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衔意被堵得哑口无言。
那是谢知刚正式当演员不久后的事,他接的那个角色有段戏,和人有暧昧互动。谢知放不开,拿到剧本后在家钻研时浑身不自在。
恰好裴衔意在家,见他苦恼,问了之后,笑着对他说出那段话,随即鼓励着他,让他把自己当做戏里的对象,坎坎坷坷地练了很长时间。
结果正式拍摄时,那段戏被编剧删了。
现在想想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不过姑且不论那事到底有没有猫腻,看来裴衔意恢复这段记忆了。
谢知默不作声地往他身边靠了靠,又问:“为什么?”
“……”裴衔意蜷了蜷身体,喃喃道,“不想看到你和别人接吻。”
“为什么?”
还是为什么。
裴衔意忽然觉得心里难受极了,翻过身,一伸手将谢知搂到怀里,哑哑地说:“我好难受,让我抱抱。”
谢知阖上眼,一动不动地任由他抱着,轻声道:“很多时候我都觉得你……”
你什么,他没有说。
除了爸爸妈妈,没有人喜欢过我。
我生怕自己太自作多情,而你又太过从容不迫。
你风流多情,情人成群,会不会将我也当作其中一个?
裴先生,不要让我误会。
谢知的呼吸微抖,良晌,两道湿润的睫毛徐徐张开:“睡吧,晚安。”
裴衔意有些不安:“谢知……”
“嘘。”谢知按住他的嘴唇,瞳孔深处映着他的倒影,“我等你醒来后,亲自对我说。”
隔天一早,谢知从一个暖烘烘的怀抱里醒来。
窗外风刀霜剑,寒风凛冽,呜呜的风声仿佛咆哮的巨兽,再过几天说不准就会降下暴雪。
他半眯着眼,惓懒地瞅着面前的胸膛,发现自己的腰被紧紧箍着,双腿也被夹着,动弹不得。
……占有欲还挺强。
谢知抬起眼帘,仔仔细细地在晨光中观察近在咫尺的这张脸。
眉骨高,眼窝深,五官立体深刻,长眉之下一双桃花眼,此时紧闭着,若是睁开,必然是充满盈盈笑意的。
的确很英俊,睡着后很安静,没有了侵略感与压迫感。
因为生病,这张脸泛着不自然的潮红,眉心也微微蹙着。
谢知破天荒地不想起床,盯了他许久,不自觉地伸出手,指尖还没触碰到他的脸,屋外响起敲门声:“谢哥,谢哥你起了吗?”
裴衔意箍在谢知腰间的手一紧,下意识把人往怀里又压了压,警觉地睁开眼。
四目相对,气氛尴尬。
谢知抬着手,放下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裴衔意迷惑:“你在干什么?”
“……”
脑子坏掉的难道是我?
谢知自我怀疑了三秒,掰开箍在腰间的手,顺势捏了把裴衔意依旧烫呼呼的脸:“好好待着,等我回来。”
“你要去哪儿?”裴衔意下意识想拉他,没拉到,顿时满脸不高兴。
“工作。”
谢知蹬上鞋,先去开了门,钻去浴室。
洗漱完换好衣服出来,就见小D坐在沙发上,和床边的裴衔意大眼瞪小眼。
谢知扬扬下颔:“你留下照顾裴先生。”
小D平时维护裴衔意,却总有些怕他,闻言疯狂摇头:“不不不我不敢……”
裴衔意也疯狂摇头:“不不不我不要他!”
谢知按住头晕还晃脑袋的裴傻子,冰凉的指尖点了点他的眉心:“我很晚才能回来,你一个人怎么办?”
裴衔意嘀咕:“一场小感冒而已,我又没那么弱不禁风。”
谢知点点头,盯着他喝完粥吃了药,走之前又摸了摸他的头:“别乱跑,我会随时让小D打电话过来。”
“喔。”
小D已经忘了昨晚被拆穿后的恐惧,笑嘻嘻地跟在他身后:“裴先生真的很黏糊您呢。”
谢知瞄他一眼。
小D立刻肃容,翻翻行程表:“啊,今天中午有粉丝探班。”
谢知漫不经心地应了声,却还是不太放心:“你记得隔半个小时给他打个电话。”
小D愣了下,嘿嘿嘿笑着点头。
抵达片场时,一直跟B组的何寥然也来了。
游导脾气好,气过了一阵也就算了,其他小演员见游导没什么脸色了,又纷纷攀上去。
只有在剧院里一起训练过的一班人知道何寥然的脾气,还知道何寥然和谢知不太对付,选择明哲保身,假装自己很忙,免得一个吃力不讨好,反而双方都得罪。
一见谢知,何寥然的笑容就淡了,恨恨地剜他一眼。
谢知被瞪得莫名其妙。
从第一次在片场见面,何寥然就对他阴阳怪气、挑衅刁难,可除了在裴衔意的事上,他们俩似乎也没结过仇。
裴先生是个锯了嘴的闷葫芦,看样子何寥然知道的事也不多,对他的那股莫大的敌意总不可能都是因为裴衔意。
略微在脑中过了一道,谢知并不怎么在意,打住不再思考,转而想了下何寥然的戏份。
何寥然演的是虞淮的弟弟虞晋。
虞晋不能接受自己曾经敬仰的大哥变成“卖国贼”“贱骨头”,打从虞淮开始唱戏后,就单方面和虞淮断绝了关系。
直到虞淮消失多年后,战争胜利,家里得到消息,他才知道,原来他的大哥从未变过,他一直是他心目中的大哥。
虞晋是个激进热血的学生,搞游.行、发小报、喊口号,直到搞活动时不慎被抓,虞淮不得不求助傅景容。
得知自己敬仰的另一个大哥也“叛变”了,这位读书人气得哭出来,给了虞淮一巴掌,转身就跑。
而因为虞淮的求助和让步,他和傅景容的气氛也变得暧昧起来。
今天的重头戏都在下午。
谢知想着,与满脸挑衅的何寥然错身而过,完全忽视了他。
何寥然震愕地瞪大眼,气得冒烟儿。
早上是几个主演单独的戏份,拍得很顺利。
小D听话的半小时打一次电话,虽然都有回复,谢知还是不太放心,想趁午休回一趟酒店,又想起中午有粉丝探班。
看出他兴致不高,小D安慰:“您要是放不下心,就亲自打个电话给裴先生嘛。”
谢知面无表情地指指自己:“我看起来很担心?”
“……”非常担心。
小D不敢说实话,板着脸努力憋笑:“哪有,您淡定从容、无人能及!”
来探班的粉丝是之前在片场外等车的那一批,寒风瑟瑟的,都在外面伸长了脖子等。剧组有规定不能进去,谢知皱皱眉,让小D把之前买的暖宝宝和热饮都发下去。
粉丝们捧着热咖啡,眼泪汪汪地叮嘱:“崽啊,拍戏辛苦了,注意要好好休息!”
谢知二十多岁了,虽然以前也被父母亲昵地称呼过“宝贝”,但被一群平均年龄比他小的小姑娘这样叫,总觉得怪怪的,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粉丝们又递上来礼物,求签名求合影。合影被明令禁止,谢知摇头拒绝,接过笔给签名。
他几乎没怎么说过话,粉丝们倒是习惯了他的寡言少语,期待地看着他。
谢知望了眼酒店的方向,心想,不知道裴衔意退烧了没有。
拔出笔帽,又想,午饭送上去,他能起来开门吗?
修长的指尖顿了顿,漂亮的字迹出现在笔下,他还在想着裴衔意。
直到听到前方一阵倒嘶冷气的声音。
谢知茫然地低下头。
他紧握的签名笔下,龙飞凤舞地签着三个字——裴衔意。
谢知:“……”
粉丝:“……”
小D:“嘿嘿!”
作者有话要说:情人的问题之后会有解释~
第38章
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钉在了那支签名笔的笔尖上,神色各异, 气氛整整凝固了十秒。
谢知感觉自己要沸腾了。
他闭了闭眼, 深深地吸了口气, 镇定下来, 潦草地涂掉那个名字, 重新签上大名,优美的薄唇抿得死死的,好半晌才开口:“……抱歉。”
粉丝们纠结着小幅度摇头,望着谢知的眼神充满了无奈、悲伤、震惊,还有丝丝惊奇与迷茫。
小D:“嘿嘿!”
谢知揉了揉眉心:“状态不太好,我先回去了,你们也早点回去,路上小心, 谨防发烧。”
怎么还掠过感冒了?
粉丝们脑子里冒过这个念头,机械点头。
谢知平生头一次觉得这么尴尬, 逃也似的离开现场, 直奔洗手间,拧开水龙头,用冷得刺骨的水泼了把脸,双手微微颤着扶在洗手台上, 抬起眼。
那张苍白淡漠的脸上, 不知何时布满了红霞。
“……”
操。
谢知在洗手间待了十分钟,小D正警惕守在门外,听到声音, 回头作出严肃表情:“我都跟她们说了,不会有人传出去的……咳,我也什么都没看到。”
谢知没有表情。
他浑身散发着股生人勿近的冰冷气场,看时间差不多了,回到片场。
叶南期捧着剧本看着,见谢知来了,招招手:“哎,谁把你惹着了?”
据说尴尬的一幕旁人并不会在意,所以无须放在心头回放。
可是刚才那一幕估计已经被粉丝裱成经典永存于心了。
谢知仿佛中了裴衔意的邪。
他头痛地竖起根食指:“嘘,别问,保持宁静。”
叶南期迷惑地朝小D看去。
小D挤眉弄眼。
叶南期了悟——不是被人欺负了,那就是有什么其他有趣的事了。
他笑眯眯地拉过谢知:“来,多看看剧本,把自己当成虞淮,谢知干了什么蠢事与你无关。”
“……”前辈安慰人的方式真是别具一格。
不过好像是有点用。
跟着叶南期又回顾了一遍下午第一场戏,谢知终于收住了心底火舌燎原似的、没完没了的热潮冲击。
但是今晚他绝对不想再和裴衔意躺在一张床上了。
谢知抹了把脸,决定拍完这场戏就让小D去多订个房间。
中午休息时间结束,游导招呼着开工。
第一场戏是虞淮是闯进傅景容的府邸,求他救救虞晋。好巧不巧,傅景容在沐浴。
清场后,叶南期脱去上衣,片场里冷,没有衣物遮蔽,他皱着眉下意识抖了抖。
谢知把大衣给他披上,发现他平坦的腹部上有道很淡的伤痕。注意到他的目光,叶南期动作一顿,脸色肃然:“这是枪伤哦。”
谢知一怔:“怎么弄的?”
叶南期的眼眸弯了弯,狡黠地眨眨眼:“骗你的。”
谢知:“……”
那边准备好了,叶南期脱下大衣,迈进浴桶。
谢知走到门外,在镜头下调整好表情状态,露出焦急的神色,在游导的一声令下,嘭地踹门而入:“傅景容!”
注意到屋里的场景,虞淮的脸腾地烧红。
但他知道,能救虞晋的只有傅景容,不太自在地别开眼。
傅景容坐在浴桶里,淡淡地瞥过来:“什么事?”
虞淮:“你穿好衣服再说。”
“你有事相求吧?”傅景容靠着浴桶边缘,“这是我给你的唯一的机会,说,或者不说。”
虞淮沉默了会儿:“你还记得阿晋吗?”
“你弟弟,怎么了?”
“他带着一群学生游.行示威,被抓了。”虞淮垂下眼睫,“我来求你救救他。”
“出了事不去求那些人来求我?”傅景容轻慢地笑了笑,“可你这是求人的态度吗?”
虞淮问:“你要什么样的态度?”
傅景容盯着他,不说话。
虞淮僵立片刻,毫不犹豫地跪下,仰起头:“这样的?”
又磕了个头,“还是这样的?”
傅景容眼中有怒火一闪而过。
虞淮像是在对他低头服软,实则还是高扬着头颅。
他伸出手,勾了勾手指:“过来。”
虞淮依言起身过去,他的指尖在颤抖:“阿晋以前经常跟在我们身上,你是他最崇敬的人,你……啊!”
“卡!”
接下来的吻戏没拍成,谢知奇怪地抬起头,以为是自己出了问题,抬头却发现叶南期的表情有点奇怪,像是想笑又没笑出来,歉意地道:“抱歉,咳,是我的问题。”
顺着他的视线,谢知转过头去。
游文骥身边不知何时站了两个身高腿长的男人,左边戴着口罩那个他很熟悉,右边那个身材挺拔,相貌英俊——只是有点凶。
此时他皱紧了眉,手里拿着个剧本戳了戳,眸光冷冷的。
“哦豁,玩脱了。”叶南期贴着谢知咬耳朵,“我的天,他最近不是很忙吗,居然还有空来盯梢。”
“那位是?”
“我爱人。”
谢知忽然想起昨晚回屋后,他去洗澡出来,看到裴衔意做贼心虚似的拿着手机不知道在干什么。
谢知:“…………”
悄悄么么通知人家老公这破事,真够有你的裴大宝。
他别过头,和叶南期友好地对视了一眼,不太好意思告诉这位脾气温柔的前辈这事是家里的倒霉孩子捅出去的,保持缄默。
身边俩人跟秦琼尉迟恭似的,一左一右,镇守在侧,虎视眈眈。
游文骥和陆彦博的年龄加起来都快一个世纪了,经历过大风大浪,淡定地讨论了会儿,无视他们:“场记,打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