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叉起盘子里的那朵西兰花,厌恶地撇了撇嘴:“宝贝,你再吃点东西,我就把这块恶心的绿色植物吃掉,你觉得怎么样?”
桑野略促的呼吸因为他转开话题节奏有些慌乱,他深吸一口气,松垮下来笑说:“不怎么样。”
费迪南失望道:“啊……我以为你很喜欢用西兰花玩弄我,”
桑野扔给他白眼:“玩弄这个词不是这么用的,舅舅!”
“你不仅用过西兰花榨汁骗过我喝,还往我的枕头芯里放它的碎末!你都不知道让我失眠过多少个夜晚!最后它还发霉了!”费迪南说,“现在我愿意为了让你多吃点东西把这颗罪恶的小植物吞掉,你怎么又不愿意了呢?我以为你很喜欢这样的恶作剧,你这个小坏蛋?”
“不要用这么腻人的语气叫我,”桑野推开费迪南搭上他肩膀的手,“让我猜猜,除了多吃东西你是不是还有别的事情求我?”
费迪南嘻嘻哈哈从口袋里摸出一张请柬,桑野满脸的果不其然:“我就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能自己去参加聚会呢?”
费迪南夸张地捂着胸口,可怜巴巴道:“我年纪大了,我走不动路了,我都奔着五十去了,我只想在家躺在我宝贝柔软的肚皮上摸他的小下巴……”
“不要用‘宝贝’这个词把我和你的阿富汗犬搞混,也不要撒娇,你这张脸已经老了,不太合适。”桑野揉着额头。
费迪南夸张地张大嘴巴还要表演,桑野趁机把西兰花扔进他嘴巴里。
“咳咳咳!”费迪南剧烈咳嗽起来,哽着脖子想要把他吐出来,桑野意味深长地拿过一碗细碎的蔬菜沙拉舀一勺递到嘴边,费迪南气得脸都发红,把西兰花嚼吧嚼吧咽了。
桑野笑得弯腰,拌动沙拉吃了几口。
费迪南趴在桌上灌下去两壶水,拖着嗓子喊:“我太难了——”
旁边的佣人都被他逗得小声笑起来。
费迪南哼一声撑起脑袋,看着桑野吃东西的模样又没了刚刚难受的样子。
“看着我做什么?”桑野头也不抬地问。
“你知道为什么爸爸从来没去中国找过姐姐吗?”
“为什么?”
“除了固执要面子他还有别的原因,”费迪南的情绪down下去,“因为姐姐的妈妈的墓在这里,爸爸曾经答应她会开始新的生活,娶新的妻子照顾他,也答应她在她离开之后每天都在她墓前亲手放一束新鲜的百合花。就因为这个他从没有出差超过一天的时候。我非常不能理解——就像不能理解你的做法一样不能理解。”
费迪南摸摸桑野的脑袋说:“舅舅好像从来没对你严厉过,有些舍不得,但我还是想说,别太任性,虽然这并没有什么错。”
桑野停了片刻:“……我知道。”
他们一同走出餐厅,别墅走廊又深又长,尽头处两个人分别,桑野停顿脚步问他:“对了,我刚刚就想问……”
费迪南疑惑地看着他,桑野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你为什么会说‘我倒从没有逼着你活’这样的话呢?我不记得我有和心理医生提过这方面的事。”
费迪南愣住,桑野看着他叹了口气:“真傻啊舅舅。”
只能是林烝告诉他的。
作者有话要说: 费迪南:我太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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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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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野看着费迪南笑了下,嘲讽道:“我就知道他不会这么轻松地放我走, 真讨厌啊。”
费迪南张了张嘴, 没说出话来。
桑野独自回了房间,躺在床上发呆,新手机里熟悉的联系人只有那么几个, 里面没有林烝。
外面费迪南敲了他的房门:“宝贝你生气了吗?别把自己关起来啊。”
桑野堵住门这边不让他开, 外面费迪南转不动把手:“啊小可爱别这样, 舅舅会伤心的!”
桑野隔着门板和他较劲:“无利不起早, 林烝答应你什么了把你收买了?”
费迪南嘿笑:“哪有什么啊,我只是找他问过你的情况,别的可什么也没有。”
“你以为我会信?”桑野嗤笑,“他那个性子,我还以为他真让我走了呢!谁知道手这么长,都伸到法国来了?恶不恶心?”
外面费迪南顿了下突然认真起来,也不纠结在门把手上了,靠在门上:“你恐怕真的猜错了。”
桑野拉开门盯着他:“什么意思?”
费迪南摔着踉跄了两步, 声音里的忧郁顿时烟消云散, 费迪南打了个哈哈:“就是字面意思嘛宝贝!你看你回来的时候伤心的那个样子,我就打电话去找林算账, 看看是不是他欺负了我们家的宝贝。”
“问过他之后我当然很生气,他怎么能把那种视频给你看呢,他就应该好好保护着你,暗地里再去找桑秦算账……”
“是我要看的,”桑野打断他, “视频,我逼他给我的。”
费迪南被他一呛,又呃了半天:“……好吧,不管怎么说都是他没有照顾好你,我不管那些细节,总之我的小桑野十分难过伤心地回来法国……宝贝,说实话我觉得林不错,去年你们回来看外祖父的时候,你们看起来非常甜蜜。”
“他看你的眼神,很有……‘Zing’的感觉……”费迪南弹了一下五指。
桑野学着他的动作“Zing”了一下:“‘Zing’是什么?”
“呃……真爱,Zing,火花亮起的瞬间。这是动画片里的,好吧这不重要,我的意思就是……”费迪南说,“他很在意你。”
桑野把费迪南推出去想要关上门。
“等一下等一下!我话还没说完!”费迪南挤在门缝里,“林和我说他不会介入你的生活,真的!真的!他发了誓!”
“发什么誓!”桑野摁着费迪南的脸把他往外挤,“他不信佛祖上帝太上老君,向谁去起誓?!别再和他联系了!我就是这么任性!”
费迪南叫道:“不不不,这涉及到我们的业务!是工作!宝贝!相信舅舅!”
桑野犹疑地看着他,松了劲却仍旧卡着门:“什么业务?你和林烝有什么业务,我怎么不知道?”
费迪南尴尬地咳嗽了下。
“要说快说,不说就走。”桑野作势又把他往外推。
“说说说!我说!”
费迪南挤开他顺利把自己塞进门缝:“你还记得那位 Mkhitaryan 吗?新奥尔良的宴会上你们曾经见过一面的,那位船舶大佬,当时林烝和他爸爸也在。”
桑野皱起眉头:“记得,他怎么了?这和林烝有什么关系?”
“别着急宝贝,听我慢慢说,”费迪南慢条斯理地对上桑野的眼神,立马又道,“好吧我长话短说,当时我们不是准备进军国际物流吗,船公司成立之后除了各条航线设定和船期安排之外,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是享受目的港的优待。”
“如果我们能申请到的免箱期比其他公司的要长,如果我们运输的货箱能够优先清关,那么比起其他船公司来说会占很大的优势。世界上的港口那么多,一一打通关系太耗人力物力,主要是时间上也太长,我们需要信誉度,也需要前辈们的引荐。”
“Mkhitaryan 先生在这方面算是全球领军人物,人家肯定是不屑于和我们竞争的,我们只是来分一小口酒,”费迪南说,“林和那位 Mkhitaryan 先生看起来关系很好,是他出面引荐了我。我就说嘛,这个行业里我们还是新人,怎么可能收到他生日宴的请柬,他的名字那么拗口!”
“林烝引荐的你?”桑野有些失神。
费迪南正经了些,他掩唇假咳了两下:“我也是宴会上才知道的,在和 Mkhitaryan 见面之前林提醒了我一下。当时你在和女孩子跳舞,我没来得及和你说,林又叫我别和你讲,因为那时候你们好像……呃,又在闹变扭?奇怪,我为什么要说‘又’?”
费迪南嘻嘻哈哈地冲桑野眨眼睛。
桑野:“眼睛坏了就去治,毕竟年纪也大了。”
费迪南心脏中箭,捂着心口嘤着哼哼,发现没用之后又咳着正经起来:“所以我们这些年私底下联系还挺多。”
费迪南突然兴奋起来:“我还给他看了你十七岁打耳洞画烟熏妆的照片!为了顺利混进酒吧所以把自己抹成暹罗猫的叛逆小青年!”
桑野掐着费迪南的脖子晃起来,费迪南吐着舌头把最后的评价说完:“非常……呃呃……可爱。”
“舅舅!”桑野是真的有些抓狂,这些事情林烝从来没和他说过!桑野抓了两把头发在原地打了个转,回头继续晃他:“费迪南你这个叛徒!”
费迪南金棕色的小卷毛被他晃乱,好容易逃脱了魔爪,自己晕了半天把自己摔了,桑野拎着他的后领把他往外扔,费迪南抱住外甥的大腿耍赖:“我还有罪名没陈述完!宝贝!别让我死得太冤枉!”
桑野把他抱住的那条腿伸在门外,面无表情地看着费迪南:“你说,说完、放手、滚。”
费迪南捋了两把头发:“这次呢,林和我说,他是真的让你走啦!你想要开始新的生活、新的工作、新的恋情都可以。苏河,是叫这个名字吧?你在苏河的公司他会替你打理,利润按股分配都打在账上,我原本打算过两年再和你说这事,再把卡交给你的,谁知道桑桑宝贝这么聪明,就被你发现了。”
桑野冷哼一声,费迪南哈哈笑着从裤兜里掏出卡递给他:“既然知道了你就自己保管。林烝只问过我一次能不能给他一张你在法国安全到达的照片,我当时就拍了一张给他,别的联系实在也不多。”
桑野接过那张银行卡,费迪南拍拍屁股从地上站起来:“好啦,也算了了一件事。这个卡嘛……要么你还是自己留着?毕竟为什么要和钱过不去呢,那也是你的公司。你说呢?”
桑野没理他,拍上了门板,第二天就把卡给林烝寄过去了。
他不要。
费迪南知道这事儿之后暗地里叹了口气,也没说什么。
叔本华说:“生命是一团欲望,欲望不能满足了就痛苦,满足了就无聊。”
春风一过,四月清明,蒙彼利埃没有雨也没有阳光,空气里透着凉凉的湿润。
桑野开了辆低调的车从住宅区开往墓园,佩鲁门广场被淡青色打湿,路易十四的雕像也泛出青色,他的节杖仍旧高举,倒是也不嫌累。
围墙上的狮子腰上有明显的裂痕,鬃毛是青灰色的,看起来像是发霉了。它也老了。
教堂附近有青青的草地,今天没有唱诗班的歌声,空气里流动着青青的静谧。
懒散的甜点作坊没有这么早开门,可丽饼的香气是昨天的。
墓园对面的花店只由老妇人一个人经营,花店开得很早,在清晨青色的雾气里,佝偻着花茎,已经快要谢了,却蔓出一股淡淡的芳香。
老妇人正在包一束百合花,用十多年前的旧报纸,用一条褪了粉嫩的宽丝带。
桑野来的时候她没听见,年纪大了就是这一点不好。
她看见桑野的时候把自己吓了一跳,在胸前颤巍巍画了个十字,断断续续说:“你好久没来啦!”
她说话的声音也比几年前更含糊,几乎让人听不清,桑野对她绅士地一笑:“夫人,请给我一束百合花。”
老妇人耳背没听见他说话,兀自道:“我记得你,我的记性好得很,他从前丢了一只袜子我都能立刻给他找到,贴在冰箱上的便签只看一遍我就能记住……我的记性好得很……”
老妇人不是话多的性格,今天不知道是开心还是怎么的,和从前桑野见她的时候不一样。
她穿着白底水红色方格的长款连衣裙,披着件老款式的双折披肩,戴着顶宽檐帽,非常时尚的穿着双羊皮靴,今天的确与众不同。
老太太偏过头来问:“你要什么来着?”
桑野温柔地笑笑,将“百合”一词重复了好几遍她才听清楚。
换上新款的彩色玻璃纸,用花边和丝带一同打结,她的动作很慢,总一帧一帧的停顿,蝴蝶结却标准又漂亮。
桑野并不介意她动作的缓慢,也没有抢着做事,不然老太太是会生气的。
老妇人把花束交给桑野,也拿起她自己的那一捧,絮絮叨叨自说自话:“谁说去墓地不能穿花裙子呢?我是穿给那位老家伙看。今天是一个重要的日子,我想他了。”
桑野扶着老人家一起走,好奇老妇人是不是知道今天是“清明”,于是问她:“今天是什么重要的日子?”
老妇人完全没听见他的问话,还在嘟嘟囔囔:“没有我他可怎么办,好多年啦,他该丢了多少双袜子呀,别我找到他的时候一看,满屋子都是袜子吧……”
桑野把老人家扶到她老伴的墓前,回避少倾,远远看见老太太回头了,这才又来送她。
老太太看着桑野,孩子气地揉了揉眼睛,问他:“你是谁来着?噢,那个常来的孩子……我记得你……我记性可好了……袜子在沙发底下……”
桑野不做声地将老太太送到花店里面,老太太突然开心得像个孩子,对桑野说:“我昨天做了一个梦,梦见今天晚上就能和那老家伙重逢。这条裙子我留了好多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