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少川实际上并不具备黏人的属性——一向都只有别人缠着他,没有他缠着别人的道理,此番乍闻向荣没时间搭理他,倒也生出了一点小遗憾,但他知道向荣很重视这次机会,便打心眼里愿意支持喜欢的人做该做的事,更何况,他自己也有正经“工作”要忙了。
就这样,向荣开始了朝九晚五的规律生活,未来老板每隔几天会来检查进度,其余的时间,则把办公室让给几个学生,各自分派好任务,向荣是阅历资历最浅的本科生,只能跟着师哥师姐们老老实实地干活,不过他绘图水平好,人又随和好相处,从不会为多干一点少干一点和人矫情掰扯,没过几天,就被其余几个人当作亲师弟一般看待了。
给老板干活,福利多少还是能得一些,好比午饭都在报销范围内,但总吃盒饭外卖也容易腻,向荣便时常从家里带些水果来,分给众人,当补充点维生素。
这日午休时分,办公室就剩下他和一个研二的师姐,向荣洗好了一串玫瑰香,给正翻看朋友圈的师姐递了过去。
师姐笑得挺灿烂:“谢谢帅哥!我昨儿还想着葡萄下来了,可以买点尝鲜,结果今儿你就带了,怎么想那么周到呢!哎,做你女朋友肯定特幸福吧,万事不用愁,什么都让你安排好了。”
向荣闻言笑了笑,嘴里嚼着葡萄,含糊其辞的没正面接这话茬。
十八九岁这个年纪,说白了,其实还是个挺自以为是的年龄段,看着比自己仅大个四五岁的研究生,往往都觉得像是在看“叔叔阿姨”了,别说是三字头,就连想25岁都会感觉是件特别遥远的事,向荣有时候也觉得和这帮师哥师姐有代沟,特别是25岁的女性,有的已经初具我国中老年妇女的特殊专长——保媒拉纤了,所以涉及到个人问题,向荣一般会选择含混带过。
偏偏今天,师姐的兴致好像特别高:“哎,你说你这都被拉来做项目了,整个八月基本上全泡汤了,也没时间陪女朋友,人姑娘肯定不高兴了吧?”
既然都问得这么直白了,向荣也没必要非得扯谎,摇头笑了下,坦言说自己没有女朋友。
师姐露出点惊讶:“还没有?开学不都该大二了,不应该啊!就你这长相,别说在你们那一级了,就是搁研究生院指定也特抢手,不对,应该是上高中那会就是香饽饽,你老实交代吧,是不是眼高于顶,选择太多,挑花眼了?”
向荣自觉眼神还挺好的,一时半刻且老花不了呢,但“眼高于顶”四个字,倒是让他稍稍品咂了一会——自从确定了性取向,虽说跟老爸保证过高中阶段不谈恋爱,但也架不住会去关注周遭男生,当年学校里长得帅、身材好的少年也有几个,可自己居然连一瞬间的心动都没有过,独独在这一年,栽在了突然闯进他生活里的周少川身上。
而周少川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呢?长得堪比电影明星,身材好得足以去走T台,平时不好好上课,成绩照样拿得出手,专业绘图水平也在系里排得上号,更别提家世一出,几乎横扫整个J大,所以自己这颗万年不开花的老铁树,也禁不住要对着他摇曳生姿了。
仔细一琢磨,还真挺符合“眼高于顶”这个定义的。
只可惜,就算他摇曳成一株狗尾巴花也没用了,以他跟周少川关系的密切程度看,要是对方真有意思,只怕早就应该跟他表白了,又何用等到今天呢?
想着这个无解的问题,向荣摆了摆手,微微苦笑了一下:“真没有,我可能就是传说中的母胎Solo吧。”
“真的假的?”师姐看着他那张堪称俊秀的脸,十分不相信地笑了笑,“我可跟你们辅导员是师姐妹,回头我问问她去,看看是不是像你说的那么回事。”
说着,她拿起了手机,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八卦去了,之后俩人又闲聊了会别的,等其余几个师兄回来,大伙就又开始埋头查阅资料,专心绘图去了。
五点多钟准备收工,向荣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有些发僵的肩颈,正想着一会去挤个地铁,这时,忽然收到周少川一条微信。
【能走了么?我在校门口等你。】
看来今天有车来接了?向荣奇怪地问:【你怎么有空跑学校来了?】
周少川:【出来办点事,顺路把你兜回家。】
不用挤地铁当然好,见师姐也收拾得差不多了,向荣就和她一道往校门口走。一面说着过几天开中期会时各人负责的那部分PPT,出了校门,只见路边停了两辆车,一辆是周少川的黑色奔驰,另一辆则是来接师姐的红色越野车。
“表姐!”越野车上走下来一个长发女生,一身惹眼的蜜棕色肌肤,看上去健美而窈窕。
周少川此时正站在车门边抽烟,看见向荣,抬眸点了下头。
“这是你朋友啊?真够帅的。”师姐笑着问,“是模特么?”
“就是咱们学校的,”向荣回答,“跟我一个班,是留学生。”
师姐可能有点孤陋寡闻,上上下下打量了半天这位疑似名模的留学生,一扭脸,发现自家表妹的眼神也在往该人身上瞄,眼波悠悠一转,又迅速飘移开了一点。
然而那一转,果然还是转出了点下文。隔日午休时间,师姐非说要请向荣吃饭,席间先扯了半天闲篇,全是在夸向荣做图水平高,很配得上全系第二的好成绩,夸得向荣都快把词库里自谦的词全用光了,她这才肯放过他,将话锋一转。
“昨儿接你那男孩叫周少川吧?你跟他很熟吗?”
向荣明知道她话里有话,点头嗯了一声:“还行吧,毕竟一个班的。”
“我都打听过了,他人有点独,和谁都不怎么交往,就跟你关系不错,还谦虚呢?都能来接你放工了,这关系能一般么,怎么着也是哥们儿了吧,哎,给我透个风呗,他有女朋友么?”
果然又是这套,向荣料不到自己有天还得给周少川当红娘,心里也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反正舌头好像是让冰柠檬茶给酸了一下子。
但周少川有女朋友么?这事向荣还真搞不大清楚,在这一点上,他可能跟对面坐的师姐一样,都习惯从常规角度出发去判断,师姐认为他这模样的不该没对象,他也想当然的认为,周少川这种质素的男生不可能缺女朋友。
毕竟到目前为止,他和周少川都没怎么谈过彼此的感情生活。
向荣应道:“这个真不清楚,我没问过,他也没提。”
师姐:“那估计是没有,你俩不还一块去了趟苏州么?他要有女朋友能不带着一起?当然也有可能人在国外,那异地恋可不容易长久,就算是真的,八成最后也得吹。”
她自说自话了一大堆,向荣只管听着,没接茬,夹了一筷子咕咾肉送进嘴里,静候她接下来要说的内容。
“实话跟你说吧,”师姐笑起来,“是我表妹对他有点意思,就是昨儿来接我那姑娘,挺漂亮的吧?昨天回了家,她就让我打听了一下周少川这人,巧了,我表妹现在正在法国读设计,你看专业挺合适的吧,而且将来她也准备留在法国,所以想问问看,能不能先跟你这要了周少川的联系方式。”
说着,又补充道:“都是年轻人,我寻思着让她自己联系去吧,能不能成得看缘分,你肯定有他电话、微信吧,也不用你说什么,就随便告诉我一个就行。”
顺着她的话,向荣回忆了一下那姑娘,他承认是个挺惹眼的女生,而且那种蜜棕色的肤质好像很符合老外的审美,也不知道女孩在法国待了多久,反正一身上下的确是沾染了几分老外的味道。
这么一回忆,嘴里的咕咾肉忽然变得有些没滋味了,向荣佯装不解地问:“那你表妹不也在上学,一个北京,一个法国,远隔千里,就算看对眼了也是异地恋,干嘛不让她在法国当地找?”
“咳,没碰见喜欢的呗,”师姐说,“你得相信这世界上有一见钟情这种事,我表妹在法国待了六年,高中那会儿就过去了,学了一身又浪又漫的劲头,还特别挑,昨天一眼就看上周少川了。不过按说他俩应该有共同话题,甭管怎么说吧,先接触看看呗。”
“再说了,”她又笑了笑,“也不能算异地恋吧,我表妹将来打算留那边了,周少川又是留学生,肯定得回家去,那不就正儿八经可以在法国谈恋爱了嘛。”
向荣先前还带笑不笑的,一心想听听看她怎么找补“异地恋”这个话题,可听到后来,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周少川早晚都是要回去的,而这件事,他已经不止一次听人提及了。
之前从黄豫的嘴里听过一次,不过那代表着以翟女士为首的反动势力,向荣可以不怎么在意,现在呢,却又从一个不相干、同时又有点阅历的旁观者嘴里说出来,好像突然就有了一种约定俗成感——周少川的家在法国,家族事业也在法国,他来北京,只是因为和父亲闹了点矛盾,可矛盾能持续一生一世么?毕竟是亲父子,早晚会有冰释前嫌的一天,周少川也不可能放着偌大的家业不管……
所以,周少川早晚是要走的,只是或早、或晚而已……
向荣的喉咙里泛起一点难以言说的酸涩感,但他惯会装云淡风轻,脸上一点都不显,师姐没看出来,便继续笑道:“说起来,其实我表妹真挺出色的,那天我问你有没有女朋友,本来是想把你介绍给她的,当然了,她昨天见完你,也夸你特帅来着,但可能不是她的菜吧,所以说,第一眼的感觉还是相当重要啊。”
……行吧,看来周少川比自己抢眼这事,已经是铁一般的事实了,向荣输得没什么脾气,含笑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要不这样,你要觉得没问过当事人就贸然把他联系方式给人不好,咱就换个方式,”师姐想了想,翻出纸笔,写了一串电话号码,“这是我表妹的手机号,微信一搜就能搜到,你帮忙把这个给周少川,至于联不联系那就是他的事了,要真不联系,我表妹也就明白意思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向荣也没什么再拒绝的余地,收了那张记了手机号的纸,算是答应帮忙递个消息。
而与此同时,惹了一身桃花债尚不自知的周少川,正在三里屯的一间公寓里,跟一位金发大叔聊着未来一段时间他们即将要合伙干的事。
大叔递给他一杯黑咖啡,指了指自己公寓里一座檀香木的屏风,用法语笑问道:“怎么样?很漂亮吧,是不是充满了古中国味道,这是设计师帮我在潘家园淘的,我真是越来越喜欢北京这座城市了。”
周少川很不给面子地扯了下嘴角:“这屋里的装修风格,有一多半都是南洋风情,跟古中国一点关系都没有,“面包”先生,你被你的设计公司给骗了。”
金发大叔名叫Brad,是位地道的法国南部人,自打来了中国,因为名字谐音的缘故,已经被无数人戏称为“面包先生”了,对此,早就已经见怪不怪了。
反正他的职业跟面包多少也有点关系,Brad是位国际名厨,正经在米其林三星级餐厅里担任过很长一段时间的主厨,主理正宗的法国菜肴,因为喜欢四处逛、四处吃,新近才决定搬来北京,并且要在这里常住一段时间。
一般法国人来华,十个有八个都会选择住在和巴黎有几分相像的上海,那种相似的街道布局,洋范儿的海派风情,可以让他们更有熟悉的归属感,相比之下,选择北京的老外就相对少得多了。
但Brad说他喜欢北京的大气,当然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周少川找他过来,准备一起搞间Fusion的餐厅。
“那能有什么办法呢?”Brad抿唇耸了耸肩,“谁叫你又不肯帮我设计,当然你太贵了,我可请不起,而且你就快要成为我的boss,我可不敢随便支使你。”
顿了顿,他又问:“你真决定在那间Temple里开法餐厅?这个碰撞,会不会有点火花太大?中国人比较保守,他们能接受么?”
“看怎么宣传了,”周少川说,“我已经和区政府签了十五年的租约,餐厅必须搞成功,前期后续的宣传一样都不会少,所以你这阵子别乱跑,很快会有至少三家杂志来跟你约采访。”
“哇哦,”Brad笑着感慨了一声,“没想到你行动力这么快,宣传方面我不担心,你当年在你父亲公司里实习了那么长时间,当然学到了不少marketing的行销手法。不过想想还是觉得很奇妙,在一间庙里吃法餐?我简直想象不出在教堂里开餐厅是个什么感觉,应该会被梵蒂冈撰文批评不严肃吧?”
周少川:“这是中国,我们中国人并不神化任何宗教,同时信奉民以食为天,这两样东西都是能给人带来力量的,两相结合,虽然混搭,但并不冲突。”
“好吧,那能说说你是怎么突发奇想的吗?”
其实说起来也算是巧合了,他们现在谈论的那间即将被改为法餐厅的庙宇并不大,且和周少川住的那间大院同处在一条胡同里,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没能被挂牌成为古建筑保护单位。
区政府近年来一直在规划商圈,整合的过程中,突然发现还有这么一个沧海遗珠,于是变着法的想把它出租出去。奈何整座庙面积太小,无论用来做单位、工厂都显得过于局促,是以招了半天租仍无人理会。周少川打从暑假伊始就关注过此事,一见有机会,当即在八月初从浙江回来后,开始接洽了负责人,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最终以一个相对低廉的价格,拿到了使用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