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鼓励一样,金钦带着诱导问:“那金钦同意了吗?”
“我想他现在正在考虑同意的事。”
“那金钦同意了。”
金钦用科学家的浪漫解决了这个问题,他连接了彼此的终端,找到了自己的词条,在后边轻轻打上了已审阅的属于金钦的印记。
第23章
落城区接连下了两周的雨,几乎要让人误会,在降雨概率的世界,30%和100%其实是一样的。
第八实验室外的天然黄土地禁不起大雨的持续冲刷,最开始路面被冲出沟壑后,会有工人赶在两场雨之间填土进去。后来雨和雨越来越近,填土的速度赶不上沟壑的扩大速度,第八实验室的负责人终于决定暂时不做吝啬鬼,批了修路的方案。
陆平锦大清早看见公告,比看见修路方案被驳回还要气。她是知道自己的老领导的,鬼精,别看他现在批了方案,可下雨时又不能动工,等到雨停,他绝对要再开几个工作会,说一说实验室资金紧缺,然后悄悄地撤下这个决定。
不然落城区年年入秋总要下连月的雨,如果修路方案早就批下来,这路怎么会到现在还是这个鬼样子。
不同于其他几家首席实验室,第八实验室是民间实验室起家,因为在主骨骼领域越做越精,这才经过若干道复杂手续归军部管理。
这让第八实验室的工作领域和其他几家相比,显得有些薄弱。又因为出身不同,管理制度也要严格很多,具体表现在需要衣着整洁才能进入办公区域。
陆平锦生着气在门口蹭鞋底的泥。她爱漂亮,为了搭配今天的衣服,穿了双马丁靴。从停车场过来的几步路,黄泥可能是把鞋底当作了毕生归宿,在上面糊了个结结实实。
更生气了,她翻了个白眼,在原地吐魂。
“平锦。”鲁机早就在旁边等着她,实在是等不住了,出声问,“你最近问过R24的情况吗?”
“奥河!”
“哦……我改不了口,你知道他……”
陆平锦放弃和鞋底的斗争,直起腰看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不然你回去看看金钦的变动提醒?”
“行,不是什么大问题吧?”
“倒也……不算是。”
鲁机得到她肯定会看的保证后,还是皱着眉走了。
不知金钦又搞出什么幺蛾子。鲁机是位很严肃的科学家,走的是脚踏实地的路,向来不喜欢金钦的灵活取巧。不过他不喜欢的事,一般也不是什么大事,陆平锦早上答应得好好的,却还是隔了两三天才猛地想起这事儿。
她念叨着从床头柜取来终端:“怪不得鲁机这两天见了面就瞪我,真忘事儿了。”
沈等则在她旁边靠着,好奇地凑过去看了眼:“什么事儿啊?”
“不知道,他反正是老古板,丁点儿大的事儿就……”话没说完,陆平锦的表情就垮了,“完了。”
“怎么了?”
陆平锦经历一次迅速的重启,来回确认了几遍终端上的信息,崩溃道:“金钦又恋爱了。”
沈等则不方便直接去看她的终端,歪着头问:“谁家女儿?”
“我家的吧。”
沈等则没反应过来:“你哪儿来的女儿?快告诉我吧。”
“奥河。”
“哦……”他也愣了下,思考了一会儿,“还真是你家孩子……”
虽然沈等则平时看着有点大惊小怪,一点儿风吹草动都能让他受到惊吓,但在这事儿上,他还是挺冷静的。
陆平锦还在不断重启,他的思路已经飞奔了几百公里:“奥河会是比方修盛更好的选择吗?”
方修盛这个名字把陆平锦从当机边缘拖了回来,她给方修盛看金钦“已审阅”的标签,回答了这个问题:“你不应该把方修盛添加到金钦的选项中。方修盛是一个……任何手段都要用到极致的人,他没有感情,掌控欲很高,只是因为金钦从没完全服从过他,这才有了这么多年的纠缠。”
她认真地说:“旁人会服软,只要等方修盛获胜的新鲜劲儿过去,也就能彻底摆脱他了。可金钦是把硬骨头,他们硬碰硬多年,都低过头,也都感受过屈辱……”
“金钦是一个很执拗的人,他在乎的事我知道,但是没办法帮他。”
“金钦在乎的是什么?”沈等则摸了下终端屏幕上金钦的名字,“我倒觉得他在和奥河有关的事儿上挺浪漫的,是科学家的浪漫,我暂时还没办法送这样的礼物给你。”
“他……他能守住的东西太少了。”
想起前段时间过世的金觅,陆平锦也忍不住想流几滴“鳄鱼泪”。
她和金钦从小就是同学,她是知道从前的金钦的,灵动的少年,会对着妈妈撒娇,在妈妈偶尔疏忽时,能冒着狂风骤雨出门去交电费。
有一年母亲节,学校附近的花店挤满了想给妈妈买礼物的孩子,几乎都是女生,只有一个男孩,就是金钦。他们家当时不太宽裕,金钦在花店里转了好多圈,既觉得便宜的花衬不上自己的母亲,又怕自己的钱不够,最后托了一个小小的微型盆景回去。
“过了一两个月吧,”陆平锦笑着说,“他一来学校就闷闷不乐,我逗了他好久他才说,本来想着微型盆景好养又活得长久,谁知道金觅这么快就把它养死了!”
“小沈……”陆平锦在沈等则眉上吻了一下,眼角的皱纹往上翘了翘,“我不知道你以为的感情、长久是什么,可是像金钦这样的人,他拥有过最好的,然后就掉进了最差的境地,他不断降低要求,但是没人可以了。”
“他是被自己走过的路,一步一步隔离成了孤岛。他知道,可他无从选择,不走这些路,就不是金钦,可走了这些路,他依然没能做回最好的金钦。”
“我们都在依从本性,在自己想要走的路上一直往前,好像挺对,但是都不敢回头的。”
成年人不敢回头,怕的是一眼看去,满眼皆是面目全非。
陆平锦怕突然出现的沉重压到自己的小男孩,所以她没有把话说尽。
不过好像还是给沈等则带去了负担,她试着捋了捋他睡着还皱着的眉,失败了。
“你怎么样?”她在小沈嘴角亲了一下,披起睡袍去了阳台,“今天才知道你的爆炸新闻,来关心一下铁树。”
“挺好啊。”
金钦的声音听起来非常清醒,但是这个时间早过了他平时休息的点。陆平锦促狭道:“刚确认完关系,****烧不尽啊。”
“那倒不是,是他在逼着我看他做手工。”
“不是手工!”奥河第一万次纠正,“是爱好,我就喜欢这个。”
金钦从椅子上站起来,一步退回床上躺了下去:“听见没?说他就爱做手工,折纸花,涂颜色,前两天硬要我买彩色丝袜回去,说丝袜做的玫瑰比纸做的更好看。”
“没见你给我买过丝袜。”
听见陆平锦在电话那头点了支烟,金钦低低笑了声:“别愁了,愁什么啊。”
“愁你啊,想没想好怎么办?现在还只是我和鲁机知道,方修盛呢?他都不算什么了,不怕伦理委员会查你?”
“那先去查蒋辽源吧,他开的先河。”
“说的你有办法一样……”陆平锦嘀嘀咕咕地埋怨,“再说了,我们奥河知道什么是喜欢吗?你就这样给他盖章?”
奥河听见了,他朝金钦扬了扬下巴。
要是平时,金钦才不理这样颐指气使的动作,不过他大概猜到奥河要说什么,就打开了免提。
奥河字正腔圆地说:“是我添加进词条的,钦钦只是审阅并且同意了。”
陆平锦一晚的哀愁顷刻间散了,她一个字都不想和这两个人说,干脆地切了线,爬回了床上。
金钦扭头看了眼床头的钟,困得两只眼睛又疼又涩:“陆平锦都睡了,你还不让我睡?”
“白天我等你多久,晚上你就等我多久。”
“奥河,是不是没人和你讲过在恋爱中也要宽容?”
“宽容?”奥河停下了手里的活儿,把粉色的丝袜小心卷好放在一旁,“下午三点,停车场见,是不是你说的?”
不等金钦回答,他就继续问:“我有没有和你确认过是哪个停车场?”
“有。”金钦怕他又不给自己开口说话的机会,“但我有删除聊天记录的习惯。”
“是你有发现自己走错后,销毁罪证的习惯。”
事实如此。金钦摸了下自己的鼻子,今天是约会日,偏巧他连犯了很多个低级错误,错误叠加错误,彻底超出了奥河预约的等位时间。
他翻了个身,拿被子把自己卷住:“下次不会了。”
“我知道你下次不会,但说陪我做花的也是你吧?”
金钦彻底钻进了被窝,动了几下,换成平躺的姿势。
奥河以为他睡了,实际他在被窝里掰指头。记错停车场就算了,终端跑测试无法接收信息也就算了,怎么还答应拿陪他做假花来悔过了……
非常危险,金钦想,他的大脑是世间较珍贵的存在,任何风吹草动都得重视,他掀开被子:“帮我预约中心医院的体检。”
“普通体检不检查大脑退化,不如帮你约个脑功?”
金钦只听说过甲功,他想了想,从床头抓起个瓷兔子摆件。
奥河:“我能抓到,但不保证不会碎。”
金钦抓了玩偶。
奥河:“一点痛感都没有。”
金钦干脆自己下了地,远远就提起了肘,经过两米的冲刺,在他后背砸了一下。
奥河:“非常幼稚。”
奥河确实迷恋做花有一段时间了,最初的成品还在钢琴上摆着。
金钦不喜欢,假模假样在花瓶里倒了水,还要反过头讽刺是花做得太逼真,他一不小心当作真花了。
红色的纸花遇水即烂,色素顺着铁丝把花瓶里的水染成了红色,碎掉的纸褪色成了淡淡的粉白色,不太好看。
于是奥河换了方法,他在网上学了好几个不同的课程,最后决定用丝袜来做。
趁着金钦幼稚的工夫,他做好了今晚的最后一朵花,凑成了一堆以红为主色调的花。他随手拢了拢桌上的花,拿买来的飘带一扎,反手塞到金钦手里:“是假花,但是真心。”
“嗯嗯嗯。”金钦恨不得离丝袜花十米远,他把花插进床头的瓷兔子里,“你没有真心的你知道的吧?”
“不要看不起机器人!”
终于激起了机器人带有感叹号的反应,金钦拍了下瓷兔子的脚,自己睡在边上,将床空出大半:“行了,知道了,闹一晚上,见好就收吧。”
奥河:“……我去隔壁睡。”
第24章
奥河生气了,因为一句关于机器人的无“心”之话。
于是纸花不做了,丝袜花也不做了。往常有穿堂风进来,他会着急地关上厨房和餐厅之间的那扇小窗,生怕自己的花被风吹倒,现在是全部都不管了。
他想,要是别人认为机器人没有心尚可理解,毕竟他只在心的位置拥有一个用金属制成、没有任何鲜红涌动的装置,但这只是从客观角度来讲。金钦是能造出A系列的人,镕鲜活得同大街上任何一个男孩一样,没有一点区别,他是懂的,他再清楚不过,不要说走到镕这一步,哪怕是R24,都必定有心。
即便机器人的心不是什么热腾腾的事物,但也是有的。
金钦当然知道奥河在因为什么闹别扭,可知道是一回事,真要他去哄人,那是绝不可能的事。
早一周,他接到了军部的通知,要去西线完成一次对A系的回收工作。他并不十分明白通知里的回收到底什么意思,因为A系无论高低端的各式机器人,都不存在回收一说,除非彻底死亡,否则按照A系的设计原理,它们是可以从战士过渡到平头机器人,回归日常生活的。
他和蒋辽源商量过,奥河参与过U3NHG项目,如果他离开,留奥河单独在落城,军部势必要指派一位监管人员,到时被发现问题,在敏感节点,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说清的。
不过看现在的形势,奥河还在自己伤春悲秋的情绪里,他便没再继续之前的计划,也没有打招呼,直接去了西线。
金钦离开的第一天,奥河还以为他在实验室里熬夜。
这不是没发生过的事。金钦手头的两个项目都到了紧要关头,不过他主要在忙识别的事。他似乎想到了一个颇微妙的办法,既能绕过伦理委员会,又能给予机器人一个比编号更加人性化的识别方式。
奥河还以为金钦去处理这些事情了,隔天才从同事那里听说,金钦作为带队人,已经去了西线。
落城的秋天比较短暂,最多只有十天半个月,冬天就能缓慢铺开。
东线在内陆,纬度也高,战事早早就缓和下来。
可西线不同,西线的许多城市多年前都是落城区有名的度假胜地,全年气温都在二十五度上下。
除了冬天以外的季节,都是东线要比西线形势严峻,但一入冬,反倒是西线打得不可开交。
奥河担心金钦,这人压根不知道保护自己。
上次在康曼,正常研究者哪怕发现了异常机器人,也会先通知基地,自己在旁监视就是。
金钦偏要挑出机器人伪装的漏洞,这才遇上了爆炸,甚至被第三自由军捡漏——他的左腿最近还经常微微泛疼,也去医院检查过,但是各项指标都说明他的腿正常得不能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