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美丽少年/My Fair Youth[现代耽美]——BY:罗开

作者:罗开  录入:11-05


……“我在格林纳瓦的服务结束了。”

为什么我要为此觉得……难过?

(“你有一颗石头做的心,莱昂。”)

“为什么那个女人看到那张字条会显得那么难过?”他们在一起看一部电影的时候,他评价道。“明明她的情人送了她玫瑰,还写了字条鼓励她。”

柯特说:“但你也看见了,他的字条写的是‘你一定会战胜所有这些困难’。”

他困惑地瞪着他。“那么写有什么不对吗?”

“如果他真的爱她,就决不会写‘你’,”柯特说。“他会写‘我们’,‘我们一定会战胜所有这些困难’。”

……“接下来的事情你们自己可以处理。”

够了!莱昂愤怒地想。他似乎是在冲着心里某个看不见的人大叫大嚷,发泄着愤怒。为什么现在要让我想起来这些事?!

那个声音在他心底里丝丝地响起来,像一条不怀好意的蛇:

——因为你刚刚终于发现了:你想要柯特。

——现在诚实一点吧,你想要他想得要命。

莱昂握着方向盘的两只手都在颤抖。手心里湿腻腻的,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汗水。

秋日树林里的落叶。带有他气息的衣物在皮肤上。

夜晚的露台。天空里的北极星。

四周的墙壁都在融化。

……卡罗和洛伦。

那天夜里他走进别墅,看到小书房里的情形时,其实就该立刻明白过来那两兄弟之间的关系……那么明显的事。但他拒绝去想。拒绝去明白过来。

因为……只要再去想一下,他就会知道……并且知道自己是怎么知道的。

卡罗和洛伦各自坐在一张扶手椅上,相隔了一个房间。各自看着不同的方向。

极度渴望着对方的身体以至于不敢靠近……

而他的反应是马上退了回来,逃离似曾相识的这个场景。因为就在不久以前,他明明就做了同样的事情:

在山顶酒店的露台上,柯特躺在那里,而他心怯地不敢走近前去……

他在躺椅上躺下,离开他四五米的地方,看着另一个方向上的、遥远夜空里的星星。他的身体里有微暗的火苗在燃烧,骨骼深处在隐隐作痛……

无法满足的情/欲……追逐着他的那些蛇……

哗啦一声。一道闪电在他面前的天际划落了下来。远处的山丘,近处的房屋和街道在那一瞬间都变得晶莹闪亮。

大雨倾盆,无数水柱笼罩了面前的世界。

——如同那天晚上从花洒中浇下来的水。

雨滴在车窗上汩汩流淌。

——像那些水滴在淋浴间的玻璃隔板上流淌。

车前灯照亮了面前闪着水光的路。

——浴室闪亮的地砖上没有水。

Déjà vu.

那天他走进卡罗的房间里时,一度以为自己看到了幻象。他听着浴室里传来的哗哗的水声, 那些纷乱的画面掠过脑海:从花洒里洒落的水,近在咫尺的嘴唇和胸膛,湿漉漉的肌肤,炽热的、交缠的肢体……

但那是实际发生的事情。不是吗?柯特、安德烈和克里斯蒂娜送他回到了公寓里。安德烈和克里斯蒂娜离开了,柯特留了下来。他在浴室里洗澡,因为他刚刚吐了他一身。

他半梦半醒地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看着那扇白色的门。门后传来哗哗的水声……然后他起身向它走去,并没有明确的意识自己要做什么,仿佛只是被血液里的某种东西在驱动。

他把手放在门把手上按下,走了进去……

在淋浴间里。实现了最狂乱的梦境。

从花洒里落下来无数的水,冲走了一切痕迹……

——他早该知道了不是么?

克里斯蒂娜说:“当时你基本上听不懂人话……所以只能够把你搁在浴缸里,拿水龙头给你好好浇了一顿。”

但浴缸是开放式的。在那种情况下一定会弄得到处是水。然而第二天早晨他注意到浴室地板是干的,没有一点积水的痕迹。擦干那些地砖,那决不是克里斯蒂娜会做的事……

过量的酒精和大^麻令他的记忆只剩下了一点断断续续的、充满了不真实感的碎片。他意定那些热烈迷乱的场景不过是幻想 :他那些成千上万、离奇或狂热的性幻想里,没什么大意义的一个;致幻剂效用下的春/梦……

但对柯特来说,那不是梦……

柯特一定是在他的写字台上写了那张借运动外套和牛仔裤的纸条。然后在桌上那堆乱糟糟的文件里,他注意到那个文件夹,看到了那份结婚登记的授权委托书……他是那么的心烦意乱,以至于那张字条没有写完,没有落款。

柯特没有参加那个股东会议。那天所有的股东都由律师代表或陪同出席,但他们没有让柯特去……

一直等到他在授权书上签好了字,他们才交给了柯特,通知他去执行……

……

莱昂神思恍惚。当他意识到他已经错过了那个转弯标志时,为时已晚。汽车咔嚓一声撞断了木护栏,飞了出去,噗地重重落在了麦田里,泥水四溅。



*德语里的普通朋友和(恋人意义上的)男女朋友是同一个词:Freund男朋友/男性朋友;Freundin女朋友/女性朋友。因此口语上以“我的朋友”(恋人)和“我的一个朋友”(普通朋友)加以区分。

**格林纳瓦这个姓氏的原意即“绿色森林”。



22

莱昂很快从最初的一阵轻微昏眩中清醒过来。他在驾驶座上转侧了一下,似乎并没有受伤的迹象,车上的安全气囊也没有打开。

他试着又发动了一下汽车。马达发出嗡嗡的、有气无力的声音,迟迟跳不起来。也许是排气管进了水。

应该通知警察,或许还有医院……莱昂下意识地想,在身边摸到了他的手机。

屏幕亮了起来。他茫然地看着那上面的图标:电话,消息,日程表,Tumblr……

……但他没有动,良久。他拔出钥匙,任由那屏幕的光暗淡下去,令自己再度陷入了黑暗里。

“我必须要想想。”他低声地自言自语。

但是要从哪里开始想呢?这整件事的起点究竟在哪里?

也许应该从柯特第一次到他家里来的那天起。……可他完全想不起来是哪一天。他对于穿套装的人有一种天然的排斥,只知道这个蓝灰眼睛的年轻大学生在他家里出现过几次,给在家办公的弗洛雷送文件。有一次他们在门庭的走廊上对面相逢,柯特停下来介绍自己,而他毫不感兴趣地看了他一眼。“无聊的书呆子。”他在心里暗自下了个评语,就接着跑去玩他的电子游戏。

也许是从他们开始有所交往的时候。十四岁的时候他迷恋上了射箭(当时霍比特人正在上映),而柯特是本地射箭社团的会员。因此每个周二,柯特都会顺路接上他一起去社团的练习场地。然而那实在算不得是什么交往:一个在公司做兼职的法学院学生和一个八年级男孩之间的共同话题实在太少了。寥寥可数的几次交谈以外,大部分时候就只是柯特沉默地开着车,莱昂戴着耳机听音乐,到了场地后各自去练习而已。五个月后他的兴趣转移到了单人划艇上,于是这点交集就告终结。

……也许是从他进入青春期的时候,那段混乱、迷惘而充满冲突的日子。他那些越来越频繁和胆大妄为的尝试令他受到弗洛雷日益严厉的管辖,而柯特从中担任了一个微妙的角色:一方面他被不时派去干涉莱昂的行为(或至少把行为的后果降到可控的范围),在莱昂眼里可算得是弗洛雷的帮凶;另一方面在莱昂(主动或被动地)陷入麻烦而弄得不可收拾的时候,又会自然而然地向他求救。柯特有一种温和的、令人信任的态度。他从不指责他,像其他所有人那样。

他想当然地认为,那是因为柯特是公司的兼职学生,看在工资的份上不得不忍受着他。因此当有一天他在本地新闻里看到关于地方法院院长埃尔文·海尔曼法官的退休庆典仪式时,不觉吃了一惊。

“为什么柯特会在那儿?”他指着电视屏幕里的人问。

“你不知道吗?他是埃尔文·海尔曼最小的儿子。”他姐姐安娜贝拉回答道。“海尔曼家是道道地地的法律世家,家里人不是检察官就是律师……柯特的哥哥姐姐都在柏林的司法部工作;他还有一个堂叔在卡尔斯鲁厄的联邦法院。”

他吃惊地看着她,说:“我一直以为他是靠BAF?G* 上大学的那种穷学生,才不得不在我们公司里做兼职来挣零用钱。”

“莱昂,你根本是什么都不懂。”她叹息着说。“你觉得弗洛雷会随随便便雇一个没来历的法学院新生到管理部么?”

……莱昂突然意识到,柯特·海尔曼,作为在他那个领域优秀的律师,地方法院院长的儿子,一个在严密的法律条文之外还热爱着诗歌、戏剧和歌剧的人,根本不可能喜欢那样的生活:参加种种无聊的集会,一次次地到酒吧和俱乐部里去找神志不清的醉汉或嗑嗨了的疯子,在夜里十二点开车出门去阻止丑闻,处理禁制令和治安违法记录……

——而他早就该想到这一点,倘若他肯稍微去想一下的话……

那天他在家附近的人工湖边散步时,发现柯特坐在长椅上在看一本书——看起来像是本诗集。那本来是他完全不感兴趣的东西,但也许是柯特那种专注的样子引发了好奇,他破天荒地停下来问道:

“你在看的是什么诗?”

“莎士比亚,”他回答道,“十四行诗第116首。我在看瓦格纳(Emil Wagner)1840年的译本,我觉得它比赖歇特(Klaus Reichert)当前的新译本更流利出色一些。”

他吃惊地睁大了眼睛,为的是有人竟然写了一百多首无聊的诗,并且听起来好像还有不止一个人去翻译了那些诗(他们一定是闲疯了,他想)。但柯特以为他是感到了兴趣,就接着说:

“诗歌是很难翻译的东西,因为没有两种语言有一一对应的词汇,更何况还要考虑句子的长短和韵脚……差不多就像基于原本意思而自己新写一首诗一样困难。所以读不同的译本,看译者们选择或舍弃了哪些词语,是很有趣的事情。”

接着他沉思着说:“‘Let me not to the marriage of true minds admit impediments’ (我决不令真正的精神/灵魂的婚姻有所阻碍) ,几乎所有的译本,德语或意大利语,都把‘marriage of true minds’翻译成其他的意思:Bund zwei treuer Herzen (德文:两颗真心的结合),或是unione di anime fedeli (意大利文:忠诚灵魂的结合)。

“但原文里是‘mind’,兼有‘理智’、‘精神’和‘头脑’的意思,不是心也不全是灵魂;并且用的是‘婚姻’这个词,‘真实的头脑(理性精神/灵魂)的婚姻’。”

莱昂轻松地说:“我看不出那有什么区别:灵魂也好,头脑也好。婚姻是很无聊的东西。我永远也不会结婚。——好在你也一样。”

柯特明显地愣住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因为你是个同性恋,不是吗?所有你不会有‘婚姻’。你最多只会有一个‘生活伴侣’** 。”

柯特定定地看着他。蓝灰色眼睛里闪动着一点奇怪的光芒。

“你是怎么知道的,莱昂?”

“我看到了你的LSVD协会会员证。”莱昂漫不经心地说。“在我偷你的证件去成人店的时候。哦,柯特,别那么样地看着我,我需要那个证件证明我已满十八岁,否则他们不让我进去。”

柯特注视着他。他眼睛里的那种光芒消失了。

“……请你以后不要再那么做了。”他说,低下头去继续看他的诗集。

“不会的,柯特。没那个必要:现在我已经成年了。”莱昂高高兴兴地说。“而且你再也没法子拿刑法第182条去吓唬那些和我睡觉的人了。

“但是说真的,柯特,‘生活伴侣’(Lebenspartner),多傻的一个词啊。”他继续评价道。“在‘Partner’(伙伴/搭档)的前面加上‘Leben’,无论是‘生活伴侣’或‘终身伴侣’的意思都糟糕透顶,会有谁想要那种东西呢?”

柯特再度抬起头来看了看他,说:“你忘记了,德文的‘Leben’还有一个意思:la vita(意大利文:生命),‘活着或死亡’(la vita o la morte)的那个la vita——‘生命的伴侣’(il compagno di vita)。”

这回是轮到他愣住了。“对你来说这难道是个关乎生死的问题? (è una questione di vita o di morte per te?)”他张口结舌地问,不自觉地也切换成了意大利语。

“是的,”柯特回答道。“如同漂泊之船的指引之星。”
(Sì, come la stella guida della sperduta barca.)

……当然,他说的是北极星。那颗在夜晚的天空里位置恒定的星星。莱昂隐约想起柯特从前告诉过他的事情,在很久以前,能否看到那颗星星或许就决定了旅者的生死,在无尽黑夜里,在天和海之间航行的、孤独的旅者……

在那个时候,似乎就差一点点,柯特就会把他心里的秘密向他吐露了,会么?莱昂不大能够确定。毕竟像柯特那样的人,他从来都猜不透他的心思。——也许是因为他从来懒得费心去猜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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