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鸣又去拉梁晔生的手,勾住梁晔生的手指,声音也是懒懒散散的:“我有一个想法,说不定我明天就能暴富,然后逼着你辞职回家带孩子。”
梁晔生说:“你继续睡,梦里什么都有。”
陆鸣也的确困得很,言语之间眼皮又开始打架,但抓着的手倒是没放开。梁晔生看着,突然有些明白家里养只猫的人,为什么会发微博抱怨宠物耽误工作。宠物蹲在门口叫几声,毫无威慑力就会让人钉在原地走不动路。
入秋的C城已经有些冷了,陆鸣从地上坐起来,又跳回床上去,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了一个卷。
他把手机找出来,想了想,给他爸打了个电话过去。
爸爸很快就接了,嗓门有点大:“儿子干嘛呢,怎么突然想起你爹了?”
“爸,如果我说让你把房子装修一下,你是不是会让我滚?”陆鸣问。
“给老子爬。”他爸果然说。
陆鸣觉得没办法:“你这人真不顾及你儿子的面子,这样我元旦回来,人家又会以为我家还在破产状态。”
“你小子是不是找打呢,当初是你说的,让我不要像个暴发户一样,现在又有什么意见?”他爸居然火了。
“你说给他打套金首饰,还说给彩礼要万紫千红一片绿,我当然反对了!我俩都是男的,给个屁彩礼!”陆鸣想想还是头痛,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他和梁晔生才什么仪式都没有,赶快去外面玩了一圈回来跟父母说这叫年轻人的旅行结婚。
刚回国的时候,陆鸣家里的确穷过一段时间,他爸倒是厚道,把房车都给卖了,所有的钱拿去结清了工人们的工资和欠的尾款,唯一剩下的,就是在偏僻城郊的那片卖不出去的厂房,还拍着陆鸣的肩膀,说这是留给陆鸣东山再起的资本。陆鸣打了一年零工以后,失去了他的东山再起资本——城市规划,那片地方居然就成了新的商业中心,厂房的门口就是地铁站,拆迁款的横财从天而降,陆鸣却不想再听话了。他爸希望他继承衣钵,可是自己做生意这么多年,都失败得倒闭了,那他就更没有好的基因,也没有兴趣,以前乖乖听话去读商科,换来的是脑细胞几乎耗尽。爸爸大概是人到中年,经历了这种挫折,也想开了,认清陆鸣不是这块料的现实,让他滚去了C城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这些事情,陆鸣没怎么跟梁晔生细说过,只是提了提家里的条件已经改善不少。男人要有事业,他宁愿在梁晔生眼里的形象是个穷且益坚的励志音乐人,也总比靠着拆迁发财的暴发户好听,更何况那也不是他的,从家里出来以后他就没有要过钱。可是谁又能想到,会让梁晔生产生这种想法,早知如此,吃软饭还不如去啃老。
“等等,你元旦要回来?”爸爸才意识到什么,“你不是前两年都说什么跨年演出的票卖得好吗,回来干嘛,不赚你那几个铜板钱啦? ”
“……”这时候还不忘讽刺他钱赚得少,陆鸣决定假装没听见,“我带梁晔生回来。”
他爸说:“胡了!”
大概是牌友在问:“你儿子要回来看你?”
“对啊,和他媳妇,你们要不要来看?他媳妇长得挺俊的,不像我儿子,二十多岁了看起来还像毛没长齐似的。”陆鸣爸爸在说。
陆鸣突然觉得,要不他还是去参加跨
年演出吧。
想是这么想了,可惜一言既出无法反悔,他爸都准备打完这一局收手,回去跟他妈分享这个好消息了,还在问陆鸣:“不是前些日子还说离婚了吗?怎么现在又复婚了,你小子是不是闲得没事干?”
陆鸣说:“还没复婚呢,他身份证掉了在补办……”
“补办?”那边似乎停下了脚步,然后说,“你等会儿啊,我有个熟人在民政局,我帮你问问。”
他爸挂了电话没几分钟,又打过来,首先是惯例性地骂他脑子不好,骂完才说:“拿临时身份证去就行了,我就说现在政府提倡便民服务,身份证丢了都能坐火车飞机,哪还有这种事。”
陆鸣说:“可能是对我们同性恋特殊规定。”
他爸又说他太把自己当盘菜,自己搞错了还推卸责任,让他早点去办了,不然又大清早打电话来哭,扰人清梦。
“我没哭!”陆鸣反驳了一句,有些心虚地挂了电话。
他想,梁晔生也真是,连这个都搞不清楚,差点白白耽误一个月,等梁晔生回来就告诉他这个消息。
不过他爸刚才还说,除了身份证,要把之前的离婚证也带过去,好像自己的那份离婚证也还在梁晔生那里,甚至他都没有看见过实体。
他只记得去拍离婚证件照的时候,他们俩的脸色都极其难看,脸都是垮着的,边上还有准备拍结婚证的新人,人家摄影师在让新人们笑起来,说开心一点,照片可是要贴在结婚证上一辈子的。陆鸣就想起跟梁晔生结婚的时候,他刚到二十二岁,那时候摄影师也是这么说,梁晔生的确很少笑,但那张照片上梁晔生似乎就是笑着的。
离了婚可以再结一次,再拍一次结婚照片,可今日今日再去拍,梁晔生和陆鸣已经又长了几岁了,总有些东西变得不一样了。
他又在家里翻了一遍,找了很多的地方,比如床单下面和空调的顶上,都没有看到那两本证件,他又有些担忧起来,是不是梁晔生也不想看到那烦人的东西,索性撕掉了?想想也可以理解,如果是他负责保管,他也会烧了算了。
陆鸣刷完牙出门,又在公交车上想起什么来,找出手机,又找到昨天被他一通贬低的小L老师:“我突然想起我还有很多事情没告诉他,有点不知道怎么办。”
这几天对他不太热情的小L老师却回得极快:“什么?你还有什么事瞒着?”
“哎,之前跟他吵架的时候,我心想不能只有我绿了,在朋友圈发了一条仅他可见的照片,”陆鸣说,“其实是我自己左手牵右手让人拍的,我就是想让他也吃醋一下。他好像都忘了,要是想起来我怎么解释啊。”
小L老师说:“你把照片给我看看?”
陆鸣想想,只拍了手的图应该不涉及隐私,便发了过去。
“他可能根本就没相信过。”小L老师看完,却这么回复,“首先,他都跟你在一起这么久了,应该不至于认不出这都是你的手,你这无名指上还戴着婚戒呢,其次……我觉得没有人会在旁边有老鼠的烧烤摊偷情出轨,也太扫兴了。”
陆鸣愣了愣,放大图片一看,角落里似乎真有一只老鼠从下水道爬过去。他呕了一声,决定再也不去这地方吃了。
可是他对小L老师的结论不太信服:“不会吧,我觉得他那时候很生气啊。”
小L老师说:“你在说什么废话,谁看到会不生气。居然在朋友圈发这种照片给自己老公看,知道是假的也会生气。我劝你立刻再去道歉一次!”
陆鸣想,靠,这人怎么了,突然发什么火,一点职业素养都没有。
第32章
陆鸣下了公交车,找到了约定的地点。
他们知道很多奇怪的常识,比如在工作日下午去KTV唱歌,会比KTV的均价便宜很多,有时候还能有9.9元欢唱一下午的团购活动。
今天定的是豪华大包,为了接待远道而来的国际友人。陆鸣进去的时候,他们正逼着那位朋友唱歌,不是任何的hiphop歌曲,而是“洋装虽穿在我身,我心依然是中国心”,唱得极其难听,仿佛祖国母亲欠了他钱。
陆鸣走过去,和正在鬼哭狼嚎的朋友用力撞了撞肩膀:“商别!什么时候到的?!都好久没见了,老子好想你!”
商无却不给面子地惨叫一声:“你小子能不能轻点!”
他放下话筒,搂着陆鸣的肩膀坐下来:“不唱了不唱了,都让我唱了快十首了,让我跟你们鸣哥叙叙旧。”
徐鸥在嘲笑他:“老商你别装嫩啊,一把年纪了还鸣哥,你让陆鸣叫你叔都有人信!”
商无说:“这叫尊称。”
陆鸣眼皮一跳,商无平时没怎么尊过他,俩人也是插科打诨的交流方式,这突然一转变,总让他觉得有点什么事。
商无是在美国发展的华裔producer,名气不算大,但也赚得比他们多,甚至还给某几个颇有知名度的歌手做过专辑。这几年中国的hiphop氛围逐渐发展起来,商无也在网上和他们交了朋友,甚至有时也会给国内的rapper做歌。
陆鸣和商无是同行,商无又是正经学音乐毕业的,便没事就去骚扰商无问各种问题,有时候还要靠商无给他海淘新设备寄过来,也算是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问题就在于,友谊太深厚了,让陆鸣有些不知道如何拒绝。
商无果然没说几句就开始了真正的话题:“上次跟你说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
陆鸣说:“我觉得不用了吧,你看你刚才还在我心依然是中国心呢……”
“你这话说得,”商无有些恨铁不成钢,“兄弟,真不是哥们儿我崇洋媚外啊,你要是搞书法搞考古搞国画,我劝你出去干嘛。但你是搞hiphop的啊,会有比美国气氛更好的地方?你在那里才能接触到最流行的东西!”
陆鸣只能叹气,就是因为无法反驳,他才不知道如何拒绝。
如果是两三年前,他还单身的时候,商无向他发出邀请,说认识的音乐公司老板无意听到了陆鸣的beat,对他感兴趣,邀请他去美国,他可能不要钱倒贴食宿都要去。
现在他依然喜欢hiphop,也想尝试最新的音乐,可是有的东西不一样了,他现在是个有家室的人,哪里能因为动了心就远走高飞。
“这又不是去了就把你绑在那儿不让回来了!”商无还在说,“你去个一两年,我还可以带着你系统地学一下,你还年轻,该好好开发一下天赋。”
“远程教学不行吗?”陆鸣却非常死硬,“就当报了网络学习班。”
商无几乎快要吐血:“你不是吧你!为了个男人就打算不走了?”
“也不是啊!”陆鸣很认真地跟他掰扯,“我承认,有的地方我们是差了一点……好吧差了一大截!但是中国的hiphop现在也发展出来了自己的文化,我觉得这种东西,也不比谁差。你听过那首去年特别火的歌吗?美国人的饶舌歌里永远就不可能用唢呐这种乐器。”
商无说:“听过啊,听完没多久,那个制作人就因为诈骗进监狱服刑了。”
“你这就偏见了啊,他又不是因为用了唢呐进去的!”陆鸣说,“我只是举个例子而已,我是想说,我还是留下来为
祖国奋斗吧。真的不是因为舍不得男人!”
他当然很舍不得梁晔生,不过反正都不去了,这个理由听起来实在有点儿女情长,还是留下来一颗红心为本土音乐奋斗听起来比较牛逼。
“我在美国的时候,遍地都是hiphop,在那里,那就是现在最红的东西,榜单上十首有五首是trap,我的确也感兴趣,但我是在回来以后,有一次听到一首中文歌,才开始想,我也要做这种东西。”嘈杂的人声里,陆鸣突然说。
“宋岳庭?”商无问,这个想法不奇怪,很多人的启蒙都是那位歌手。
横空出世的天才,却命途多舛,在家里用键盘和录音机自己录下创作的歌曲,痛苦、挣扎而又孤独,又在二十出头的年纪绝症去世,只留下一代传奇。
“不,是杜振熙。”陆鸣说,“《史诗》你也听过嘛,他写给十年后的自己的,mv里面他和他的朋友们,那些台湾的老牌rapper一起在路上走,不知道会走到什么方向去。我想,十年后我会在干什么呢,能不能有一首让我自己骄傲的歌?会不会有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我知道这个圈子特别混乱,又不稳定,可是就是这种还在往上升的阶段,错过了就没有了。你养个孩子,你不可能说想一睁眼、一闭眼就看到孩子长大了毕业了功成名就了,中间那个教他写作业,陪他去公园,看他慢慢成熟的过程也很重要。”
他愿意留在这个地方,光怪陆离而又飞速生长,和他的朋友们一起走向曙光。
徐鸥在旁边听到什么关键词,问:“孩子?什么孩子,你个同性恋哪有孩子?”
陆鸣没好气地说:“我要和商无走了,去美国养孩子,你们马上就损失一员大将,没有像我这么优秀的制作人来给你做歌了。”
一听就没个正经,徐鸥更没怎么当回事:“那你走吧,爷用不着你了,反正陈訾会给我做的,你说他还真挺能的,一个人母带编曲混音全包了……”
陆鸣有些不满地哼了一声,没有发表评论,因为输了球的约定,徐鸥的新歌是交给陈訾做的,也算是两方和解的一个标志。陈訾大概是卯足了劲儿想要秀给他们看,连陆鸣都不能不承认质量勉强还行。
“独狼那小子的确挺行的,”商无听到陈訾的名字,也想起来,“我回国还约他了,他说这段时间要开巡演,到处跑,没在D城,也不知道能不能聚会。现在和解了也好,以前闹这么僵,搞得以前我都不敢在你们面前提他。说起来我都没想到你们鹿山会主动找他和解。”
徐鸥正坐在沙发边,嘴角挂着的笑骤然僵住了,他想把商无给拖出去,但为时已晚,陆鸣皱着眉,放下可乐:“这家伙说什么呢,明明是他先来找我们服软的,谁会主动找他求和啊。”
他转头看徐鸥:“对吧,徐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