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思裴是个疯子。
对于贺东昱来说,这样的女人生下来的孩子,是不配成为贺家未来的继承人的。
贺霈虽然不成器,但他还年轻。
贺东昱有足够的时间为他找到一个合适的妻子,生下一个优秀的孩子。
所以,贺东昱对于这个消失的孙子视若无睹,冷眼旁观任由他在福利院里待了整整四年。
直到贺霈在国外跟人鬼混之后酗酒飙车,意外车祸身亡。
贺东昱悲痛欲绝的同时,也重新想起了那个被他遗忘在角落里的孩子。
之后,贺沉被接回贺家。
而贺沉遇到季白,是他在福利院的第三年。
贺沉从小就阴沉孤僻,是以,孤儿院的孩子们都讨厌他,孤立他,所幸贺沉并不在意,终日独来独往,越发沉默。
遇到季白的那天,是在福利院的食堂。
贺沉拿着餐盘,打饭的时候拿走了食堂里最后一个鸡腿,排在后面的几个年纪大一点的孩子围住他,堵住他的路。
最开始是要贺沉把餐盘里的鸡腿交出来,后来不知道是说了点什么。
提到了贺沉的父母。
“像你这样的疯子,活该被父母遗弃!”
下一秒。
贺沉将手里的餐盘直接砸在说话那人的头上,一下、两下、三下。
下手果断,凶残。
后面的几个孩子反应过来,迅速加入混战,等福利院的员工赶到的时候,几个人身上都带了血。
贺沉还记得那时候其他人看他的眼神,惊恐、畏惧、鄙夷…所有人都离他远远的,就像在远离一个疯子。
“你做得对。”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冒出来,瘦瘦小小的少年站在贺沉身边,试探性的拉着他的手,仰起头来看着他重复道:“你做得对。”
“疼不疼?”陌生的少年有些费力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糖递给贺沉,“给你吃,很甜,吃了…就不疼了。”
那是刚刚转入福利院的季白。
那时候季白6岁。
第一次见面,他就告诉贺沉,他做得对,他说他听见那几个大孩子骂他活该没有爸妈了,所以他打他们,没有错。
贺沉到现在都还记得季白把那块几乎要融化了的糖塞进他手里的时候,那种灼热的触感。
烫到他鼻子发酸,整个灵魂都在发颤。
那一日之后,季白整日都黏着贺沉,福利院所有的孩子都怕他,唯独季白不怕,不仅不怕,他还会缠上来拉着贺沉的手,叫他哥哥,冲着他毫不设防的笑。
那时候贺沉虽然面上不显,但心里有一瞬间在想,如果有季白陪着的话,是不是,哪怕被父母抛弃了,也没关系了。
可没过多久,季白就被一对夫妻领养了。
临走的那天,季白中途被福利院的阿姨叫出去,办好了手续之后交给领养的夫妻带走。
那对夫妻对季白很好,很温柔,半蹲下来拿了很多精心准备的玩具给他玩,季白坐在板凳上笑得很开心,把手里的玩具分给他一起玩。
贺沉还记得季白拉着他的手说,“哥哥,阿姨说我马上就要有家了。”
“他们说家里有很多很多这样的玩具,还有很多好吃的。”
“哥哥,你跟我一起走吧。”
那时候的季白天真,稚嫩,对未来充满了向往。
可看着他的眼睛亮起来,贺沉的世界,却在那一瞬间暗下去。
他是个被父母遗弃,且不需要任何人救赎的怪物,但季白不是。
季白渴望一个家,也需要一个家。
于是,贺沉抬起手,揉了揉季白的头发,他垂下眼眸,用最平静无比的语气说,“你跟着他们一起走,以后我再去找你,好不好?”
季白很认真地点头,打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临走的时候,季白坐在车里,使劲朝着他挥手,“哥哥,我走啦,你一定要来找我呀!”
那天,贺沉追着那辆车跑了很久很久,车子开出去很远,完全看不见了他也没有停下来,脱力摔倒在地的时候他有些难受的想,他还没有来得及告诉季白他叫什么呢。
福利院里的孩子大多都是被父母遗弃或意外走失,年纪大一点的记得自己的名字,年纪小的,会由福利院里的社工们帮忙取名。
贺沉被阮思裴丢在这里的时候只有三岁。
不接受别人给他取的名字,也没有告诉任何人他叫什么。
贺沉还记得,季白曾经一笔一画的把自己的名字写在他的手掌心上,然后仰起头来看着他,“我叫季白,你呢?”
那时候贺沉抿着嘴唇,没有说一句话。
那时候他觉得自己是被抛弃的孩子,更厌恶那个将他彻底遗忘的贺家,是以,贺沉二字,是伤口,也是禁忌。
可是后来。
在跟季白分开了十几年里,他曾经无数次辗转反侧,后悔莫及。
季白还记不记得他?
黑暗里。
贺沉的目光沉沉地落在不远处的季白身上。
前世他被贺东昱接回贺家,他用了十几年的时间,才一步一步走到季白身边,可还没来得及让季白记起来,季白就出了车祸,昏迷十年不醒。
何其有幸他能够重来一次,一切都还来得及。
早上季白起来的时候,天还没亮。
他轻手轻脚的下床,然后轻手轻脚的洗漱,看贺沉像是还睡着,飞快地换了衣服推开宿舍门走了。
他想去给贺沉买早餐。
在他的记忆中,前世的贺沉就经常胃痛,看过医生说是因为饮食过于不规律造成的,前世他只不过是只猫口不能言,没办法劝着人好好吃饭,这辈子一切重新来过,季白自认为身上责任重大。
至于买了早餐之后应该怎么跟贺沉解释…季白咳嗽一声,挺了挺胸脯,两个人都住一个宿舍了,他去买早饭,顺便给室友带一份,合情合理。
买完早餐往教室走,还没走近呢,徐浩跟着几个男生一起走过来,看到季白眼睛一亮,压低了声音冲着他招了招手:“季白,你快过来!”
“我跟你说,秦学姐来咱们班啦!”
季白皱了眉头,望向徐浩有些不明白,“秦学姐是谁?”
“秦予瑶啊!”徐浩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拍了拍大腿,“咱们致远的女神学姐啊!这都不知道…”
季白摇了摇头,没怎么放在心上。
“听说她是专程过来找你那个新同桌的,”徐浩缩了缩脖子,“幸亏你来了,我老早就想进去八卦八卦了,但是有点怕贺沉——”
“走走走,你跟我一起进去。”徐浩有些夸张地叹了口气,“要是能跟秦学姐搭个讪,留个微信电话就好了——”
“…来找贺沉?”季白抿了抿嘴唇,跟着徐浩一起走进教室。
教室里。
秦予瑶被众星捧月的站在人群正中间。
她没有穿校服,一身好看黑色连衣裙穿在身上,露出纤细白皙的腿,头发夹成微卷,化着淡淡的妆,在一众女生中鹤立鸡群一般,美好的不像话。
“上次没说到几句话你就走了。”秦予瑶冲着贺沉撇了撇嘴,像是很熟,“我找了你好久。”
“你是贺爷爷的孙子吗?”秦予瑶眨了眨眼睛,“我无意中跟爸爸提起来才知道,原来我们两家关系很好。”
几句话说出来,周围皆是一片低低地惊呼和议论。
秦予瑶在致远一直都是女神级别的人物,高岭之花,高不可攀,什么时候见过她这样亲近的跟一个男生说话?
季白站在不远处的位置,捏了捏手里提着的早餐袋子,抿了抿嘴唇没有上前。
徐浩捂着胸口,痛心疾首:“季白,你这个同桌到底是什么来头?”
这时,贺沉微微抬了头,像是有感应一般,余光看见了站在教室门口没有进来的季白。
见贺沉的表情有了些许的变化,秦予瑶心中一喜,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几分,往前走了一步,站在离贺沉更近的位置。
目光微不可察地扫了一眼周围的同学,秦予瑶眨了眨眼睛,撒娇一般地开口道:“我们两家都这么熟了,四舍五入算不算我们关系也很好啊?”
“之前跟你说的迎新晚会的事——”
“我不喜欢女人。”贺沉抬眸看了不远处的季白一眼,又收回视线,最终静静地看着秦予瑶,眼神毫无波澜。
冷漠的就像在看一件物品。
秦予瑶先是一愣,然后表情僵硬,她有些不可置信,强笑道:“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喜欢女人。”
听到周围此起彼伏的议论,贺沉微微蹙了眉,漆黑的眼瞳中闪过些许不耐,“你可以走了。”
强烈地被羞辱感袭上心头,秦予瑶不自觉握紧了拳头,一张脸瞬间血色褪尽,苍白如纸。
她的确目的不纯。
如果说昨天遇到贺沉,她主动跟他说话是因为一时好奇和惊艳的话,今天她再次主动找过来,则是因为贺沉的身份。
从陈舒那里听到贺沉的名字之后她就一直觉得耳熟,想了一整个晚上,突然想到,A城贺家未来的继承人,也叫贺沉。
秦家虽然也算不错,但若是跟贺家相比,那就完全上不得台面了。
贺沉原本就长相英俊,如果她能够让贺沉喜欢她…秦予瑶从来不都是个天真的女孩子,她从很早很早,就知道如何做才对自己最有利。
可她万万没想到的是,贺沉竟然会当众这样羞辱她。
掐了掐手心,秦予瑶几乎气的要发疯,正要发怒,下一秒,又对上贺沉的眼神。
一双漆黑的眸子,没有丝毫情绪,冰冷地望着她,像是能把她所有想法全部看透。
克制不住地往后退了半步,被他这样盯着,秦予瑶只觉得像被什么野兽盯上了似的,脊背都有些发凉,她抿了抿嘴唇,张了张嘴。
半晌,才挤出一个僵硬的笑脸来。
“你误会了,我…”秦予瑶深吸一口气,把心里的屈辱和恐惧压下去,“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
贺沉却并不看她。
自顾自地坐下来,然后抬起头来望向季白的方向。
依然是面无表情地样子,“快上课了,你站在那里做什么?”
意识到贺沉是在跟自己说话,季白先是一怔,然后反应过来,连忙点头,攥着早餐袋子走过去坐下。
秦予瑶站在那里,狼狈至极,咬了咬牙,转身飞快地走了。
徐浩跟在后面,看着秦予瑶的背影,又看了看坐在位置上的贺沉,忍不住张了张嘴,有些震惊。
他咽了口口水,自言自语道:“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这么对待秦女神…”
饶是他一直都觉得贺沉可怕不敢跟他过多接触,此时此刻也忍不住转过头去多嘴了一句:“兄弟,你明天肯定在全校都出名了。”
“为了拒绝校花,居然想出来这种理由…”徐浩深深叹气,还想多说什么,季白飞快打断:“快转过去,老师来了。”
徐浩转过身去之后,季白抿了抿嘴唇,把一直提着的纸袋递给贺沉。
“我起早了,就去吃早餐了,顺便给你多买了一份——”
贺沉伸手接过纸袋,修长的指节碰到季白的手,一触几分。
季白的心跳得很快。
他听到贺沉跟秦予瑶说的那句话了。
他说他不喜欢女人。
徐浩以为贺沉这是为了拒绝秦予瑶编出来的理由,但季白知道,他说的是真话。
贺沉从来都不在意任何人的看法,做事乖张又狠戾,他这么对待秦予瑶,季白毫不意外。
但季白的心,仍然在听到贺沉这么说的时候,扑通扑通,飞快地跳了起来。
他喉咙有些干涩,手掌心里也出了汗,脑子里乱糟糟的。
此时上课铃响了,老师也走进来站在讲台上准备讲课。
季白飞快地撕了一张纸条,写下几个字,抿了抿嘴唇之后,递给贺沉。
贺沉垂下眼帘看了一眼。
纸条上写:你刚说你不喜欢女人,意思是喜欢男人吗?
望着上面短短几个字,贺沉眸色幽深了几分,睫毛的扇形阴影落在他的脸上,晦暗的情绪翻涌不息。
提笔,写下一个是字。
递回给季白。
是,他不喜欢女人,他喜欢男人。
所以呢。
季白会因此而讨厌他么?
短短几秒钟,像过了一个世纪。
季白在纸条上刷刷写下几个字,看了一眼讲台上的老师之后,又飞快把纸条传给贺沉。
他掌心汗津津的,心跳飞快震耳欲聋。
他不敢看贺沉的表情。
因为纸条上写着:
我也是。
我也,喜欢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 贺沉:????
第9章 写纸条
从季白的角度,看不太清楚贺沉的表情。
只看得到他的动作像是顿了顿,侧过头来看了季白一眼。
眸色晦暗深沉,像是怀疑,像是震惊,更像是欲说还休的压抑克制,但所有的情绪只是一瞬间出现又消失。
快得像是幻觉。
季白还没来得及看清楚,贺沉已经垂了眼帘,将手中的纸条折起来,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了两下,然后将纸条夹进了书页里。
季白一怔。
这是没准备回复了吗?这是什么意思啊?他鼓足这么大勇气跟贺沉当面出轨,贺沉怎么也不应该是这种反应啊啊啊!
季白抓心挠肝,恨不得现在立刻马上找贺沉问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