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至晖不动声色地上下看了他一番,大概猜到了对方的来意,于是勾唇,“好的,稍等。”
他轻车驾熟地把锅里渡好的鱼装盘,放进保温柜里。他的大脑飞速运转着,回想起白彦这两天魂不守舍的样子,大概摸清楚缘由了。看样子白彦还没想好对策,不过既然人都找上门来了,不管白孟华是来干什么的,他也该过问两句。于是他摘下围裙,再踏进客厅时,脸上俨然是谈判桌上的严肃。
白孟华显然是做足了准备才来的,陆至晖刚坐下就开始他的开场白,一秒钟都没带歇的。
“前两天我找过俊俊,想必他也跟你提过了。我坐了20年的牢,出来举目无亲的,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不好受哇!我想啊,我既然孤苦无依地过了20年,那剩下的后半辈子肯定也不能一个人过下去啊。所以啊,我是千辛万苦,历尽九九八十一难才找到俊俊,就想父子相认,跟他一起生活。可这小子么,自尊心太强,觉得你们陆家要知道我是坐过牢的,肯定会连带着看不起他。所以就把我给拒绝了。我没办法,只好亲自来找你了。”
他一边说话一边抬手挥来挥去,仿佛要指点江山似的。陆至晖对他的话没有全信,面上仍旧是不露山水的做派,即便是年过半百的白孟华也撺掇不出他的想法。
“看来伯父这些年的人脉不错,出狱之后居然能找到我先生,还能查到我们的住址。”
“这当然。”白孟华这人虚荣心很强,一听到吹捧的话就要顺着竿子往上爬,“想我当年在我们那一片,那可是一呼百应的。现在出来了也一样,连过路的都上赶着——”
话说到一半,他又觉得不对劲,虽然监狱里的狱友个个都是直肠子,看不惯都直接上拳头。但他入狱前好歹还是生活了三十几年,于是也察觉出陆至晖话里有话,匆忙调转话头。
“这个,皇天不负有心人么。何况俊俊现在这么有名,找他还不容易么?”
陆至晖勾唇,帮他把茶杯又续满水,“你叫他俊俊?”
“是啊。噢,他现在改名字了对吧?我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你说这名字还是我给他取的呢,叫了二十多年了,改口也不是一朝一夕的工夫你说对不对?”
陆至晖点头,“是不容易。而且伯父的眼力也好,您进去的时候我先生只有五岁,现在跟小时候比样子也变了,您居然还是能认出来。”
白孟华知道自己话里有漏洞,他也不怕坦白,于是舔了舔后槽牙,泄了一口气,如实道:
“陆女婿,我也不怕跟你说实话——我老家是S省的,当时入狱的时候俊俊他们母子俩还没走呢。我出狱之后什么联系都没有,一下子找到这里来,也确实不可能。我呢其实是去年出的狱,在监狱里表现好,提前一年给放出来了。我回了趟老家,大家都当我是狗一样,不愿意搭理我。还是有个侄子,他心善,跟我说,当年俊俊走的时候,跟他提过,是来A市,所以我就来了。去年六月吧,没记错应该是六月。我路过一条街,听到一个人在一家咖啡店面前拍门,叫什么‘小光’‘小光’的。我好奇,就过去看了一眼。”
陆至晖了然——那是董为光得阑尾炎那次,白彦以为他被大余绑架了,整个人都吓得不行,连跟他打电话的时候声音还是抖的。
白孟华皱了一下眉头,似乎那天的情景刺痛了他,眼神一下子落寞了下去。
“你说得对。20年过去了,孩子长开了,模样也变了但是眼睛是不会变的。那天晚上啊,灯暗,我就看到俊俊使劲儿去拍那个玻璃门。这场景我是见过的。就当年,那会儿,我的案子还在审,没判的时候。一审结束,初判我15年,等着二审。我出了法院就又被押回警车里,要回看守所。当时所有人都走了,法庭干干净净的,门也关了。俊俊他他就一个人站在门口,仰着头,跟那天一样,使劲儿地去拍门。他一直喊,‘爸爸’,‘爸爸’,拍一下,叫一声,叫着叫着呢,就哭了他妈当时不在,我想出去抱抱他,但警察不让。”
话说到这里,他突然哽咽了起来,眉毛无助地抬起,憋着眼泪没流下来。缓了一会儿过后,他才又接着叹了一句:
“5岁的娃娃”
5岁的娃娃,不该遭这样的罪。
男儿有泪不轻弹,何况是一开始昂首挺胸准备跟他谈判的白孟华。
陆至晖的眉毛松动了一下,“保镖说,当天看到一个男人的背影闪过,是你么?”
白孟华点头,“我一看你们人那么多,就走了。我其实没想来找俊俊,但前阵子,我生病了,那医生跟我说是什么什么感染,要花三万多呢,我嫌贵,就自己买了点儿药吃,差不多也就不痛了。后来我就想,我要是哪天死了,或者被哪个流浪汉杀了,一个人孤零零的,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这也太不值了。何况我儿子现在混出头了,是个大明星,你说我何必去糟那个罪呢,对吧?”
“所以,伯父今天来是?”
一提到此行的目的,白孟华的眼睛就亮了,上半身往前一凑,“好女婿,我是这么想的啊。俊俊不想见我,那没关系啊。我这个当爸爸的对不起他,是不该要求他伺候我终老。但你看,我这人又没什么本事,没钱的话,这一个人,这,我也很难的对吧?”
能用钱解决的事,陆至晖向来比较大方,“伯父觉得,多少赡养金比较合适?”
白孟华想起昨晚那个“好看的路人”的建议,心里怵了一下,瞄了眼陆至晖坦然的眼神,又觉得那个数字不是不可能,于是一咬牙,笑道:
“一个亿。”
见陆至晖没有立马拒绝,他觉得有戏:
“你放心啊,钱到手之后我马上就走,不过你得先给我一百万的现金,那我得带着,不能全放卡里,不然你这边把卡冻结了,我那不就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了嘛,对不对?还有啊,这事儿你可不能给俊俊知道,不然他找我麻烦,我说不清楚的!”
他这话说完,不知什么时候回家的白彦立即冲了上来:
“别说人民币了,就是越南盾也不可能给你!”
作者有话要说: 预计评论区会口吐芬芳,欢迎剧情讨论,不过希望大家别生气,吃吃水果,看看夜灯,实在不行可以囤几章一起看,老木最近有点严重,码字速度几乎为零,不能一天双更帮大家跳,只能用微薄的存稿勉强维持日更,见谅哈
第117章
白彦气得发抖。
他回来有一会儿了, 叫了两声发现没人, 但香喷喷的海鱼又确实做好了放在保温柜里。所以他沿着楼梯爬到楼上的花圃——陆至晖喜欢在花圃的小亭子里看书。
本来听到白孟华说他拍门那里还很感动,还在为那天一分钱都没有给他而愧疚, 但是听到他叫出比那天还要高的“一个亿”时,他一颗心都沉到了谷底。
小时候老师总说,钱不可以衡量一个人的感情。
但其实可以。起码, 他可以知道,这个人是把他看做亲人, 还是单纯地当他是提款机。
相较之下,陆至晖就镇定得多。他把白彦拉到一旁悉心哄劝,说了许久, 白彦才勉强答应把事情交给他,不阻止,不干涉,只在一旁听。
“彦彦, 相信我。”陆至晖揉着他的头发说。
三个人桌子的两侧, 白彦的手被攥在陆至晖掌心里, 虽然没动口,但眼睛跟刀子似的死死瞪着对面的人。白孟华被他这么看着,心里的怒火也噌噌往上涨。只是拿人手短, 他还等着陆至晖开支票, 所以也暂时压着没发作。
“钱,我可以给伯父。”
半晌,陆至晖打破沉默。
钱, 他不缺,但是用来买什么,得谈。
白孟华激动地拍了一下桌子,“陆女婿就是爽快!”
“不过,我有一个疑问,想请伯父解答一下。”
“好说好说,你想问什么?”
“让伯父直接来找我的人,是谁?”
他问得很果决,不是“是不是有人叫你来找我”,而是“让你找我的是谁”。这委实让白孟华愣了一下。
“这个”
陆至晖道出自己的依据:“小区的安保很严,没有业主的户卡是进不来的,哪怕是请家政来打扫,都需要业主提前给门卫报备。所以,伯父能悄无声息地进来,应该是有人暗中帮忙。”
陈述句。
白孟华大手一挥,否定道:“没有的事儿!我跟门卫混熟了的,趁他没注意就溜进来了,我这种流浪汉哪有人帮我啊?”
陆至晖见他隐瞒,倒是没急着用钱来威胁,而是慢吞吞地喝了一口茶:
“伯父可能平时少有看新闻,不了解。最近有一批诈欺犯连环作案,专门怂恿老人问子女要钱。他们教老人要钱的办法,比如假上吊之类的,哄骗老人说,拿到钱之后三七分。”
他盯着白孟华被戳中心事的表情,加深了语气:
“不过么,在分钱的时候,他们就会伙同一些流氓混混,把老人的钱全部抢走。最后,老人和子女反目成仇,还一分钱都捞不到,孤苦无依。伯父,你说,那些人是不是也太坏了?”
白孟华的脸色一茬接着一茬白下去,心里哆嗦了一下,顿时慌了。眼珠子在眼眶里直打转。
“哎呀,好女婿,我这,我这肯定被他们盯上了,我该怎么办啊!”
这话一落地,白彦也愣了——敢情还真有人在背后指使?
“前两天,我找完俊俊。就有个男的跟我说,要钱不能跟俊俊要,得跟你要,你是开大公司的,有钱得不得了!我,我还答应事成之后分给他五千万。你说,他们现在是不是就盯上我了啊?”
陆至晖第二次帮他把茶水添满,“别着急,慢慢说。你先描述一下那个人的长相,如果特征明显的话,我们可以直接报警。”
于是乎,白孟华再没有隐瞒,一五一十的全招了。
而不难听出,有能力让白孟华进入小区,并且在他口中是个“瘦瘦小小的好看的年轻男人”,就是魏佳辰。
“听说魏氏着急要钱来补缺口,看来是真的。”陆至晖低声琢磨,随即想出对策——
“很简单。伯父只用避开他们,在他们找到你之前离开A市就行了。不过我不可能把钱给他,所以,最后能给伯父的钱会大打折扣,希望您能理解。”
白孟华大大松了一口气,咕噜咕噜把茶都喝干净了,完全略去了品茶的环节。
“好好好!这个好说!”
“所以,我们需要定一下赡养金的金额。伯父之前找我先生,应该谈过赡养金了,您可以把想要的金额告诉我,我会视情况满足。”
白孟华嗫嚅了一下,“三,三千万。”
陆至晖若有所思地点头,然后问:“伯父认为这个价钱合理吗?”
“这有什么不合理的?陆女婿你能跟俊俊在一起,那不多亏有我么?没有我哪来的他啊?”
“但是彦彦小时候承受过的霸凌和心理阴影,似乎也是伯父造成的。”
白孟华泄了气,“那,那不然两千万吧,陆女婿,我可是看你的面子才降价的啊,换别人不行的!”
陆至晖的眸子定若磐石,淡淡地吐出三个字:“五百万。”
白孟华一听降了这么多,当然很不乐意。但是陆至晖是谈判方面的专家,来去说了好多遍,他压根讨不到甜头,最后只能悻悻作罢。
“五百万就五百万,总比什么都没有强!”如是想着,他又觉得此行不虚了。
桌下,陆至晖握着白彦的手动了一下。
“但是,我还有一个地方想请教伯父。”
“还,还想问什么?”
白孟华心里发怵,虽然陆至晖每句话都有商有量,丝毫没有逼迫他的意思,但他还是觉得这人的气场很足,比当年训话的预警还足。
陆至晖勾唇,示意他放松,“是这样的。伯父也上年纪了,所以一个人生活难免有很多不方便。其实您不用有太多心里包袱,如果想留下来互相有个照应的话,我和我先生都不会介意。当然,这都看伯父您自己的意愿,是留下来,让我们能够照顾你呢,还是把五百万带走,一个人生活。”
如果白孟华想留下来,他可以给他一个住的地方,条件虽不富裕,但远胜过他现在。陆至晖把所有重新做人的机会摆在他面前,前提是,他真的想重头来过,弥补白彦这些年缺失的父爱。
白孟华没有丝毫犹豫,“我要钱。”
轻飘飘的三个字,把白彦心里最后一丁点的热度也吹没了。
“不再想想么?”即便陆至晖预想到了答案,但他还是又问了一遍。
“不用了,我想的很清楚。”
于是,陆至晖没有拦着他。像处理公务上那些冰冷的文件一样,把白孟华也划分到这一类。他即刻去书房写了一张四百万的支票,同时让人去银行,提了一百万的现金。
“伯父,既然你做好了选择。那么这张支票给你,我们得约法三章。”当时,顶楼只剩他们两个人。
“你说。”
“一,这五百万是给你所有的赡养金,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请您计划着花,如果因为赌博或者其他的什么原因花完了,我不会再点一次头。”
“好说!”
“第二条,今天过后,彦彦跟您就没关系了。请您体谅他是公众人物,所以不管什么人问起,不要说出让他难做的话。”
“这肯定的,有钱什么都好说。要看到那天那个人,我马上就跑,他要追上来我就报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