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钦没立刻回答,不过显然是已有答案的样子,等敲门声响起,他皱了下眉:“卫研。”
奥河:“卫研?”
“N系的卫研,监军太监。”金钦走过去给卫研开门,边走边看奥河,“乖。”
比起没人管理个人形象就降几个档次的金钦,同样穿着实验服的卫研显然要比他精神很多,连头发都是打理好的精致模样。
门一开,卫研就往门上一靠,手指顺势勾在了金钦下巴上:“甜心……”
金钦冷了脸,一把将他的手拍开:“有事说事。”
“没什么事,来接你上班。”
看金钦笑了一下,卫研心里跟着一松动,他往前跨了一步,手还没伸出去就又被打了回来。
金钦摇了下头,身子往后仰了点儿:“家属来探班,就不劳你操心了。”
卫研嘴上说着“真可惜”,却手脚并用想往门里钻,奈何金钦堵得严实,他不仅没钻进门,还被金钦一把推得更远。他只能作罢,彻底站在了走廊,说了句不咸不淡的“实验室见”,悻悻地走了。
“哦——”奥河声音拖得老长,“前男友。”
“可不是吗。”金钦把门合上,“现男友,去康曼做什么?旁人都争着抢着要回落城,你倒好,跑到我面前说这些屁话,陆平锦给你造的脑仁儿有针眼大没?不够用……”
奥河直接堵住了他的嘴,还把人顶在了刚挡过前男友的门上——金钦瘦了些,乖了些,话也多了些——可是还是不够。
门板太硬,吻也硬,金钦觉得不太舒服,手抬了抬,扶在了奥河腰上,带着推阻的意思用了些力:“够了。”
“不够。”奥河喘着气勉强离开他,“不想做镕,不想做A2,不要问我去康曼做什么!”
听出他的意思,金钦歪了下头,目露不解。
“就把我当作一个人吧,像卫研一样,像方修盛一样。他们想的,我也想;他们要的,我也要。”
“新鲜。”金钦脸上没什么表情,眼里也没什么陌生感,就这么平平淡淡地看着奥河,看了很久,他才说,“我就是这样的人。”
奥河觉得失望,又说不清自己到底在失望什么,他拿起刚才摘掉的帽子,随手拍了拍:“知道了,你去工作吧。”
看着奥河干脆地出了门,金钦又唤了一声:“奥河。”
奥河不说话,只回头看他,他的唇角动了动,没笑,说道:“到了康曼,行事小心。”
本来就没什么,也不是不知道金钦就是这样的人,可奥河还是气不过。
他摘下帽子几步走回金钦身旁,真要说狠话还是说不出,最后只能恨恨地将帽子往桌上甩了下:“你气死我了!”
金钦还是看他,眼里掺着的暖色根本缓和不了这场积攒已久的闷着的怒火,他什么都没说,干脆先奥河一步离开了房间。
这场连起因都说不明白的冷战一直持续到了项目结束的前几天,也是最关键的几天。
识别项目说到底,是赋予机器人一个除系列编号外的识别码,同新模式搭配使用,一是能做到精准控制每一个机器人,二是将机器人全部纳入信息库。但也有一个问题,识别码对于机器人来说,就像ID之于人类一样,从另一个角度看,识别码的应用,更像是赋予了机器人主体地位。
这是无法绕过的最重要的问题。
“新模式的试点工作非常成功,已能达到精准定位,继而准确应用可变自主度的目的,识别码与新模式在功能上的重叠是需要解决的问题……”
听到这儿,金钦已经别开了眼,类似的问询会他不知参与了多少,对方能说的话只限于识别码功能的鸡肋。
太乏味。他随便把眼神定在了一处,过了片刻才发现恰好定在了卫研身上,从他发现的这几秒推断,这厮刚才估计一直在挤眉弄眼。他咳了一下,又换了个方向继续盯着。
金钦在想奥河,难得在工作场合走神了。
他不知奥河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像卫研?像方修盛?
卫研脑子太差,N系还是当年两人热恋期时,他送给卫研的生日礼物。至于方修盛,说起来更是一摊烂泥,从最早开始说起,就是金觅惹到了不该惹的人,对方要的是他,金觅得罪不起这人,干脆便将儿子直接送给了更厉害的角色。
说到底,卫研要的是能让他在军部立足的“硬通货”,方修盛要的是金钦的绝对臣服。
这两人,一个要事业,一个要脊骨,奥河的“要”能和他们的“要”有什么关系?
终端振了下,金钦低头看了眼,是卫研发来的消息,说要是他再无视自己,他就要站到场上另一方的立场上去了。
金钦在心里叹了口气,努力回想了些卫研早年的可爱之处,再和现在一对比,简直让人恶心。他换了个坐姿,没理会这条乏味的消息。
终于等到比卫研更恶心的人说完车轱辘话,金钦动了起来,他拍了拍话筒,往前欠了欠身道:“识别码的必要性,是让每一次罪恶都得到惩罚。”
“与第三自由军交火的城市,以康曼为例,非落城区机器人混在城中,专业人员识别其身份都是难题,每月因非落城区机器人袭击导致的伤亡在十五例左右。这还是东线,在战事更严峻的西线,数字只多不少。”
“回到和平地区,落城浦市区,常住人口在一百四十万左右,因机器人犯罪导致的死亡率在十万分之一。”
“机器人犯罪,因对其监管人员或主导人的追责机制缺失,对此类犯罪的最高惩罚也只是格盘肇事机器人。而格盘一个刽子手,就是对受害人的最大补偿。”
“人类犯罪尚有法可依,机器人犯罪,光确认犯罪者身份已是难题,受害人权益维护保障的严重缺位是我们面临的下一个严峻的问题,二者凸显的最直接问题就是法律滞后带来的社会不稳定性。”
“……况且,识别码与主体地位不可画上等号,识别码只是将机器人纳入法律主体的第一步。一个由人类限定的概念,解释权自然也在人类,不是吗?”
金钦有些不耐烦,既然已经进入了明面上称作“封闭实验”的阶段,这些问题就不应该由他来应付。
说到底,还是他为了救镕,没完全准备好,就先推出了新模式,才叫本来颇稳妥的计划活生生拖到现在。
他拨了下头发,余光看见终端在桌上振得移了一下,不用想,肯定又是卫研发来的骚扰信息。他直接抄起终端,装出有要事要办的样子,步伐匆忙地走出了会议室。
站在能晒进走廊的阳光下,金钦这才舒舒服服呼了口气。
他把卫研拖进了消息免打扰的分组,点开奥河的名字,盯着看了半天。
和奥河的感情好像从没热烈过,聊天框里的话通常和爱没什么关系,都是些家长里短,多是奥河发一长段话,他回零星几个字。
金钦从兜里掏出支烟,没点燃,捏在鼻下嗅了嗅。
他最近总想抽烟,以前有这种迫切需求时,都是他感觉压力颇大的时候。近几天却不同,他没什么压力,即使新模式和识别码的推行没按他的意思展开,但也算是一种实现方式。
所以到底是因为什么呢?想来想去,他也说不出到底是什么烦着自己,倒是那支烟,不知不觉间又全须全尾回到了兜里。
巧的是,同一时刻,看着这个聊天框的不只是金钦。
奥河站在康曼的某个不知名路口,嘴里叼了支已经点燃的烟,站没站相地拿手指拨终端的屏幕。
他已经有好几天没有合过眼了,累得不行时,也只是找个较为安全的地方,休眠几分钟喘几口气。
离了金钦,所有像人类一样的习惯又回到了原点,总归只是像人类,一个“像”,足够把他打回原形,他也不太在乎了。
远处,蒋辽源带了一组信息兵正在调整路口的摄像头。
这组摄像头是他们计划的最后一步,一个能把蒋连源骗到此地的最肥美的诱饵。
蒋辽源把他们这段时间的所有工作都叫作“诱捕蒋连源计划”,他对捕捉这个法律意义上的弟弟没什么心理负担,反而是这群人里最起劲的。
计划从伪造镕正常行动开始,相关信息估计早就送到了蒋连源的案头,只为挑起他的疑惑。
下一步就是金钦,这一步由更熟悉他的奥河主导,车传辅助。奥河是知道金钦的,如果说镕在康曼出事,哪怕在封闭实验中,金钦也要离开落城。金钦一动,意味着识别项目尘埃落定,即使是有金钦参与,这个颇有争议项目的进程也过快了,这是勾引蒋连源的另一个信息。
再加上蒋辽源正在伪造的金钦出行的监控。完全透明化的金钦的行程,足够蒋连源部署一场“捕蝉”行动。
确认好视频的投放,蒋辽源也溜达到了这个墙角,没打招呼,直接抬手架走了奥河的烟:“蒋二那个蠢货,我从来没有这么明显地骗过人。”
“这不叫明显,这叫利用他过于关注金钦的心理。”奥河随便坐在了路旁的石头上,颇好奇地问,“他和金钦有过节吗?”
蒋辽源摇了摇头:“没有,只是他的母亲结局不太好,而金钦的……”
奥河没让他继续说下去,他听明白了,蒋连源和金钦“同病相怜”,拥有同样“性质”的母亲,便成了原罪。
就像他怨恨的机器人身份,只因为一个机器人的身份,他便和镕、A2一样,成了金钦庇护的人。
不是纯粹的爱人,是尚在实验期的实验品,是不被保障的机器人,是需要金钦殚精竭虑维护的金贵的机械制品。
看到信息组成员比了个“OK”的手势,他很快收了心,给车传发了条可以开始的消息。
经过多年发展,信息传递的速度早就到了极限。
车传看见了简单的“开始”二字,就将早就编辑好的信息发给了金钦。
金钦收到消息,“镕出事”三字足够让他将多半注意力转移出来,他直接回了电话:“怎么回事?”
车传的声音有些紧张,他不擅长撒谎,即使做了很多准备,声线还是颤着的,倒为要说的谎言提供了更高的说服力:“镕查到了些事,直接去了康曼……”
又是康曼,金钦皱了下眉:“查到什么你知道吗?”
“不清楚,应该是和他受袭有关。”
某个念头稍纵即逝,金钦没能抓住,他的心毫无来由地急急地跳了几下,他接着问:“什么时候发现的?”
“就……刚才。”车传咽了下口水,“怎么办?要追吗?还是……”
“定位在哪里?”
“离康曼城区已经很近了。”
“好,等他进了主城,你再联系我。”
过了半小时,车传发来了一个定位。
金钦扫了眼,没理会车传,而是联系了奥河。他们还在冷战中,电话接通的时间比往常要长许多,听见那头传来风声,他直截了当地问:“镕参与了吗?”
奥河怎么也不会傻到问出“你怎么知道”这样的话,他已经不在乎金钦如何知道,异常冷静地回道:“没参与,他不知道。”
“你和蒋辽源?”
“对。”
等到金钦的下一句话用了很久,奥河极有耐心地等着。他看地上自己的影子,看天上掠过的黑色群鸟,甚至数了好几个从十开始的倒数。
太久了,他等不住,他轻声呼吸,小声问:“你就假装以为镕在康曼吧,只需要从封闭实验的地方出来……”
“你要的我给不了。”金钦说,“你是我的机器人,任何风险都有可能让我失去你,这是我不能允许发生的事。”
放到以前,听到这句话,奥河的心都要开花了。可惜,他已经开始讨厌金钦的这番论调:“无论如何,我都是你的;无论如何,我都在向你走……我的心是独立的。”
“独立吗?我只需在‘金钦模式’里动一下,你就不得不遵从于我的命令。这种时候,你的心还属于你吗?即使你的心还属于你,你的腿,你的行动,甚至是你,还属于你吗?哦,像你说的,还属于我吗?”
奥河终于等到了那句最终判决。
金钦很轻地叹了口气,问他:“你说说,到时候,该怎么办呢?”
“无论你的目标是谁,你要借我向谁动手,结果你能承担吗?”金钦继续问他,“你拿镕骗我到康曼,可我现在,是因为你,在往康曼走,你有想到吗?”
奥河连一个问题都答不上来,他的怨气无处宣泄,他口不择言:“你知道吗?你不该穿白的、黑的、灰的,你这种人,就应该穿红色,因为你就是这种人,你就是活该,吸引我们这种永远不满足、永远想要你的人!”
金钦考虑的是事实,可他的“要”也是事实。
他们的感情从始至终都在两条平行线上,金钦捧着终局答案往前走,奥河抱着的却是最美好的期望。一个是饱经世间折磨,一个还保有一颗新生的饱含希望的心,唯一相交的时刻,想来想去,只能是这种时候。
奥河沉默了,最后直接切断了这通电话。
他向四五百米外的蒋辽源晃了下手臂,蒋辽源远远地比了个“OK”,接管了路边摄像头的权限。
计划比想象中的还要顺利,金钦和蒋连源几乎是前后脚,两人都离开了落城。
从落城到康曼,最快需要七个小时,到时应该是清晨,奥河在路边坐着,看着蒋连源离自己所在的位置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