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压得住局势,压不住飞窜的流言——裴先生重病即将离世、CEO玩忽职守不称职、裴氏法人即将变更,林林总总,几天一变,甚至有传裴衔意其实不是在养病,而是做假账洗黑钱被抓了。
职员们惶惶不安,总担心哪天公司就大变样。
裴衔意听完,非但没急着去会议室,反而先在公司转了一圈。
知道今天公司要有大事发生,大伙儿来得格外早,担心错过什么消息。
裴衔意是个好老板,注重员工福利,架子也不大,员工们敬重喜爱这位老板,这也是宋淡能稳住人心的最根本原因。
见到裴衔意,这些惶恐了几个月的员工们心里总算是定了,几乎热泪盈眶:“裴先生!您回来了!”
“裴总!!!”
“您身体没事了吗?”
“裴先生,您终于回来了!”
“……”
几乎是走到哪个部门,哪个部门就要骚乱一阵。
谢知安静地跟在后面,注视着裴衔意的背影。
他像个光芒万丈的神,既有神的威严,又有神的悲悯,看着不太着调,往往出人意料。
只要有他在,好像就没有什么大不了。
楼上大会议室里的一众人早早得到裴衔意来了的消息,却迟迟不见人影,得知消息时,打的鸡血都要萎了,气得够呛。
在听到裴衔意正领着一票人前往第四个部门时,会议室里的股东们沉不住气了,准备派人下去催。
不然他们怀疑裴衔意能晾着他们先逛一遍公司。
“差不多了。”
裴衔意抬起手腕,随意看了眼时间,领着谢知和宋淡乘上专属电梯。走到会议室紧闭的大门前,他却没有急着开门,而是先看了一眼时间——上午八点五十八。
“知知。”他含着笑意,转头看向身侧的人,“里面的气氛可能不太适合你。”
谢知沉静的眼眸回视着他,黑白分明。无需多言,裴衔意知道他的意思,笑意深了点,在后面一群人惊讶的视线里,他浑不在意地低下头,在谢知唇边亲了一下:“汲取力量。”
然后一把推开了会议室的大门。
宽广的大会议室里气氛凝滞,长长的会议桌前果然坐得满满当当,随着嘎吱一声轻响,股东们嗡嗡的议论戛然而止,数十道犀利的视线照来,怀疑、愠怒、冰冷、惊喜、讶异……面色各异。
这样被沉默注视的感觉其实说不上好。
裴衔意不动声色地斜跨一步,用自己的身体挡住谢知,露出个混不吝的笑:“早上好,各位,吃早饭了吗?”
股东里传出声冷笑:“裴总再来晚一点,都该吃午饭了。”
“言重,正好九点。”
裴衔意点了点腕表,施施然坐到首位。
会议桌前有个空位,看得出是临时加的。宋淡站到裴衔意身后,朝谢知礼貌地弯了弯腰,指引:“谢先生,那是你的位置。”
四下响起阵窃窃私语,不少人犹疑地望向谢知,企图在这张陌生的淡漠面孔上觅出点痕迹。
在场的股东许多是裴家的亲戚,当然认识谢知。
裴衔意的大伯皱着眉开口:“衔意,公司开会,带家属不好吧。”
裴衔意含笑回答:“哎,您不也带了家属。”
坐在下面的堂哥顿时表情不自在。
裴争俊冷冷道:“他持有公司百分之一的股份。”
陌生的视线又滑到谢知身上,警惕防备,多半不善。
宋淡眼底精光掠过,慢慢道:“不巧,谢先生也是公司股东。”
谢知微微一顿。
宋淡紧接着道:“两个多月前,裴先生将名下百分之二的股份赠送给了谢先生。您有什么异议吗?”
这几年来,因为裴衔意的风流传言,裴家的人从未在意过谢知,这一刻福至心灵,又愤又堵,气得一哽——被耍了!
裴争俊的脸色不太好看:“不敢。”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谢知没有露出丝毫异色,平静地坐下。
现在不好说话,等会议结束再问问宋淡这是怎么回事。
“裴总的家事就先放到一遍吧,我有些问题想问问宋助理。”坐在裴争俊身旁的一位妆容精致的女士不冷不热地开口。
宋淡礼貌点头:“林女士请问。”
“请问宋助理,裴总是什么时候赠送的股份?”
某种不好的预感攀上心头,宋淡的笑容微不可查地僵了僵:“……今年九月二十五日。”
闻言,林股东哂笑了声,坐下不吱声了。
她闭了嘴,却又有人接了棒。
“我怎么听说,裴总的病和脑子有关,而且现在也没治好?”
坐在裴争俊对面的尖脸中年人笑起来,“虽然只是听说,但空穴来风,不知各位觉得如何呢?”
话音落下,如同投下一枚重磅炸弹,会议室轰然大乱,所有人都惊疑不定地瞪过来。
还有人在搭腔:“说不准呢,否则什么病养整整四个月,还不敢出现在人前?”
宋淡和谢知的脸色同时一沉。
——有人泄露了裴衔意的病情!
作者有话要说:改下小bug
第45章
裴衔意的病症状况,对内, 只有谢知和宋淡最清楚, 董玟、司机和小D虽然知道, 但都不了解具体情况, 除去谢知, 其他人就算为了自己的利益,也不可能出卖他。
对外,就是私人医院里的几个主治医生和护士知道——起初没料到裴衔意睁眼会变了个人,医护人员照常安排,事后察觉不对,宋淡才紧急封锁消息,撤去了大部分人。
但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
冷漠尖锐的质问声汹涌而来,像窗外倏而狂暴的风雪, 纷纷杂杂地席卷于寒风中,尽数集中在裴衔意身上。
当初谢父谢母舍不得让谢知沾染商场的无情可怕, 谢知亦对经商不感兴趣, 一心一意追求自己的梦想。
他只看到过裴衔意从容不迫地呈现在他面前的风光鲜丽,犹如希腊众神雕像般高伟,刀枪不入,百毒不侵, 似乎无所不能, 也战无不胜。
却从不知这其中的争斗,竟比他所见的娱乐圈内的勾心斗角还要更直白、更冷酷。
他在圈内冷眼旁观,此时此刻, 却有股噌然燎起的心火,烧得他头痛欲裂。
然而作为被集火的中心,裴衔意却懒洋洋地垂着眼眸,盯着面前的一份报表,权当没听到。
甚至还敏感察觉到谢知的情绪般,抬头冲他弯了下眼角,不明显,却很叫人放心。
谢知冷静下来。
烦躁是最没有用、最软弱的东西之一,想帮到裴衔意,他必须保持情绪稳定,随时给予配合。
裴衔意太过镇定自若,那副气死人的不拿正眼看人、漫不经心的欠打模样股东们再熟悉不过,见此都是一顿,面面相觑。
最为咄咄逼人、被其他人称为陈总的尖脸男人微微冷笑:“不要被唬住了,提醒大家一件事,裴总的转让合同是九月份签的,那时他还在养病,宋助理阻止了所有想要探视的人,实在让人不得不在意。”
“唔,如果裴先生当时的精神状态确实……那诱哄他签下转让合同的宋助理,还有这位谢先生……”
“集团上下养活着上千人和数不清的家庭,如果决策人的精神不稳定的话……我申请董事会介入判决。”
“开什么玩笑,CEO绝对不能是个精神病来当!有一点点风险都不行!我承认裴总的能力优秀,但现在……”
“请问裴总是否能证明一下自己没有问题?”
“各位慌什么,不过是某些人的一面之词,你们就觉得是真的了?”
“消失了整整四个月!”
“我想提醒各位,裴总有一直在处理文件,恢复一些后,视频会议也有照常举行。”
“前几天不是才传来裴总在片场的绯闻……”
“那不更加说明CEO不称职,病愈后的第一件事居然是去片场探班搞事,而不是回公司!”
……
下面吵吵嚷嚷一片,原本只是单纯的质疑,也渐渐有了摩擦的火气。裴衔意不为所动,看完报表,慢条斯理地签了个名。
他的坐姿很散漫,然而当他抬起头时,眸光陡然锐利,声音不大,却盖过了所有嘈杂:“说完了吗?”
四周静下来。
裴衔意依旧坐得很不端庄,以手肘支抵在桌上,掌心托着腮,左手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我很好奇,各位看我就那么像个神经病?”
众人:“……”
裴衔意:“或者我们现场来打个桥牌,大家边玩边说?”
几个搅浑水的人表情一僵,狐疑地对视,谨慎地收回了放肆的态度。
面对四面八方投来的探究目光,裴衔意倏地一笑:“闹剧该结束了。在会议正式开始前,我先向各位股东道个歉。”
“……哎,也没什么,”见他看起来实在正常,其他股东心里的狐疑又消了大半,拐弯抹角地试探,“我们担心裴总,想去看看,宋助理却拦住不让,这不是,我们才多想了点。”
谢知淡淡开口:“医生嘱咐让裴先生静养,是我让宋助理拦的人。”
他一直坐着没吭声,忽然开口,其他人的目光便都转到他身上。
谢知波澜不惊地抬起眼,完全忽略那些不算友好的打量探视:“比起让外子拖着病躯见人,我更担心他的身体。让各位担心,实感抱歉。”
“至于前几天的绯闻……”谢知的唇角忽地浮出点若有若无的笑意,学着裴衔意的姿势,略显松散地靠在椅背上,十指交叠,“那部电影是外子投资,当时他尚在养病,我们许久不见,来探班于情于理都没问题。很奇怪吗?”
他的嗓音清冷,说话节奏很稳,不紧不慢,不管在说什么,都让人觉得理所当然。
除了台词外,裴衔意第一次看到谢知在人前说这么多话。
他在维护我。
这是裴衔意的第一个念头。
他还称呼我外子。
坐在几十个如狼似虎的股东面前,裴衔意握着文件的手指微不可查的抖了抖,很是努力了一番,才死死压住胸口澎湃的心潮。像入口的果酒,回味甘甜,他的嘴角几乎要忍不住翘起来,眼底布满笑意,盯着谢知冷漠的侧容,心里张牙舞爪,想:你再说一句,我就要忍不住当众亲你了。
好在谢知话少,眼皮跳了一下,微微欠身,不再说话。
众人愣了愣,被那副嗓音感染,顺着台阶往下走,干笑着夸了几句“夫夫俩感情真好”,心里呸的一声骂。
裴衔意暗暗掐了把自己,收回荡漾的心绪,把话题拧向公司事务,侃侃而谈。
只在某些时候,他会撞上谢知一眨不眨的眸光。
从前是他一直看着谢知,等待着谢知偶尔的转首,假装不经意与他对视。
现在他不用再抓心挠肺地寻觅时机,那些沉默专注的注视,如今都有了回应。
裴衔意表现得太正常,甚至非常优越。
暂时没人敢再质疑裴衔意的脑子有病,话题走向公司内部的正常事宜,裴衔意对答如流,用态度表明自己这几个月确实没闲着,一直带病工作,只是换了个办公场所。
因为裴衔意之前的缺席,这场会议持续了七八个小时。散会时天色乌沉沉的,楼下的路灯渐次亮起,开了一天会的股东们精疲力竭,该干嘛干嘛去。
几个股东寻上来想找裴衔意说话,矜持地扫了谢知几眼,表示他们需要一个私人空间。
宋淡递给谢知一个眼神,示意他不用担心,是自己人:“裴先生,我们去你的办公室里等你。”
裴衔意朝谢知眨了眨左眼:“等我去接你。”
谢知点点头,和宋淡一起退出大会议室,乘电梯去裴衔意的独立办公室。
“那份股权转让合同是怎么回事?”电梯里总算有点私人空间,谢知蹙了蹙眉,“九月二十五号?裴先生的堂哥结婚那天?”
宋淡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还记得‘家长签名’吗?”
谢知想起来了。
在去婚宴酒店的路上,宋淡检查了下裴衔意的背诵情况,事后没过瘾似的,把那一大沓纸又塞到他手里,让他在右下角“家长签名”。
他没怎么在意,顺手就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电梯叮的一声,抵达楼层。
宋淡领路,同时观察着他的表情,解释:“那份文件是裴先生很早以前就准备好的,只是怕你误解,犹豫着没敢送给你。我感觉可能有用,夹在里面让你签了名。”
谢知:“……”
办公室的电子门需要密码,两人走到近前,宋淡扶着眼镜框,忽然恶趣味地问:“你猜裴先生设置的密码是什么?”
谢知瘫着脸:“抱歉,看到你的表情就不想猜。”
“给你一次机会。”宋淡说,“送分题。”
谢知沉默片晌,抬手输入自己的生日——滴的一声,验证正确,密码锁打开。
谢知用力闭了闭眼,在门前呆立几秒,才与宋淡并肩走进办公室里:“还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
天色处于黑与灰的交界处,混沌不明。办公室在高层,为了敞亮,都是玻璃墙,些微天光倾泻下来,泛着股让人骨头发凉的冷意,走到落地窗前,可以清晰地看到大片城市渺小的碎影,起伏不定,在细细的霜雪里苍凉而模糊。
中央街的人流穿梭不息,车水马龙。距离地面太远,站在高处就更冷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