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适应[现代耽美]——BY:秋海

作者:秋海  录入:11-09

  少年情愫悄然埋下,八月来临,夏季缓缓画上句点。
  秋雷积攒着风云,即刻荡起一地焦灼恼人又无比甜蜜的欢喜。


第13章
  毕千念很容易按宁展眉给的地址到了十二楼,进了门。
  “你家和许昀在一个小区啊,”毕千念换了拖鞋,“他前几天回来了,你俩见了么?”
  他环视一圈,大平层,客厅和厨房餐厅没什么间断,色调黑灰,木制家具基本上是深棕木的,显得有些严肃,也过于干净了。
  “回了?我不知道。”宁展眉去厨房拿饮料,“没见呢,天天见你。果汁还是可乐?”
  “果汁吧。”毕千念答,他听了宁展眉玩笑说的“天天见你”有点高兴。
  “最近没去体育馆打篮球么?”他问。
  “没,球队拿了第一心都散了,没人一起,天也太热了,不想出门。”宁展眉把阿姨冰在冰箱里新榨的橙汁递给毕千念,“走,去我房里。”
  “过几天就立秋啦。”毕千念跟着他走,“今年夏天都没下暴雨。”
  “以前总下么?我看气象说八月有台风登陆,水云估计会受影响。”宁展眉说。
  “下啊,我印象里每年夏天都下,能凉快三四天。”毕千念说,“等会儿躺你床上看?那我去厕所冲个脚,出汗了。”
  宁展眉给他指了指厕所,自己在房间里开了投影仪和音响。昨天刚到的设备,他捣鼓了半天,宁卓都问了句在干什么,他说建设小影院。
  宁卓虽然和宁展眉相处交流得不多,但也知道自己儿子不是什么文艺男青年,他默然思考了一下,“你恋爱了?”
  宁展眉拆音响的手顿了下,然后无奈地笑了声,“爸,我恋爱了也就带人家姑娘去影院看,带家里我房间看电影太那什么了吧?”
  宁卓点点头,又就恋爱这个话题作了补充,“爸爸不反对你恋爱,这个年纪有喜欢的人很正常。你自己有分寸。”
  “诶,知道了。”宁展眉答应,宁卓对他的管教实在太少,永远相信他有分寸。他觉得自己这些年没长歪着实不容易。
  毕千念蹬着拖鞋进了房间,看到墙壁上已经投了初始开机画面的幕布,感叹了一声,“好大啊,比我们前几天在音像店看到的还大。”他转头问宁展眉,“刚装的?怎么想起买这个了。”
  看你好像挺喜欢,就买了。宁展眉心里冒出这句,又马上飘忽散去了,“突然想买了,看电影和游戏直播都挺方便。”
  毕千念点点头,把窗帘拉上了,厚而重的遮光窗帘隔断了水云市明亮的下午,房间只剩空调机送风的声音和幕布上蓝色的荧光。
  宁展眉把枕头立起来放在床头,还去衣柜里多拿了一个,光骤然消失,他转身看到毕千念拉完窗帘回头的样子,银幕的光照在他脸上,又朝宁展眉笑了一下,梨涡那里陷了下去,整张脸在黑暗里显得朦胧起来,一种暧昧不清的美丽。
  毕千念爬上床,靠着枕头舒服地坐好,喝了口冰橙汁,觉得太幸福。
  “想看什么电影?”他问,语调懒洋洋的。
  “我不怎么看电影,”宁展眉打开手机,连上投影仪,“你挑吧。”
  “不看怎么电影装这个多浪费……”毕千念嘟囔,他翻找着宁展眉手机上显示的各类电影,“《重庆森林》看过么?我挺喜欢的。”
  “没有。”宁展眉凑过头去看,“文艺片?我等会儿睡着了你别怪就行。”
  “……那就这部吧,懒得挑了。”毕千念把手机还回去,扯着被子靠着枕头当大爷。
  “成,都听您的。”宁展眉答应下来。
  声音从两侧传来的时候毕千念一惊,“你还装了音响?”
  “嗯。”宁展眉点点头。
  音效很不错,投影出来的画面也很清楚,他估计宁展眉花了不少钱,又觉得这人不怎么看电影搞得这么精良实在浪费。
  毕千念怕宁展眉的确无聊,“你跟我聊天儿吧?要是不太想看。我看过好多遍了。”
  “那还看?”宁展眉问,“聊呗。”
  “喜欢啊,平常都在手机上看的,体验一下幕布看的感觉。”毕千念答道。
  “电影说的什么?”宁展眉问他。
  “两个爱情故事,”毕千念又喝了口橙汁,“讲爱情的保质期和遇到爱情的不确定性。”
  “还挺深奥……”他接道,“爱情能有保质期么?都是爱了,那就永恒了吧。”
  毕千念皱皱眉,金城武在画面里买着五月一号到期的罐头。
  “不一定吧,现在爱明天可能就不爱了,人总是会变。”他答,“爱没那么伟大的。”
  “嗯……”宁展眉忽地笑了,“可能因为我爸对我妈这么多年……我感觉爱情就挺伟大,也挺恒久的。”
  毕千念也笑,“那你看我爸妈呢,能说我爸当时不爱我妈么?我觉得是爱的,不然也没必要都十来年了还来惦记着来找我。”
  “找你?”
  “嗯,应该是六年级,我和妈妈刚搬到家属院。”毕千念想了想,“还记得我那天喝醉了哭么?其实我醒过来记得挺清楚的,你是不是揉了一下我脑袋?他那段时间每周五就在家属院门口拐角那里,等我放学,和我说几句话,每次都会买点小玩意给我。”
  “走的时候就揉一下我的脑袋。”
  瘦高的中年男人,戴了矩形眼镜,每周五在拐角等他一个人回家属院,然后喊他:“千念。”
  那个时候他已经不会被薛成楷突然闯进他的生活吓哭,他吃了一惊,然后点了点头。男人收到了他的回应很开心,从口袋里摸出几颗糖,“吃糖吗?”
  毕千念接下了,说谢谢,男人很高兴,说不用客气。然后说:“爸爸下周五再过来给你带糖。”离开前试探般摸了摸毕千念的小脑袋,毕千念没有躲。
  毕千念对“爸爸”这个自称感到违和,但他内心知道这个人的确是他的爸爸,他也只好点点头,像默认了两人在周五的秘密会面。
  他甚至变得期待起来,他被薛成楷每周五带来的小礼物和离别前掌心的温度驯化了,几次后他甚至主动问他:“可不可以给我买一本故事书?”薛成楷第一次被毕千念提要求,有些不知所措地答应下来,又想到什么似的,眼睛红了,终于没有流泪,闷声说:“你要什么爸爸都给你买。”
  毕千念从那时起觉得薛成楷是很爱自己的,他第一次觉得自己也有父亲,他的爸爸无所不能,他要什么都会给他。
  周五的秘密只维持了半个学期,毕芊有次提前下班,发现薛成楷在家属院外不起眼的拐弯处给毕千念拿了个新文具盒。
  她拽住毕千念的手,警告薛成楷不要再来打扰母子俩的生活,又拿过毕千念手里崭新的文具盒当着薛成楷的面扔到垃圾桶里,头也不回地走了。
  “然后就再没来过了?”宁展眉问。
  毕千念道,“其实过年那会儿又来了一次,还给我拿了个红包。但我要他别来了,红包也没收,之后就没见过了。”他语气淡淡的,像打发了一个不起眼的麻烦。
  毕千念还记得毕芊发现的那天,她情绪头一次如此暴烈,几乎是把自己拽进家门,甚至出手打了毕千念一耳光,又紧跟着恸哭起来,说对不起。
  宁展眉突然变得嘴笨起来,毕千念好像不需要他的安慰,电影画面转场到一处打斗画面。
  “没跟你说过我小时候吧?”宁展眉朝幕布抬了下下巴,“天天打架,可厉害了,市里初中就没有没听过我们的。”
  毕千念真没想到,又好像有些情理之中,“我说你看上去怎么就感觉不好惹,你教我做题那会儿真挺吃惊的。”他转头看向宁展眉,“就你这气质,成绩好,很奇怪。”
  宁展眉气笑了,“我什么气质啊?”
  “懒懒散散的啊,也不是坏,就感觉什么事都不上心。”毕千念说。
  “我对你就挺上心的,”也不知道为谁买了这些音响投影,“毕千念,你可真没良心。”他故作哀叹。
  “抱歉。”毕千念很好说话,“那你干嘛和人打架啊?”
  “你可别多想,我没欺负同学。”宁展眉挪了挪背,靠毕千念近了一些,“小学还好,初中一傻叉跟我朋友有过节,打不过就骂,还连着我一起骂,说我没爸,每次家长会都是我妈来。又听人说我喊的姑姑,就说我是捡的,这能不揍么?”
  毕千念默然,听他继续讲。
  “不知道那孙子从哪里打听到我妈已经走了,嚯,这可是真事儿。当我面说我妈,”他现在想起来太阳穴都一阵突,“结实打了一架,后来跟他们搅一块儿去了,有事没事就打么。”
  毕千念拍拍他的手背,“不气不气。”
  宁展眉被他笨拙的安慰搞得有些想笑,又觉得偎贴,“诶,其实还有一个原因,说起来还挺不好意思。”
  “你说呗,我不笑你。”
  “我那次打完架回老宅——我没和我爸一起住,老宅那边是我姑姑一家和爷爷——那天我姑可关心我了,知道我为什么打架后,又特心疼我,晚上做了一桌子菜。”宁展眉回想,又觉得自己实在幼稚,“小孩子靠打架博取关注么。”
  毕千念说,“那挺正常的,叔叔又不在你身边,阿姨也不在,旁人难免疏忽。这没什么。”
  宁展眉笑笑,“是,以前一百分拿得惯了,大人习以为常也没所谓了。突然打架,那还挺厉害。”
  毕千念听笑了。
  “其实我……挺小心眼的,我妈在我家就跟万能保护牌一样。”宁展眉顿了顿,眼睛垂下来,“我姑对我比对我表弟表妹都好,也爱夸我,是真疼我,我爷爷也是。其实就是心疼我,从小妈妈不在身边。”
  “打架也很容易就被原谅了,不止第一次,要我弟,我姑得把他揍去半条命。”宁展眉说,“他们对我这么好全因为我妈。”
  毕千念想起宁展眉的父亲,他隐约知道那位叔叔不怎么关心宁展眉,工作也很忙,似乎很爱自己的妻子,这些年一直没有再娶。
  但听着这些让他突然升起一个念头,宁展眉是不是长久以来都被父亲忽视了,他是如此不自信,不是对自己能力或外貌一类的自卑,而是认为家人对他好都不因为他本身,而全在于他没有母亲这一令人悲伤的事实。
  他被这个猜测震住了,宁展眉怎么会一直这样认为?
  电影悄然结束,房间安静下来。毕千念也没有出声,静静地看着宁展眉,把手盖在宁展眉的手背上,传过去几丝温热。
  他在鼓励他,就像那天电话里宁展眉的包容一样,毕千念也选择包容宁展眉,包容他还没说全的“小心眼”,愿意接近他,告诉他你在我这里同样安全。
  暗洞洞的屋子里看不清人的表情,宁展眉被毕千念手掌的温度灼伤了,胸腔像是突然烫开了一个口子,他隐瞒了许多年的念想在过于合适的现在争相恐后地喷泻出来。
  将他淹没。
  毕千念的手就像溺水者身旁唯一可以依赖的救生藤蔓。
  他要牢牢握紧,绝不松开。


第14章 锁


第15章
  “我常常觉得……爸爸,甚至我姑姑和爷爷,大家,期待的是我妈妈,而不是我。”宁展眉说,看到毕千念有些疑惑的眼睛,他进一步解释,将内里撕裂开,“期待现在活着的是妈妈,不是我。”
  所有见过、与赵君兰相处过的人都说宁展眉长得像她,他们透过宁展眉看见赵君兰,进而缅怀她,面上流露出遗憾与伤怀,和抱歉。宁展眉见过太多张这样的表情,他已趋习惯,早早学会了淡淡地笑过说没关系。
  但他仍忍不住日渐生出偏执的揣测:是遗憾什么?遗憾活下来的不是妈妈吗?她才是与大家相识,被父亲爱,被期待的那个吧?
  “我为这个想法感到羞愧,是我,”他垂下头,将自己藏在黑暗里,“好像是我害死了她,于是大家失去她,只好来爱我。”他顿了顿,“我又因此有些责备她,为什么要是我活在这里承受所有人对她的爱?连我的名字都在想念她,好像没了她,我就失去了所有的意义。”
  宁展眉,是“报答平生未展眉”的展眉。
  他们都说宁展眉像赵君兰,他却在许多短暂的瞬间里痛恨这份相似。别看她了,他想对那一张张望向他的悲伤面孔大声吼叫,看看我啊。
  他就像赵君兰在世上供人凭吊的一件绝佳遗物。
  我难道不够好吗?他恶劣地想,要怎样才能比过她?回答他的是父亲关门的咔哒声,石沉大海。
  宁展眉甚至有些卑劣地假设,如果妈妈没有那么好就好了,父亲不必伤怀他贤惠的妻子,姑姑不必挂念她娴淑的大嫂,如果她品性恶劣,趣味低俗,宁展眉稍一优秀些,是不是就可以被看作成一件天降的幸运礼物。谁也不会想念她了。
  “我爱她吗?我为什么要去爱一个陌生人?”他问,“只是所有人都被要求爱自己的妈妈而已,所以我也理所当然地爱她。这是一种欺骗,爱她只是为了使我的良心不受谴责而已。”
  宁展眉的语调太平静,就像报告一篇准备充分了的答辩论文,论据充足,逻辑完满。他一个人花了很长时间琢磨出了这样一个道理,一个关于母亲的答案。
  毕千念会怎样想他?他不敢想,也没有想。谁能接受这样一个无情的人,平常开的所有轻松玩笑,一切漫不经心的闲散,都被掀开,云雾消散后是一片枯草横生的荒原,他捧上一颗自以为凉薄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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