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试探着往前:“阿野……”
桑野从指缝里笑出声来,声音绝望一般越笑越大声:“呵哈哈哈哈……林烝,你现在有没有在想,这都是我活该?不听你的劝阻,就是这么固执,看到那些东西都是活该!然后你安慰我,解决桑秦,我就更离不开你了,要在你的房子里养老,在你手心里捂着死掉……”
“桑野!”林烝被那个“死”字刺激,“……不要乱说话。”
“是你们都在逼我!我妈她只知道桑秦!她自杀!她为了那个男人去死!她扔了我把我扔到法国!我不能停下来!停下来就能听见她对我说儿子你要自己好好生活!怎么过这狗屁的生活!没有人问你你愿不愿意活着!所有人都逼着你活着!我得活得比所有人都潇洒才不会被轻视!不然总有人会因为你丧母可怜你!可那是她自己选择去死的!”
桑野言辞激烈身体不自觉往后坐,林烝和傅知非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几乎是同时喊他的名字。
“不要逼我!不要逼我!再逼我我就从这里跳下去!”桑野燥郁地喊,看见林烝明显受伤的表情喉间一滚又低落下去。
“我要和你分手,”桑野看着林烝脸绷得很紧,“我要和你分手,林烝。”
林烝瞬间扣住脚步,脸色十分差。
“恋爱啊,爱情啊,它有什么用?”桑野轻蔑地笑起来,“陷得越深死得越快,我比桑秦懦弱,比我妈还矫情,早晚有一天……”
他没有说下去。
林烝脸色很白:“阿野,你之前答应说过你……”
“不会离开你?”桑野笑嘻嘻道,“我的话你也敢信,忘了我以前都怎么逗你的吗?”
林烝咬下肯定:“你不是这样的人,阿野,不要自欺欺人。你给我的巧克力和戒指我都留着,你不是真的想离开,你不要害怕,我们一起面对。现在你只是一时的接受不了,以后你就会……”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桑野淡淡地看着他,“你就是这么自恋,觉得什么都能掌握,我也能被你掌握。我会什么会?我不会。”
他轻轻推了一下栏杆,整个人刹那间就翻下去——
林烝目眦尽裂:“桑野——!”
玫瑰落了一瓣,是戏剧高潮后急促又绝望的收梢。
发动机的轰响冲破交通信号灯一路奔去医院,傅知非头一回开车开得这么猛。
林烝在后座上抱紧了桑野,桑野被简单固定的腿搭在座椅上,冷汗把林烝的额头浸成冷白色。
桑野抬手帮他抹了一把,一边喊疼一边笑嘻嘻地说:“嗳呀,没死成,好可惜呢。”
林烝暴躁地吼他:“闭嘴!”
作者有话要说: Two a. and the rain is falling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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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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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白默剧从桑野笑开的嘴唇开始有了鲜红颜色,他脚边跳跃着厄运黑山羊, 吉普赛女人火红的裙摆卷起摇摆, 在形形色色的扮丑角色当中兼听粗鲁直白的讥讽和嘲笑,好像在这丑恶的世俗里,善良是丑陋的卡西莫多。
滚烫铅水泼下教堂, 骑兵铁骑的声音在夜里杂乱响起, 敲钟人杀死克洛德, 钟楼上悲鸣一声——
铛——
世无神灵, 信众皆图自救。
桑野从病床上惊醒,他被送到就近的私立医院,公寓一般的病房里刷着浅黄色的漆。
桑野恍惚向窗户看去,外面秋叶但落,离枝化土,青枯的草地上荡着汤姆的吹笛声,而后他身体里的什么东西就跟着他跳起舞来,越过山丘, 去往远方。
那风呼唤他的名字:“阿野……”
那云向他招手:“阿野……”
笛声里有女人温柔的回眸笑声, 伸手来牵他:“阿野……”
幻象如同泡影,那边是妥善之家, 是深夜教职工院里的一盏暖色的灯,男人让孩童坐在肩头:“阿野……”
他们举着风车从走廊下跑过,高高跃起拍一把廊下的风铃,冰脆叮当响,幼时的伙伴们喊他:
“阿野!”
老巷里穿过二八大杠, 车铃声像豆花甜,白裙子的爱笑女人一手轻捏帽檐,一手收卷着长裙,露出凉鞋白袜,坐在他晃悠悠的自行车后座上笑得开心:“阿野,我们家阿野长大了!都能载我了呢!”
那些声音在春夏时节明媚的阳光里融化成一片光,光野里是大片大片的花田,每一朵花都勾住他的衣摆和手指:“阿野……阿野……阿野!”
他们看着他,笑着温柔着向他伸出手,听不见声音,只看见口型在说:“来,走啊……跟我走啊……”
他妈妈温柔地笑脸和记忆中不差分毫,轻柔地问他:“你不想我吗?”
她宽沿的遮阳帽上别着白纱做的玫瑰花,簇拥着,映衬着她美丽的面庞。
桑野感觉到他不能动,他没有办法移动分毫,只拼命想要去牵住母亲的手,挣扎着想要抓住她的温柔,抓住她对年幼孩童的疼爱,抓住她的依依不舍和眷恋。
然后她猝然倒下去,被一滴血击中、染红,抽干了血液,迅速干瘪下去,风一卷就将她变成齑粉。
盛夏凉丝丝的甜豆花晃在瓷碗里,骤然从桌上翻倒,瞬间滚落下去砸成一地碎片,炸开瓷片的声音同样清脆。
眼前的幻景破碎,染红帽檐上的白纱玫瑰,花田里每一朵玫瑰都用尖刺藤蔓勾住他的衣角和手指喊着叫他:“不要走!”
它们缠住他的脚踝,缠住他的小腿,泥地深陷把他一点点吞没,刺藤卷住他的身体,扎紧咽喉刺破眼睛把他往下拽。
桑野剧烈挣动起来,肠胃里反胃的恶心感让他徒然干呕。
病床上他睡得十分不安稳,噩梦侵袭,他像濒死缺水的鱼,弹动着轻微抽搐。
干燥的手掌抓住他的手:“阿野……”
他被晃醒了,咬紧的牙齿陡然一松,桑野大口喘气起来。
没有春夏之盛,此时是深重的夜晚。
林烝托住他的后颈:“阿野,别怕……”
热毛巾随时待命,林烝给他仔细地擦了脸,仔细擦掉他脸上的泪痕。
温热很好地安抚了他。
“别怕……”林烝声音很低。
桑野觉着右腿很痛,石膏里他的腿很疼,一弯也不能,他额头上冒着汗。
林烝把他放平,把他脚下垫着的枕头重新整理,好让他更舒服一点。
林烝的脸上还有被傅知非打出来的痕迹,脸上青了一片,嘴角也挂着伤。
是了,他从阳台上跳下去了。
二楼,不算高,跳下去的时候还有点爽。不过摔断腿就不太爽了。
林烝被他吓住了,整个人都十分阴沉,几乎就要从阳台上追着他跳下来,之后把他抱上傅知非的车,舒望也在。
他们一路奔往医院,打好石膏之后傅知非和林烝在病房里吵了起来,两个人都是话不多的狠角,三言两语不顾就打了一架。
林烝没认真动手,几乎是单方面被揍,唯一给了傅知非一拳是因为傅知非说他不配和桑野在一起,而后被舒望看见还还了他一脚。
桑野示意林烝摇起病床,开了盏暖黄色的台灯。
他现在看见林烝脸上的挂彩都觉得好笑。
当时他说了什么来着?桑野回想起来都觉得自己铁石心肠,是捂不热的白眼狼。
他们打架那会儿被路过的孩子看见了,小男孩怯生生问他:“疼不疼?”
桑野无状散漫地回答他说:“活着才疼呢。”
一句话把周围的几个人都说白了脸。
桑野有一种想抽烟的欲望,最后忍了又忍,敲着轮椅扶手说:“活着一直都挺疼,偶尔快乐两下也是假象。”
“如果你身边有家人,有朋友,你死了他们会来吊唁,会哭,会难过,会让你心疼得都不忍心离开,死就比活着更疼。”
“如果你身边谁都没有,他们不会来哭你,不会关心你,不会为了你打架,连送医院都懒得送你,而且你也不在乎,死和活着没什么两样。”
“如果你身边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只有一个可以停靠的人——”桑野看向林烝,放肆挑衅,犯的是“故意伤人”的罪行。
他调笑着耸耸肩,万分可惜地道:“——那就完蛋了。”
“你会想束缚他,把他绑在你的身边,嵌进你的血肉,你会想养着他,又会想喝他的血。”
“你会把他关进你的别墅里,斩断他和外界一切的联系,控制他的一切,像是在驯养一只宠物,作为你最后的救赎。”
“你对他的喜爱是因为你想要而不是你愿意,你对他的容忍也限于豢养而不是口上大言不惭说着的爱。你根本就不爱他,你只想让他成为你对生活的眷恋,填满你空虚的余生,然后让两个人同时失去自由。”
桑野停顿片刻,审视自己罪恶丑陋的心思,想要用这样决绝的话和林烝一刀两断。
他笑着盯紧林烝的面容问他:“我说得对不对啊烝烝宝贝儿?”
林烝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像是英国茶沥水的茶包,沉着面色深黑了眼睛。
桑野一长段话说完有些后悔,随即又破罐子破摔地理直气壮起来,干脆把戏做了全套。
他阴鸷了面容却仍旧笑着:“可我又不是你养的狗。”
路人小孩听呆了,被舒望推着带走。
桑野朝林烝天真地一偏头,问:“你听懂我的意思了吗?”
林烝沉脸转身,之后整整一个下午都没有再出现过。
傅知非想和桑野长谈,问清楚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桑野缄口不言,或者是直接转移话题,“你吃了吗?”“最近和舒望在一起怎么样?”“刚刚那小孩是你俩的儿子吗?”……
转移话题干巴巴的不打草稿,他还说得十分自然,傅知非问一句他就堵一句。
最后傅老师只剩下沉默,桑野笑嘻嘻地送了客。
恶劣。
他坏透了。
下午的时候他有些发烧,吊瓶点滴像是折磨人的倒计时,催眠般一滴滴往下坠,桑野数了四百五十下还没有数到林烝回来,数到五百五十下也没有。
这会儿半夜里被梦吓醒,身边的人还是这么细致。
桑野默不作声,被林烝揉了揉头发。
林烝始终认为桑野的分手宣言只是一时兴起,等到这一阵子过去,桑野多少能够接受的时候,他们还和以前一样,没什么需要分开的理由。
可桑野说得是真的。
他想逃走。
越过山丘去往远方。
可是林烝舍不得他,林烝不让。
他想要回法国的提议被林烝沉默反驳,他要一个人居住的提议也被林烝反对,原因是他摔断了腿,生活无法自理。
林烝很长时间没有去上班,早晚做饭,他做西点的手艺还不错,做的家常菜就只能算是“吃不死”。
桑野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说话,敷衍之意明显。
这件事是他食言了,是他发誓又违背了不会离开的承诺。
他想走,一刻也不要在这里待下去,他想走,想环球旅行,想纵情歌唱。
可是林烝放不了手,他变得越发沉默,只有望向桑野的眼睛里有灼热的思维。
这样的灼热也渐要熄灭了。
私立医院套间病房的墙壁也是浅黄色的,桑野一睁眼就看见这颜色,每每要恍惚一下,以为自己是在母亲病房的陪房小床上。
僵硬好半天才渐渐回神,现在躺在病床上的是他,不是他妈妈。
忽然的桑野就失去了进食的欲望。
可能是那天的干呕来得太快太猛,喉管一直不舒服,肠胃里也很难受。
桑野觉得他的胃溃疡像是要从身体内部开始让他腐烂,流食都吃不下去,只能吊葡萄糖。
他自己主观意愿上也不想吃东西,逼迫自己和饥饿感抗衡,冥冥中有一种轮回不得休的宿命感。
原来当时他妈妈死的时候,是这样一种感觉。
食物的香气不能让他提起精神,在生活里把自我抛弃。
林烝意识到不对劲是在当天下午,桑野连续三餐都拒绝进食。
他迅速消瘦下去,眼眶眉骨竟也显出一股颓丧的突兀,静静地看着他,用这种方式让林烝妥协。
林烝甚至暴躁地想捏住他的嘴把食物给他灌下去,可他舍不得。
真的舍不得。
这是一种比占有欲更进一步的舍不得,他的喜爱对桑野来说是困扰,桑野就是他的“不得”。
第二天依旧如此的时候,林烝放弃了,他给傅知非打了电话,然后站去了病房外,只在无人可见的深夜进来看着他,一看就到天明。
舒望熬了肉糜稀粥,滗出米汤,傅知非拎着饭盒来到医院的时候,看见他和林烝的样貌只剩了沉默。
病床上桑野的腿被架起,有气无力,强撑着对他笑。
他解脱了,他自由了,可他一点都不开心。
傅知非只得一叹:“……玩过了。”
林烝倚在门外,声音哑得像砂纸擦磨过,盯着病房的门,像是自言自语地问:“他吃东西了没有?”
病房外舒望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以为他在和自己讲话,回答说:“应该会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