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着看毕千念泛红的脸,一双眼笑得稍眯起来,长而弯的双眼皮兜了一篮子不怀好意。
“闭嘴。”毕千念捏了块糕点递给宁展眉,他是治不了宁展眉那张嘴,干脆堵上。
宁展眉悠哉将糕点卷在舌头里,等毕千念抽手离开时故意咬了下他指尖,觑着眼含笑看他,毕千念才意识到他们现在的关系喂吃食有多暧昧。
看他脸红得不行,宁展眉也适时收手,到底没在书店问他讨要一个吻。他这几天趁人不注意亲过几次毕千念的脸颊,被打的时候还挺高兴。
没羞没臊。
日子像翻书一样,追着赶着,迎着夏季余下的热风匆匆掠过。
临开学没剩几天,毕千念已经做了十来天晚上的吃食给十点多守完高三晚自习下班的毕芊,煎饺汤圆或是炒粉,要是正好宁展眉在手机里和他说饿,就拍张照过去气他。
台风终于登陆,水云市沿海有段距离,也受了三四天影响,下了些暴雨,这两天雨歇了,阴了下来。
宁展眉想把毕千念磨到家里一起看电影,毕千念嫌他每次也没见看得多认真,要他自己挑好才肯去。
“真挑好了,来吧?”宁展眉在电话里循循善诱,“等开学了每周才休一天半,周日还得回学校上晚自习,时不再来啊千念。”
就差没在电话里唱《痒》了。
毕千念其实有些喜欢宁展眉需要自己、黏着自己的情状,他感到被需要……被喜欢着。
烦不过宁展眉,他应下来,路上还飘了一点小雨。
“等会儿估计还会下雨。”毕千念换好鞋,朝客厅三米高的落地窗外望去。
“来的路上淋湿了没?”宁展眉问他,进厨房端了杯他自己泡的奶茶给毕千念,是网上买的,一个透明袋子里装了茶包和奶粉包,还有砂糖。毕千念提过一次,觉得好奇,奶茶真是奶和茶泡在一起啊?还以为都是粉兑出来的。
宁展眉就买了要他泡。
“好喝吗?”宁展眉当时问他,“我买了一盒,有十几包,还有不同味道的,你要喜欢就拿回去。”他自己喝肯定嫌泡着麻烦,茶要先泡好,过个十分钟再放奶粉,还容易结块。
“挺好喝的,”毕千念捧着杯子,热饮的关系嘴唇有些泛红,“你留着吧,我在家估计懒得弄。”
说了半天两个人都懒么,宁展眉就认命每次等毕千念来家里泡给他喝了,结块了也耐心拿勺子一个个戳碎溶掉。每次毕千念喝完酣甜的奶茶变得舒缓又幸福的表情也足够支付他泡奶茶耗费的劳动力。
“淋了一点,不碍事。”毕千念回答他。
“今天的好喝么?”宁展眉握过他的手,把他领到房里。
他常常主动触碰毕千念,甚至亲他的脸颊,然后惹恼他,再哄好他,乐此不疲。说是追人,倒也跟恋人差不太多,该占的便宜宁展眉一样也不落下。
“还行。”毕千念被他牵手已经很习惯,“有点点苦,是不是加了咖啡?我还是喜欢甜的多一些。”
宁展眉稍一回想,“包装上写的好像是鸳鸯奶茶,是加了咖啡的,奶粉包里掺了咖啡粉估计是。”又说,“我尝尝?”
他握过毕千念抓着杯柄的手,稍微弯了腰,将杯子堤到唇边,然后尝了一口。
“是有些苦,要不要再加点糖?”他问,眼神很无害。
毕千念偏过头不看他,说别麻烦了,宁展眉看清他又红了脸,笑了一声。
他拉了窗帘调好投影仪,开始投放影片。
片头刚入眼,毕千念就认了出来,“《泰坦尼克号》?”他靠在床头有些不解,“不像你会喜欢的电影。”
“那我会喜欢什么电影?”宁展眉坐到他旁边。
“……你就不怎么喜欢看电影。”
“真聪明,奖励一下。”说罢飞快地亲了一下毕千念的脸颊,等人羞恼前马上开口,“为了选爱情电影啊,就挑了它。我们千念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不就该看看爱情电影。”
毕千念想说自己都看过了,到底没开口。
难得宁展眉看得也算认真,窗外的雨渐渐大起来。
荧幕里豪华邮轮的盛景趋于慌乱以至于灰灭,硕大的船体渐渐下沉,逐渐落幕。主人公的爱情却恰恰相反,趋于绝望而寂静的高潮。毕千念无声地流起眼泪,露丝伏在木板上说试图叫醒水里的杰克,船来了,可以活下去了。没有人回应她。
她意识到爱人已经死去了,嘶哑着哭起来。
又想起冻僵的杰克曾对自己说,“Never let it go.”
露丝挣开杰克抓着自己的手,他沉了下去,朝冰冷黑暗的海水,安静又迅速地不见踪迹。她游到一旁,找到口哨,呼唤已经驶过的救生船。
毕千念不住地流着眼泪,很安静地,他觉得空调温度或许太低了,就像浸没泰坦尼克号的刺骨海水。
伟大的爱情,毕千念想,这样伟大的爱情。
他产生了强烈的共情,虽未陷入过电影里那般必死的境地,但他遭遇过的耻辱,谩骂,以及他为此恸哭的长夜,都在一瞬间汹涌袭来,并且一齐向他发问:为什么没有人救你?
他手脚冰凉,第一次觉得如此不公,即便是那样地羡慕过别人完整的家庭,和睦的父母,也从未觉得这样不公。
毕千念没有挣扎过,他早早地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平静又坦然,因为反抗无用。
可是杰克为露丝付出生命,让她逃过飘亡在海水上的凄惨命运,原来人是可以被拯救的,伟大的爱情,随便什么情吧,为什么没有人来救他?
他好像独自在夜晚沉没了许多年,周而复始,但是从来没有人来救他。
而后陷入一个已经十分熟悉的怀抱。
是宁展眉。
他一遍遍说,乖,不难过。
毕千念越哭越凶,已经控制不住,但仍然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宁展眉要不是余光关注着他,都不知道这人已经哭去了半条命。
“哭出声来,别压嗓子,不难受吗?”宁展眉叹气。
毕千念像是开了什么阀门,呜呜地终于哭出声来,晕着脑袋想,这还是他头一次听见自己的哭声。
等他逐渐缓下来,还十分丢脸地打了个哭嗝。
宁展眉笑了一声,毕千念不理他,侧过脸拿眼泪糊了宁展眉一脖子,闭上眼睛深呼吸着。
“哭完了?”宁展眉问他。
“嗯。”鼻音很重。
“爱哭鬼。”
“嗯。”
“丢人呀。”宁展眉说,声音轻轻的,并不是嘲弄他。
“但是没关系,”他说,又揉了揉毕千念的小脑袋,“以后别压着嗓子哭了,我心疼。”
又是一阵鼻酸,毕千念觉得自己被宁展眉温柔地打捞起来了,他像一张甜蜜的网,将他从冰冷的海底缓缓捕获,将他融化,将他据为己有。
“宁展眉……”毕千念喊他。
“在。”
“你会离开我吗?”他没头没尾地问。
宁展眉没有马上回答他,而是想了一瞬。
“如果不出意外,那不会。”他答道。
“什么意外?”
“你没有爱上我。”
“……”
“快点爱上我吧,千念。”宁展眉叹息,蹭了两下怀里的人。
毕千念没有回答他,只是安静地维持这个拥抱。
宁展眉好像已经有意无意拯救过自己许多次,他冷静下来想,并不是没人救过他,而是陷入绝望的情绪时希望是很难被看到的一点点星星的微光。
宁展眉自出现就不断给他带来光亮,给他至今循规蹈矩的人生带来新的启示,也拉着他的手探索青春期该有的喜欢是什么意思。
如果说毕千念爱上宁展眉是一颗必然的果实,那么自他意识到自己的越界时种子终于萌动,宁展眉每日的“晚安,喜欢你。”都在不断浇灌它,以及给他买的红豆馅糕点,泡的不同味道的奶茶,都在为这株树苗施肥浇水。
甚至以往耐心教他解的每道几何题,每一次失控的拥抱,在自己面前袒露的脆弱,篮球赛上哄闹人声里捂住自己耳朵的双手,毕千念总能间断地回想起这些细节,它们自存在过,就再也不会消失了一样。而这些,也在被回想起的每一个瞬间里为那株树苗提供阳光,让它一寸寸地抽枝散叶。
毕千念心道,快了,就快了。
自那以来,他才知道,原来夜晚不仅能滋生绝望,供他无声流泪,还能成为爱的温床,每晚每晚,宁展眉都说喜欢他,那棵树便又大了一点。
毕千念轻声对宁展眉说,“苹果树,变大了。”
“什么?”
毕千念笑,好像懂了一点表白的快乐,他松开手,看着宁展眉,狡黠地说,“不告诉你。”
然后在宁展眉的嘴角啄了一口,马上掀了毯子要遁逃,就被反应过来的宁展眉抱回床上,狠狠地啵了一口嘴巴。
第22章
八月三十一是周六,市一中高三放一天假,次日晚返校自习,高一高二则安排在一号白天报到大扫除,二号周一正式上课。
童稚没像往年一样,三十一号才落地急急忙忙去报到,倒是二十六就回了水云市。
“因为台风啊。”童稚来毕千念家蹭晚饭,点名要吃他心心念念的淮山烧肉,下午则顺便抄毕千念的暑假作业。
“台风不是前阵已经来过了么?”毕千念问他,端了碗切好的猕猴桃过来。
童稚拿牙签叉了一块吃,“这次好像是双台风?两个眼,我也没仔细关注。我爸说再不回台风来了航班得受影响,就这几天了吧,你少出门,书店的事结了?”
“明天最后一天了。”毕千念答道,又小声嘟囔了句,“今年夏天真奇怪,雷雨不来,台风来俩。”
童稚笑他,“立秋多久了?我妈前几天还告诉我处暑了。”又补充,“后妈。”
“……阿姨还懂这些?”
“可不吗,挺喜欢咱们传统文化,周五没事就和我爸去茶馆喝茶。我弟还被她压着被古诗词来着,笑死人了。”童稚回忆在嶙城的日子,“诶,再见又要明年了。”
童稚抄个作业也不停嘴,一直和毕千念分享在嶙城的趣事,还配合手机里的照片图文并茂地讲,毕千念喜欢听他说,间歇也讲讲在水云市的近况,主要内容是宁展眉。
童稚灵光一闪,将宁展眉这个名字和之前与毕千念视讯时提及的人联系起来,“就是柳静姝编排那个?篮球赛,周简,那天我们视讯,是吗?”
毕千念点点头,“是他。”心想没想到柳静姝倒也算是一语成谶,自己和宁展眉八字也算有了一撇。
童稚记得当时毕千念否定了和宁展眉有什么的猜测,也没继续问,换了个话题,聊今年学校校庆表演的打算。他学跳舞十多年,小学到高中凡有舞台就有他,“喜欢跳舞啊,也喜欢在舞台上的感觉。”毕千念总有些羡慕他。
晚饭毕芊难得也在,童稚叽叽喳喳让饭桌很热闹,毕芊累了一天倒也终于放松不少。
“阿姨,今年咱们学校能出省状元吧?”童稚问,“肯定是您带的,我高一就听说过一班有个超厉害的学霸。”
“是,”毕芊笑笑,夹了块肉给童稚,“叫高天宇,成绩一直很好,也很稳定。”又稍微叹了口气,“就是家里条件不太好,父母在外打工,老家只留了一个身体不太好的爷爷,有时候老人家出问题了他还得急急忙忙赶回去。”
毕千念听毕芊提过这个学长,还见过几次,是个有点内向但不怯懦的男生,很有礼貌。毕芊今年过年还代表学校走访过高天宇家里,开学高天宇拎了袋红薯来家属院,说是谢谢毕老师关照,家里爷爷的一点心意。
高天宇和他也算认识,在学校碰了会笑着打声招呼,还主动问过要不要帮他补数学物理,“听毕老师讲你这方面有些吃力,要是不嫌麻烦可以来问问我的。”男生很诚恳地说。
不过被毕千念婉拒了,他没好意思要高一年级的高天宇帮他,有许昀也已经很足够。
“天宇哥现在状态还好?”毕千念还是有点挂心这个性格实在的学长的。
“挺好的,开学的小测在年级第二。”毕芊回想,“高三就放小二十天假,他还在我校外补课的班上当助教,帮忙检查作业,管纪律,解答问题,都很仔细。”
“千念也打工呢,阿姨也要夸夸千念。”童稚插嘴道。
毕芊笑,“他打工是嫌零花钱不够,攒钱买画册零食和每年给你们的礼物。”
毕千念也不反驳,童稚听了笑,知道的确如此,毕千念零花钱并不多,家里情况比不上两个朋友家,但总想对两个朋友好一些,每年生日准备的东西都很用心,也不便宜。
童稚没什么心眼,每次都开开心心收下,还要夸张地么么哒一口,许昀私下和毕千念讲过,他们现在还小,不兴这些。毕千念知道许昀体谅他,但也只是笑笑温和地回他,“也不是很贵啊,我就是特别想给你俩买,一年就一回呢,平常也没怎么花钱。”
说到底三四百来块钱的东西,这对此时的毕千念并不便宜,但到底算不上铺张浪费,他就是很想送好一些的东西给许昀和童稚,也不是贵就好,而是打工赚的钱用来对朋友好这件事让他很高兴,是一种变相的“亲手”。
童稚临走前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牛皮纸袋给毕千念。
“什么?”毕千念不解,“哪儿来的?也没见你拎了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