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烝仰头吐出个标准的烟圈,松了口气。
他的眼神始终没有移开,好像要从房门后面看见桑野的吞咽,看见他身体里重塑的生机。
旁边的舒望不时看他一眼,觉得他健康状况也十分堪忧,小青年不谙隐匿,眼睛里的关心藏不住。
然而林烝并不喜欢这种视线。
他不喜欢别人对他的关怀,在这一点上和桑野是完全一致的。他们只属于彼此,没有其他任何人的立足之地,挑剔到连一个善意的眼神都不想要。
林烝想了想要怎么让舒望挪开探究的视线,忽然淡淡勾起嘴角,说了声:“恭喜。”
舒望有些茫然地看着他,林烝道:“你看上去和傅知非的感情不错。此前我和桑野都以为他要孤单单一辈子。”
舒望抿了下嘴唇:“你和桑野……”他又闭上了嘴。
林烝指间夹着烟,又淡淡看过那扇门上去,轻声一笑说:“就这样了。”
胜负明显,结局堪定。
林烝捻灭手里的烟扔进垃圾桶,语气忽然变得难以捉摸起来,带着某种暗示:“相爱的人还会再见面,你信吗?”
舒望陡然抬头看着林烝。
“我不信,”林烝一字一句地说,“那只是巧合。五年六年,那也是巧合。”
舒望敏锐地察觉到林烝知道了他的过去,知道他六年前和傅知非之间短暂的交集,也知道他站在傅知非身边的、暗藏情愫心思的隐晦渴望。
林烝和桑野的眼睛都太毒辣,仿佛能把每一个人都看透。
这让舒望觉得有点冷。
“和你和傅知非之间不一样,如果我放桑野走了,他就再也不会回来。”林烝几乎是坦然承认了他的清楚明白,他甚至笑说,“惊讶吗?有些事情总能在细枝末节里发现一点,发现了就顺手查一查……毕竟你和他走得也挺近。”
舒望惊颤,声音都不自觉冷了下去:“你这样查他身边的每一个人?”
“不,”林烝摇了摇头,他的绅士杖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碰触地板,“我对旁人没有多大的兴趣。占有的欲望也并不是谁都能挑起。”
舒望:“你把桑野逼得太紧了,就不能好好和他沟通,为什么非要用这么绝对的方式?”
“为什么要用普通的方式?”林烝笑着想,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又知道多少事情的真相呢?
林烝眯起眼睛:“如果不是为了保证他能跳能笑,我觉得最好的方式是把他浸在福尔马林里做成珍贵的标本,只属于我的。”
舒望打了个寒颤,林烝看着他脸上的震惊觉得十分好笑:“你竟然真的信?”
林烝看着病房的房门微微闭上眼睛,声音也显得很淡:“如果是桑野听见我说这样的话,他只会问‘福尔马林里泡起来感觉怎么样,有没有红酒汤浴来得舒服’。”
“庸人无趣,只有他是快活的。”
林烝脸上的笑意淡下去:“当我想要抓住他的快活的时候,就已经抓不住了。”
舒望:“你那样关着他,他肯定不愿意。”
林烝摇头道:“你不明白。关住他,或者只是劝告他喝酒伤身,对于桑野来说是一样的。他没有给任何人选择他的权利,连开口都不被允许。”
“我很清楚,想要留下桑野只有一种方法,那就是让他自主地来选择我。可是,”林烝拄着绅士杖直起身来,高傲又孤冷,着重强调了“可是”两个字,仿佛给自己竖起堡垒。
林烝说:“我也不能任人挑选。”
舒望:“难道你们就不能各退一步,相互体谅吗?”
林烝摇头嗤笑:“不能。如果桑野心甘情愿抛弃自由,如果我心甘情愿任他挑选,就不爱了。”
“这是一个死局,”林烝说,“正因为这个死局,我们倾慕于彼此,也因为这个死局,解不开结果。”
“所以和你们不一样,它终究会有胜负输赢。”林烝说。
舒望问他:“那你是输了还是赢了?”
医院的医生来找林烝办转院手续,林烝在文件上签字,搁下笔,没有给舒望回复,绅士杖轻轻晃在手里,背身挥了挥手,走了。
舒望拿着那份转院手续走进病房里去,桑野吃了东西脸色要好看很多,看见他笑说:“你手艺不错啊。”
又明知故问:“你手里的是什么?”
舒望把转院的签字单递给桑野看,上边林烝的字迹张狂,桑野看了好久,忽然嗤笑说:“自由本来就是我的,要你签什么字?”
他也就狂了一句话的时间,之后便有些恹恹,傅知非带着舒望识趣地离开。
病房空下来,突然有种孤零零的孑孓。
他自由了。
不被恋情束缚,可以像从前一样浪荡地过活。
可他突然觉得好累啊。
桑野转去了市医院,普通病房里听着普通人的生活,跳广场舞扭腰错位的大妈,健身器材上花式锻炼导致手臂脱臼的大爷,还有撞上玻璃门撞成骨裂的熊孩子……
他住院直到骨折快要康复,后知后觉发现这种烟火气仿佛离他很远。
一种紧迫地心绪追着他向他讨债,桑野几乎是立刻订了回去法国的机票。
他离开当天甚至不敢回头,好像机场入检的玻璃门外站着和他依依惜别的林烝。
事实上林烝并没有来,他一直在生病。
昏睡中他接到方弦的电话,方片皇后僵冷的声音在这时候也难忍地有一丝松动:“……林总,飞机起飞了。”
林烝默不作声摁掉电话而后剧烈咳嗽起来,别墅里暖色的家装在此刻失去了所有意义,林烝披着衣服走到窗前。
骤开的窗户里裹进北风,把窗帘吹得饱满起来,在隐约之后勾勒一个模糊的萧索人影。
林烝抬头看了看天空。
上面没有翅膀的痕迹。
云很淡。
从飞机上看起来也是,云很淡。
桑野哽咽着红了眼睛,在空姐体贴过来问候的时候拒绝地摆了摆手。
他忽然就懂了,什么叫做,曾经沧海。
作者有话要说: 克洛德是卡西莫多的养父。
以及再提示一下,本章有和《白月光总说我撩他》一文中重复的语言对话部分,因为我很喜欢当时写的那个对话,也很能表现人物形象,所以在这一篇上语言对话做了保留,不过因为视角不同,所以看到事物的方向和情感细节还是不一样的,我有好好处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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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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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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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墅里空空如也,林烝没有开灯, 只静静坐在书房。落地窗外的光亮透进来些许, 照不清他的样貌,将书架染成深黑色,沿着墙壁向上生长, 进入不可知的高处。
林烝坐着如同雕塑, 细微的光线雕刻他的鼻梁, 将线条勾勒得细致。
桌上的手机忽而亮屏, 费迪南的短讯说:“他吃了一些东西,现在已经睡着了。”
林烝拿过手机,简短地回了一个“嗯”。
过了很久直到屏幕自动熄灭,久到林烝下一刻就要起身,屏幕重新亮起,费迪南给他发了一张桑野的照片。
他很瘦,初见面时健康的肤色已经变得很白,甚至有一些苍白。
他的睡姿还保持着拱在他怀里的样子, 微微蜷缩起来, 握着拳内扣大拇指,是一个十分没有安全感的姿势。
林烝将照片看了很久很久, 向费迪南回文道谢,握紧了手机,将照片保存下来。
林烝很少用手机的相机功能,他的手机相册里全部都是桑野。
笑着的桑野、安静的桑野、认真专注的桑野、任性闹脾气的桑野……
唯有一张他们的合照,时间显示是在去年。
桑野生日的那天, 以寿星最大的名义耍赖,把奶油抹在了他的鼻子上,嘻嘻哈哈还要弄他的脸。
笑闹之后林烝去洗脸,回头又被桑野偷袭抹了鼻子。他佯怒要去揍他的屁股,桑野笑着躲了半天,最后摔在沙发上,压亮了他的手机。
手势体感莫名其妙地被蹭开相机,桑野捧着他的脸把他鼻尖上的奶油吻掉,相机正好截下了这一幕。
照片甚至糊着,但那种欢快是挡不住的。
林烝没舍得删。
里面还有很多私密照片留存,有他们牵着的手,有桑野走在沙滩上被浪花拍上腰际的瞬间,有桑野明媚的笑脸,有他亲吻他手指一抬眸的撩人……还有裸体。
桑野光裸着上身穿一条冰蓝色丝绸长裤躺在贵妃榻上,五指捏住威士忌酒杯的边缘,上下分层的鸡尾酒同样显示红和蓝的对撞,桑野对着镜头伸出一点舌尖,上面放了一片很小的柠檬片。
他的表情流露出桀骜的难驯,勾起的嘴角纨绔到了骨子里去。
那是他的桑野。
只有他能看见的,那么肆无忌惮的桑野。
他非常任性,想走想留别人根本不能置喙半分,局外人只能看见他的恣意潇洒,同他亲近的人却容易遭受忽冷忽热的折磨。
林烝起身往浴室去,刮干净下巴上的胡茬,用冷水泼了把脸。抬起头来镜中男人眉上的水滴顺着眼窝滑落,从他眼睫上溜下来往下滴。下巴上的水渍沁到脖颈的皮肤里显得冷冽,透露着禁欲的撩拨。
他手腕上还戴着和桑野同款的航海系列手表,星辰和大海也都无趣,林烝拍了把水池边缘站直身体,他只知道,现在又该起锚了,在他回到港口之前,他还有别的地方要去。
桑野这一走把他的小公司苏河源盛也给抛下了,他的精神状态不太好,费迪南问过源盛的经营状况,最后决定将怀特小姐留在国内。
国内外的法律规章制度不一样,怀特小姐能力卓越,在小方面也尤为尽心,为防不好心的下属蝇营狗苟,当时桑野从林烝那边借来不少精英。
桑野一走,文件签字的工作交给林烝,他这头就要兼顾源盛和嘉南两家公司,工作非常忙碌,外地的项目也时常要去考察。
这样的充实似乎可以让人忘记桑野离开的事实,就好像桑野是一场燎原的梦,火熄灭了,便只剩下若有似无的灰烬。可惜林烝的世界里没有春风,不会复生。
只有机械的工作、工作、工作,才能反复证明他存在的价值。
桑野在法国休养一个月后开始复建,又被费迪南强制着休息了两个月,还给他请了心理医生。
不过和从前一样,桑野闭塞的心房不为其他人打开,不听话、不配合,递交给医生的反馈也是真真假假,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进展。
费迪南不知道要怎么开解他,只能问他缺不缺钱花……
桑野笑着耸了耸肩,费迪南哑巴了。
“你可以像以前那样出去玩玩,”费迪南呃了半天,“交一些新朋友或者……开始一段新的感情?”
桑野现在仍旧很瘦,吃得很少,精神却恢复了些,他不是会把脆弱轻易暴露出来的人。
“开始一段新恋情?”桑野问他,“你觉得林烝这人怎么样?”
费迪南惊悚地看着他:“宝贝,你……你不会是忘了和林烝有那么一段吧?选择性失忆?这么狗血的吗!”
桑野正在吃养胃餐,差点把磷虾稠糜从鼻子里呛出来,咳得惊天动地。
女佣连忙上前来帮他清理,餐碟食物也换了新的。
费迪南后知后觉地干咳了两声,桑野哭笑不得:“你以后能不能少看点无聊小说?”
费迪南:“网络小说走向世界,文化融合是大势所趋,你阻止不了我,哼。”
“……”桑野放下餐具示意佣人他不吃了,“我只是问问你觉得林烝是个什么样的人,没有失忆重生穿越成反派的亲妈。”
费迪南把西兰花拨到餐盘旁边,切下一小块牛肉,笑他说:“合着林烝在你那里是个反派?再多吃点宝贝,算舅舅求你了,我头发是因为你才褪色的。”
桑野看着他金棕色的小卷毛:“?”
费迪南非常认真地回答他:“我小时候的头发是黑色的,真的。”
桑野笑开:“我又不能让你的头发褪色,你也不管我叫爸爸。”
费迪南也笑:“无法无天的小鬼,小心你外祖父揍你。”
费迪南和那块五分熟的牛排作斗争,抬头看了他一眼,放缓了声音说:“不过他不会。”
桑野静静地看着他。
费迪南道:“他失去了发妻也失去了心爱的女儿,倔强着不和姐姐联系,到最后非常地后悔,可是什么都无法重来。”
桑野交叠的腿放下来准备随时离开,他不想再听这个故事。
“姐姐离开之后爸爸变得更加严厉,可他也十分爱我,这一点上和你爸爸非常不一样。”
费迪南观察着桑野细微的表情,看见他呼吸略有加速,立刻转开话题:“我并没有比较和炫耀的意思,桑秦是你爸爸没错,我讨厌他也嫉妒他——”
费迪南终于放弃和那块牛排较劲,擦了嘴巴起身绕到桑野这一边,拍了拍他的脑袋:“——你可是我养大的小孩。”
“为了已经离开的人或是不配活着的人去死不太明智,”费迪南说,“我倒从没有逼着你活的意思,不过选择离开的原因至少也该是因为回归阳光和大地的怀抱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