北的道义,也是我们对世人的公平,我们认为,於远夫妇的恻隐之心,是不对的。”
时隔多年,於夜弦又从他人的口中,听见了他父母的名字。
“圆圆,我这么说,你会难过吗?”宣恪停下来。
於夜弦摇摇头:“你是对的。”
他会难过,但这份情感只关乎怀念,与对错无关。
对错是由时间来证明的,不是由人来判断的。
这一点,他分得清。
他的宣恪,从来都是有一说一的性子,不会欺骗,也不会隐瞒。
而且宣恪,一直都很照顾他的感受。他抬起胳膊,轻轻戳了戳宣恪,示意他继续说。
“舒誉被救以后,第一件事是抓了塔北境内的雪靳皇族,不到十岁的孩子,被他抽干了血。那个时候,於远开始认识到自己的失误,但已经来不及了。塔北从不插手其他三岛的事情,但那一次,第十六任总督对舒誉下了追杀令,因为塔北认为,他是会带来灾难的人。”宣恪说,“对他的追杀,是继任者角逐的最后一项任务,然而由于舒誉的策反,继任者内部出现问题,飞艇在云间海上空炸毁,仅有一人生还。”
雾霭重重的往事,终于渐渐清晰了起来。
“那个人……是你吧。”於夜弦的声音里有不易察觉的颤抖:“所以那时的你,落在了我家的院子里。”
压坏了好大一片的飞燕草。
樱桃说过,他俩的相遇,不是偶然。
由于他父母一时的恻隐之心,救下了舒誉,为整个雪靳埋下了隐患。宣恪追杀舒誉失败,恰好落进了於夜弦寄住的地方,也是一切开始的地方。
地面沦陷,舒沁不顾他的反对,把他带到了牧南,而宣恪则是回到了塔北。
几年后,两人以不同的缘由潜入丹夏,等待着再次相见。
分别地够久了,这一次,长大后的於夜弦,说什么也不会再离开宣恪了。
很多问题都清晰了起来,只是有的细节,於夜弦依旧没能想明白。
宣恪从万米高空坠落,为什么还能好好地躺在他家的院子里。以及,樱桃在他和宣恪之间,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樱桃说过,是他自己呼唤它来的。
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舒誉被道破了往事,恼羞成怒,加上丢了“钥匙”,命令手下的士兵开始硬抢。
“铁憨憨脑袋就是不够用。”於夜弦想说脏话了,“你要是能摸到樱桃,你自己去拿啊。”
“圆圆。”
“嗯?”
“未来的总督夫人不可以骂人。”
“……好吧。”未来的总督夫人乖乖闭嘴了。
宣恪和於夜弦再次撤进了圆形建筑内,在宁绯和边澜的帮助下,卡上了圆形建筑的门。门上很快就多了个几个弹坑,这栋建筑里,是无数透明的箱子,箱子里是一个个年幼的孩童。
箱子上贴着各色的标签,有的写着工人,有的写着士兵。
没有任何一个箱子上,贴着与政客有关的标签。
“说到底都是为了独裁。”宁绯叹了口气,“表面上却说是为了新世界。”
“人都是自私的,权力会膨胀。”边澜说。
“我有个问题。”於夜弦一边抵着门,一边问宣恪。
宣恪:“嗯?”
“你不愿意继任塔北的总督,是不是有舒誉的缘故?”
“有。”宣恪承认。
“那我算不算是很了解你了?”於夜弦笑弯了眼睛。
宣恪的确是这样的人,他向来对自己要求严格,定好的目标,不完成就绝不罢休。
就像当初说要追於夜弦的时候,执著地不给人留一丝空间。
“还不够。”宣恪说,“我不继任,的确是因为舒誉未死。”
“但是?”於夜弦觉察到宣恪的话外音。
“留在丹夏,是为你。”门外的枪声不停,宣恪的声音,几乎要被枪声掩盖。
但於夜弦还是听见了。
“宣弟弟,你也学会贫嘴了。”於夜弦牵了牵嘴角,明明被困在这里,心情却一点都不觉得灰暗。
宣弟弟话不多,可是说了,就让人觉得甜。
不过大概也只有他会觉得甜,被宣恪一两个字怼到自闭的人多了去了。
“回去以后,我让你更了解我。”宣恪说。
於夜弦警惕:“不是我理解的那个了解吧?”
宣恪又不理他了。
他和宣恪一起抵着门,宣恪的另一手还在摇晃着樱桃。
“这个门好像撑不住了。”门上的弹坑越来越多,於夜弦开始想办法,“要不樱桃出去顶会儿,反正他抓不到你。”
“我不干。”樱桃拒绝,“凭什么要我去,丑拒。”
“还不都是你把‘钥匙’给吞了,现在人家直接疯了。”於夜弦和樱桃你来我往地开始吵架,“事情是你惹出来的,你不去谁去。”
“圆圆。”
“干什么?”
“我们只能听见你一个人的声音。”
於夜弦:“……”
吵架的是两个人,但丢脸的好像只有他一个人。
“快快快,再晃我两下,我有感觉了。”樱桃吼了一声。
於夜弦嫌弃地看了那团光一眼,扑上去抓着宣恪的手腕用力摇了两下,圆形建筑的门在此时被人从外部猛的撞开。
宣恪扯过於夜弦,两人一起摔在了地上,樱桃从宣恪的手中飞出,停在闯进来的那一堆士兵的前面。
“不就是石头吗?”樱桃真生气了,“还给你们。”
冲进来的一群人还没来得及开枪,就看到一团光裂开了一个口子,接着就是一阵劈头盖脸的石头雨,直接砸懵了好几个。
於夜弦:“……”
宣恪:“……”
这好像不是樱桃吞下去的那个吧,完了,於夜弦有预感,这次舒誉是真的要气疯了。
而且樱桃好像还么变回原来的颜色,还是蓝的。
樱桃有点不确定:“对不起啊,我好像给消化了。”
就剩渣了。
於夜弦父母留下的关乎雪靳城命运的钥匙,舒誉找了很多年想要拿来续命的小石头,就这么被一个外星生物给消化了。
“我不喜欢这个颜色。”樱桃开始哭嚎。
“那什么……”於夜弦看着冲进来的舒誉,“叔叔,您……活得够久的了。”
他瞎说了一句大实话。
舒誉脸色更难看了:“石头呢?”
“只有这个了。”於夜弦指着半空中蓝幽幽的光团,“你要你就拿去。”
樱桃惨遭众人嫌弃。
舒誉看着一地的碎石,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行,既然如此,那今天在这里的每个人都别想好过。”
雪靳城的岛屿周围,先是伸出了无数尖锐的金属利刃,刺入了丹夏的岛屿中,紧接着,黑白色相间的岛屿上,打开了无数个炮口,纷纷对准了丹夏和周围的飞艇群。
“没谁想陪你同归于尽。”於夜弦冷眼看着舒誉,“你是宣恪的最后一个任务。”
“因为我不算是人类了吗?”舒誉嘲笑道。
宣恪眼神冰冷,摇了摇头:“因为你在塔北的领域上杀过人,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还因为……”
你欺负圆圆了。
你夺走了他引以为傲的家人和同族。
毕竟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正在哭。
第61章
这是被载入史册的一场混战,由四座岛中最强的雪靳城挑起,将攻击的目标对准了已经坍塌了一小半几乎没有任何能力反抗的丹夏,以及特地赶来吃瓜的牧南飞艇群和来接总督夫人的塔北飞艇群。
多年以后,提起这一战时,人们对雪靳城突然发起攻击的契机进行了多种揣测,但鲜少有人知道,这场混战的最初原因,是一个熊孩子吞了雪靳城总督拿来保命的“钥匙”。
大约是这一架迟早要打,罪魁祸首一点都没有惹事的惭愧之心,反倒是开始研究自己的颜色。
“蓝色不好看啊。”樱桃自闭了,“我以后回去了,其他流离者要嫌弃的。”
“还好吧。”於夜弦安慰了樱桃一句。
事到如今,人们才认识到,雪靳城几乎是建造在一座军火库上,它本身就是一架巨大的武器,塔北和牧南的飞艇群训练有素,在天空中尽可能躲避雪靳城方向射出的炮火,可丹夏,是无法移动的。
大半个城市被迫在战火中成为废墟,人类在天行岛上苟且偷生了数年,终于有一日又面对了战争的恐惧,这座曾经繁华的蒸汽朋克风城市正在渐渐坍塌,巨大的钟楼在炮火中倒塌,钟声鸣响,传遍了丹夏的每一个角落。
於夜弦为战争来到丹夏,希望结束战争,却从来没想过丹夏会变成如今的样子。那一点点倒塌的半个外城,藏着他和宣恪的这段时间的回忆。
曾飞起无数飞艇的码头,在战火中渐渐破碎肢解,尘埃在风中向云间海的方向散落。
“卓璃!”於夜弦一边躲子弹,一边看见了一个跃起的身影。
雪靳的天幕在缓缓降下,已经接近了岛的边缘,它要把这座岛彻底封闭在这里,这天幕像是巨大的防护设备,外面的攻击打不进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
在天幕落下的最后一刻,卓璃就地一滚,背着狙击枪,躲开子弹,从天幕脚下翻了出去,子弹打在石头上,崩起的碎片险险地从她的眼角划过,带出一道血痕,像是血色的泪珠。
“卓璃……”於夜弦还未说出口的阻拦,就这么断在了这里。
卓璃单膝跪地,向着他的方向,行了牧南的军礼,随后她回头看了於夜弦和宣恪一眼,比了个祝福的手势,在硝烟中微微扬起了唇角。
狂风吹动,小姑娘的斗篷被掀起,吹向远处的天空,卓璃纵身一跃,红色的裙摆飞舞,她一个空翻,精准地躲开了空中乱飞的子弹,落在了丹夏的码头边缘。
小姑娘脚下一滑,一块碎石在她的脚下坠入了云间海,她迅速站稳了脚步,没有回头,挥了挥手,背着狙击枪的身影消失在丹夏的废墟中。
“孩子大了。”於夜弦有点失落,“留不住了。”
“现在的丹夏……”宁绯一个训练有素的暗杀者,看小姑娘刚才的动作,都觉得有点惊心动魄。
现在的丹夏,动力核心都已经外露,雪靳城的攻击还没有停止,对岛上的人来说,是一场九死一生的灾难。
“管不着。”於夜弦摇摇头,“这种时候,果断一些,说不定还能绝处逢生。”
*
丹夏前线,冉羽捏着轮椅的扶手,因为用力,指尖有些发白。
“快点上去。”他看着正在往飞艇上撤退的人,一边吼道,“那边的,就是你,哭什么,赶紧上去,有完没完啊。”
摔倒的少年擦了把眼泪,惊恐地回头看了眼这位脾气向来不好的少总督,头也不回地往撤离的飞艇上跑去。
“少总督。”卫兵匆匆忙忙地跑来了冉羽的身边,满脸尘土,身上带着血腥味,“丹夏动力核心受损,有七成的可能会坍塌,您快上飞艇撤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