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年长的那个,是曾经A大的教授, 却因为强/奸/罪被判了二十年刚刑满释放的白彦生理上的父亲——白孟华。
如今他五十三岁,因为常年生活在监狱的缘故,整个人瘦的只剩一个骨头架子, 跟生物课上的骷髅教具相比只多了一层皮。他的头发也已经彻底白了,眼皮也松垮垮地耷拉下去,沧桑极了,要说六十岁也不会有人怀疑。
董为光上完茶之后没有顿留, 轻手轻脚地拿着托盘出去了, 临关门时不安地看了白彦一眼, 示意自己就在外面,有事随时叫他。
作为白彦十年来的朋友,当然是会不安的。因为他清晰地见识过那个名叫白孟华的男人给白彦造成了多严重的伤害。即便他跟白彦中学才认识, 但那个时候, 已经步入青春期算个大男孩的白彦尚且还不敢一个人去上厕所。他觉得奇怪,但每次还是以自己想上厕所的理由邀请白彦一起。
毕业的时候,董为光才知道, 白彦五岁时,高年级的几个男孩子在厕所里打过他,最后他被老师抱出来的时候,全身的衣服都充斥着尿液浸泡的骚臭味。那些人肆无忌惮地在他身上屙尿,因为他是“强.奸犯的儿子”。
“我改名字了。”白彦冷冷地看着对面年迈的男人,眼睛里全是冰,“我现在叫白彦。”
“这不是你的艺名吗?”
“我从六岁开始就叫这个名字了,是妈妈给我改的。我很喜欢这个名字。”
白孟华仿佛被抽了一下,皲裂的指甲里还陷着黑色泥土的手缓缓攥紧,“温凝敢改你的名字?她敢改我白家人的名字?”
他动怒了。
其实坦白讲,这么多年不见,白孟华的样子早就在白彦的脑海中淡去了。当年一出事,温凝一气之下把白孟华所有的东西都扔了。白彦对父亲唯一的印象,就是开学的时候要开家长会,他抱着伏案工作的父亲的腿,话还没说出口,就换来一阵劈头盖脸的骂,怪他打扰了他的工作。但即便是微茫的记忆,在董为光给他发照片的那一瞬,说有个自称是他父亲的人来找他,他还是认出来了。
奇妙又可恶的血缘!
白彦不知道他的怒火从何而来,经历过这二十年的沉淀,他只觉得这个人自私又可笑:
“你该庆幸,妈妈没把我的姓也一起改掉。”
白孟华瞪着他,眼球里的血丝就跟要爆出来似的。
“我是你亲爹,要改也是我来改。老子蹲了二十年的监狱,不来探监就算了,还把我儿子的名字给改了。温凝在哪儿?我去找她问清楚!”
白彦坐在座椅上一动不动,“她去世了。如果你想下去找她,随时可以去,我不拦着。不过我劝你看着她最好绕着走,妈妈是个温柔的人,但她这辈子唯一不能原谅的,就是你。”
“你咒我死?”
“不然呢?”
“我是你爸爸,你诅咒我?”
白彦的语气冰冷,毫不避讳地直视他的眼睛:“我没有强/奸/犯的爸爸。”
白孟华显然被这句话激怒了。若说之前拔高声音说话只是因为长期处于牢狱之灾的烦躁,那么白彦的那句话,却是真真正正的,掀起了他心底的怒火。
“老子再说一遍,老子没强/奸她!是她主动送上门自己勾.引我的!”
白彦只觉得这些狡辩听起来刺耳,“当年的案子,法官已经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一共性/侵了两个人,有一个还是未成年。你的意思,人家未成年的小女孩也来勾引你?”
“他们串通好了设计我。”
“你当年就是这么说的,所以妈妈把家里所有的钱都拿去帮你打官司了。结果呢?你知道当时公布你性/侵别人的视频的时候,妈妈是什么心情吗?她被绑在办公桌上被你侵/犯的时候,你有想过你有老婆和孩子了么?”
“用绳子就是强.奸吗!”白孟华破口而出,但又好像觉得这话在白彦面前说有伤风俗,于是狠狠道,“你一个小娃娃懂什么!”
白彦的嘴唇崩得很紧,“你既然觉得我不懂,那来找我干什么?”
“你这话什么意思?养儿防老,我是你老子,你是我儿子,赡养我是你的责任,我来找你怎么了?你知不知道你不管我你这是犯法的,遗弃罪知道吗!”
“责任”两个字如同一把锋利的匕首,带着尖锐的锋芒刺进白彦的心脏。他吸了一口冰寒的空气,一字一句道:
“责任?你有尽过父亲的责任么?我在学校被人扔到厕所里弄得浑身是尿的时候,你在哪里?妈妈为了交赔偿金去找亲戚借钱,我们被他们泼水赶出来的时候,你又在哪里?我九岁的时候有个人恋/童想睡我,妈妈跪在地上求他放过我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一连串的诘问终于让对面的男人生出了一些愧疚,他的眼皮耷拉下去,舔了一下干得起皮的嘴,半晌抬起眼,讨好地看向白彦。
“俊俊,爸爸刚才呢,说话太冲动了,你别往心里去。但不管怎么样,血浓于水,你终究还是我的儿子,对的吧?你看这时代也变了哈,爸爸这从监狱里出来,手机啊,汽车啊,什么都不懂。你看你,能不能给爸爸点儿钱?”
最后一句话才是他的重点,白彦自然也听出来了,前面绕这么大一个圈子,最后还是落在钱上面。
“所以,你费这么大的力气找我,就是为了钱?”
白孟华急忙否认:“不是不是!我,我也找了工作,但,这新时代的工作我实在跟不上,以前我在实验室里做的那些前沿的东西,现在早就被人家淘汰了。你看这,这不干不下去了吗?”
白孟华摊开手,原本做研究的白净的手现在尽是老茧,指根处卧着好几个血泡,皱纹里还带着洗不干净的像是汽油一样的污秽。
白彦是典型的外刚内柔,本来已经拿定主意,不管这个人说什么做什么他都不会管他,就像当初他不顾他们妻儿犯下那种罪行一样。但看到这个满目沧桑的男人,看到这双坑坑洼洼的手,他还是没那个决心扭头就走。
“你要多少?”
“俊俊,爸爸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放心,我拿到钱之后立刻就走,不会再来打扰你了。三千万,你只要给我三千万,我保证以后永远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白彦先是惊愕,接着愤怒,最后觉得他刚刚增生的那一瞬的怜悯真是可笑。
“三千万,你觉得我是自助银行么?”对方的漫天要价惹怒了白彦。
白孟华却觉得理所当然,“俊俊呐,你别在爸爸面前装穷行吗?你现在是大明星,要多少钱没有?三千万对你而言只是九牛一毛吧?”
“就算是三块钱那也是我的血汗钱。你当初没有尽过养育我的责任,如今要钱倒是这么轻松,凭什么?”
“就凭你这张脸。”
父子俩的脾气如出一辙,对面如果强硬的话,自己这边是不可能软弱求和的,于是白孟华也拔高了声音:
“你自己对着镜子看看,你的眼睛鼻子是谁给你的?谁遗传给你的?如果不是我把长相遗传给你,你能在娱乐圈混下去吗?我可是听说了,你就是靠着一张漂亮脸蛋儿吃饭,要演技没演技,要专业没专业。如果不是我,你能有今天吗!”
话没说几句,白孟华的脾气已经颠倒了好几回,二十年的监狱生活非但没把他冲动的脾气磨下去,反而激化了以前没有的暴躁。
这些话让白彦彻底失去耐心,他慢慢从椅子上起身,居高临下看着白孟华,眼神冰冷。
“我的样子是遗传的妈妈,跟你没关系。娱乐圈里混的不是牲口,而是人,如果我真要像你这样自以为是无理取闹,也混不到今天的位子。”
他一边说一边穿外套,“钱我一分都不会给你,当初我做童模给你还赔偿金的时候就已经跟你断绝关系了。179万,我不让你还,你也别用各种奇怪的理由来找我了。”
他戴上帽子,走出去两步又折回来,“还有,这家店是我朋友的没错,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不过我奉劝你以后最好别想来这里闹事,不然我就报警。如果你不想再蹲监狱的话,尽管闹。”
白彦离开没多久后,白孟华最后还是走了,因为他怕白彦真的把警察叫来。这些年他在警局没少挨揍,一看到拿警棍的人就浑身哆嗦。故而,他怀着惧怕和愤怒走了。
董为光心善,见他的衣服破破烂烂,于是找了自己的两套衣服给他,装袋子的时候,塞进去两千块钱。还跟他说,南山路有两家超市在招人,如果真想找个工作的话,可以去试试。
照理说,白孟华有今天是自作自受,白彦不原谅他情有可原。但是,董为光始终很珍惜白彦这个朋友,总想着,如果没有白孟华,那么他也肯定遇不到白彦。基于这个想法,他还是悄悄资助了他一下。
只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白孟华如今走投无路自然可怜,如果他稍微有点良知,便该听从董为光的建议,去那家小超市试一试。但他没有。
当晚,他拿董为光给他的钱去买了十几罐冰啤酒,越喝越觉得怒火中烧。他拎着一袋子啤酒在街上行走,看着光怪陆离的霓虹灯,想起他记忆中只有被风蚕食的字体浅淡的广告牌,觉得现在就像走进了梦了一样。梦里所有人都快乐地活着,只有他老无所依,孤苦伶仃。
嗡!
头上的LED广告牌突然更换,播放了一则白彦代言护肤品的广告视频。他看着屏幕上刺眼的好看的脸,心中的悲愤到了极点,指着屏幕上的人破口大骂:
“不孝子!不孝子——”
他喝了酒,脑袋里胀得酸痛,只把白天要钱被拒的气愤都撒了出来,什么话都往外骂。譬如“老子不生你你能活这么好命么”,譬如“老子又没有要你全部身家”,“别以为当了明星就得意了!明天怎么样还不一定呢!”
他这条街的过路人少,偶尔路过一两个人都以为他是喝醉了耍酒疯的醉鬼,于是纷纷走过。直到,一个身材纤瘦的年轻男人停下,对他说:
“我有办法让你拿到钱。”
作者有话要说: 病来如山倒,还好有存稿
第116章
离开咖啡厅之后, 白彦并没有想象中的洒脱。
他一方面觉得自己不够狠, 应该狠狠把白孟华骂一顿再走。一方面又觉得自己有点绝情,看到他打满血泡的手居然无动于衷, 最后一分钱都没有给他。他讨厌这样犹疑不断的自己,这跟他之前讨厌的张轩没有区别。
他无疑是恨白孟华的,恨到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恨到即便在拍戏的时候都没办法跟“父亲”这个角色融洽地相处。但他现在眼睛一闭上就是手心的血泡,和布满黑色泥巴的深邃的纹路。
“彦彦, 彦彦?”
轻唤声把他从沉思里拔出来,他抽的一下回神,看向拼盘对面的陆至晖, “啊,怎么了?”
“你在想事情?”
“噢,没有,就一下子走神了。”
他把注意力转移到手上的东西上, 这两天他买了个两千片的大拼图, 两人吃过晚饭之后会一边看星星一边拼。昨晚还对着说明书斗志磅礴的人, 今天却几分钟就发一次呆。前几回陆至晖没有提醒他,只看在眼里,第四次的时候, 他再度捏着碎片失神, 陆至晖终于开口询问。
“在想剧本?”陆至晖又问。
白彦当然要抓住这个凭空出现的借口,“对,我这不是休息了两个月了嘛, 一直还没有决定新剧本呢。”
陆至晖收回打量他的眼神,转而继续对付拼盘上的碎片,看似是把注意力转过来了,实则却把白彦心不在焉的状态都收进了心里。
“剧本慢慢挑,不着急。除了选本子,还要看看制作团队,到施睿那边把过关之后再签约。”
“肯定的嘛,睿姐的眼光一直都很好,不会出错的。”
白彦应付着他的话往下答,然后拿起说明书一块一块地找碎片,却在陆至晖没有说话之后又慢了下去,三五分钟的时间,又像之前那样,捏着两片差异细微的碎片发愣。愣到眼神都是空的,眨都不眨一下,陆至晖就知道,这小豹子现在的状态跟昨晚被难住的愣不一样,显然是有心事。
并且,还打算瞒着他。
白孟华第二次出现是三天之后,直接敲开了他们同居公寓的大门。当时白彦赶通告还没回来,家中只有提前回来烧鱼的陆至晖。白孟华买了一身行头,手上的黑泥也洗得干干净净,头发用发蜡打理了一下,相较之前年轻了不少。除了笔挺的灰色西装,他还搭配了一根纯色领带,不像之前那么寒碜。只是脚下脏兮兮的白色运动鞋看起来跟这身装扮格格不入,不难让人看出,西装不是他自己的。
“陆女婿,你好啊!”
“你是?”陆至晖愣了愣,转而想起之前吴岐交给他的白彦家庭成员表里的一张照片,眼底的疑惑随之消失,“伯父,你好。”
白孟华惊讶于他的反应,称赞着说:“陆女婿真是好眼力啊,没见过面都认识我。”他说着朝门内看了看,“怎么?不欢迎我?”
陆至晖这人素来不会在礼节上怠慢别人,于是松开门把,“当然不是,请进。”
“都说陆女婿大方稳重,很懂礼,看来传闻不假啊。”白孟华背着手跨进玄关,大摇大摆地找了张沙发坐下。
陆至晖关上门,“我先生还没回来,伯父可能要等一会儿,想喝茶还是咖啡?”
“茶吧,我只喝毛尖,其他的不要啊。俊俊没回来不要紧,我是来找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