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给你这张支票不是因为你跟我先生有血浓于水的关系,而是提醒你,你的所作所为,已经彻底失去这个亲人,你明白吗?”
这句话犹如一记重锤,把白孟华几乎要敲散。是的,钱乃身外之物,多少人这辈子都在跟钱打交道,却始终来来去去,没有定所。这五百万不是奖励,不是犒赏,而是恶魔的诅咒——他拿了钱,就永远失去了白彦。
白孟华的手下意识抓紧了裤腿,深呼吸了一下,“好,我知道”
陆至晖看出他有所动摇,但伤害已经造成了,就容不得他反悔,所以他从名片夹里掏出一张卡片。
“这是我的名片。上面有电话和公司地址。虽然往后最好的结果是大家互不相干,但如果您真的有事需要找人,请不要去找彦彦,直接来找我。”
能用钱解决的事情都是小事。五百万确实不是小钱,但是要买断他们的父子关系,包括让这个人永远不要出现在白彦面前,值。
毕竟,他出现一次,白彦就会难过一次。白彦难过的原因并不是因为失望,而是因为这个他名义上的父亲,从来没有给过他希望。
白彦在陆至晖取支票的时候就回了楼下的客厅,一个人蜷在沙发上坐着,小小的一团,像一直被脏水泼过的猫。
陆至晖送白孟华下楼的时候问,其实留下来跟他们同住,他会住一个单独的住所,得到的不会比五百万少,为什么白孟华选择要钱。
白孟华说:“世界上没有人靠得住,我只有靠我自己。只要有钱,我可以不要老婆孩子。”
“你就没想过,他们很需要你吗?”
“说什么需要不需要的,都是骗人的,他们母子肯定都巴不得我死。”
“世界那么大,就没有让你牵挂的人?”陆至晖问。
白孟华自嘲地笑了一下:“人呢,感情呢,老子早他么就不信了。”
他抱着装着钱的沉甸甸的背包,仿佛活了一辈子就是为了这个包似的。
“反正这些话我说了二十年了,没有一个人相信我老子就是没强,奸她。她想要我的研究结果,我不肯给,本来以为没什么事儿。哪知道她早就把套下好了,还找她那个不学无术的妹妹作伪证,害老子蹲了20年。”
电梯一路往下,连带着心情也一落千丈。
“伯父就没想过,彦彦这20年也过得很辛苦么?”陆至晖的话很少,但往往一针见血,一句话轻飘飘地说出去,总是能往人心的罪深处扎去。
白孟华噎了一下,眼睛垂下去,看着地板上的一根刮痕发呆。
“是,我背着老婆孩子出轨,被人设计了,是我活该。”他承认自己有错,“但是,要有多大的罪要赎呢,20年也够了。本来想出来之后去找孩子他妈,好好赎罪,但现在人也没了。俊俊呢,年纪小,很多事儿自己想不开。其实我就是垃圾场里的垃圾,要是跟他一起生活,如果哪天被人认出来了,他这辈子就完了。女婿你多费点儿心,我早点儿走,他也早点儿走出来。”
他的态度很随意,当年的真相,陆至晖相信也好,不信也罢,在他那里好像都不重要了。但陆至晖这边却上了心,他随即拨了一个电话,打给官至一级警监的旧识——常万宗。询问了一下当年白孟华的案子。常万宗跟陆家一直交好,很快就让手下的人去查卷宗,并答应两个小时之内给他答复。
陆至晖上楼,打算把保温柜里做好的鱼端出来,考虑到白彦今天心情低落,计划再开一瓶红酒。
但,他好像低估了白彦难过的程度。
陆至晖开门的时候,白彦正抱着果盘,疯狂地把香蕉往嘴里塞。手掌长的香蕉一下子被他塞进去三四个,嘴巴撑得鼓囊囊的,拼命又机械地咀嚼着。但是他没有完全嚼烂就往下咽,吞了好几下也没吞下去,不吐,也不继续嚼,就仿佛已经完成了一个循环似的,又把下一个往嘴里塞。
“彦彦!”
陆至晖着急了,连忙把果盘从他怀里抽出来,才发现他已经泪流满面,哭得无声。
白彦好像听不见他说话,眼泪跟珍珠似的大颗大颗往下砸,一边抽噎一边伸手又去拿桌上散落的香蕉,扒开后囫囵塞进嘴里,嘴巴已经彻底合不上了,但还在嚼,拼命拼命地嚼。
陆至晖怕他吸气的时候会把香蕉吸进气管,于是不强行掰他的嘴,因为那样会让白彦下意识用力,同时深呼吸,很容易把东西吸进去。于是,他只轻柔地握着不安分的手,轻拍着他的背。
“彦彦,乖,先吐出来。吐出来就不难受了。”
白彦不听他的话,手在半空抓了两下,又朝香蕉伸去。但这次陆至晖去拦着,抢先把最后一只迅速塞进了嘴里。
“彦彦,乖乖。”
陆至晖没有很少说这么亲密的昵称,他努力放平语气,“还想吃什么?先生在这儿,先生陪你一起吃。不过你要先把嘴里的香蕉吐出来,太大块了,你咽不下去的。”
对他的话不闻不问的白彦终于有了反应,崩溃似的,喉咙里发出猫一样的呜咽的哭声:
“呜——”
第118章
“呜——”
白彦的嘴里塞满了烂泥似的香蕉, 眼泪啪嗒啪嗒往地上砸。
陆至晖见他终于有了反应, 悬起来的心才姑且放了下去,他把垃圾桶挪过来, 放到白彦跟前。
“乖,先吐出来,吐出来就不难受了。”
白彦像听话的布娃娃一样往外吐, 但是他之前塞得太满了,吐了好几次才吐干净。而吐出来之后, 先前被食物堵塞的哭声才终于被解放了似的,眼泪落得更快了。
“他从来都没有爱过我”
白彦一边咳嗽一边哭,之前不能说话的委屈一下子如火山一样爆发了出来。或许是之前吐香蕉的动作太大, 他现在时不时的就要干呕。陆至晖拿纸巾帮他擦拭,随而扔了再抽新的纸去擦眼泪,最后发现无济于事,干巴巴的纸巾附上去的瞬间就能浸湿, 根本没有尽头。于是他挨着白彦坐下, 掰过他的两条腿, 横在自己腿上,然后把人圈过来轻轻在后背上拍打。
“有先生爱你。先生爱你两份,把他的那份补回来, 怎么样?”
“这怎么能一样啊!他是他, 你是你,他办不到的事情,凭什么要你来承担啊?”
白彦现在听不进劝。说实话, 他这些年不是没遇到过人渣,每次他都迎头而上,把对方骂得狗血淋头。有时候惹急了,出手揍人都是可能的。
但这次不一样,这次伤害他的是跟他流着相同血液的父亲。即便白彦曾经无数次催眠自己,这个男人从来没在他身上付出过,比很多一面之缘的朋友还不如,直接把他当成陌生人来面对就好了。但他心里还是过不去这一关,没办法把他跟从前无数个找他麻烦的人划成一类。
其实,最伤害我们的不是陌生人,而是亲人。
陌生人害我,挤兑我,我该无视无视,该反击反击,没在怕的。
但,如果这个人跟我有着血浓于水的关系,我如何做,方可不介意?
“他根本就不是为了找我,他是为了钱!就算他不养我跟我没有感情,但我还是叫了他那么久的爸爸啊!他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吗!他把我当什么啊!”
“他说强尖是假的,妈妈比任何一个人都希望那是假的。她说,她去找律师,找关系,并非因为他是她的丈夫。丈夫这个身份早在他出轨的时候就已经不存在了。她之所以拼了命帮他,是因为他是一个人,不能平白无故的就被定了罪,不能下冤狱。可结果呢?他根本就不是人!”
“他对妈妈撒谎,对法官撒谎,连视频曝光了他还在嘴硬。他恨那些人不要紧,但为什么要把我和妈妈都算进去呢?他心里就只有他自己,从来没关心过别人。连我也不关心他怎么做到这么没有感情的,教给我行不行啊?”
悲愤的情绪终于找到宣泄口,随着眼泪一齐释放出来——这比之前自己一个人闷着好。
大概是出道太早的缘故,白彦交心的朋友并不多。这导致他并不擅长跟别人相处,看过太多因为交友不慎造成的困境,他从来都只相信最亲近的人。这是他这些年养成的不算好习惯的习惯,因为亲近的人少,所以任何一者的伤害都会被无限放大。尽管他在心里给自己打过预防针,说这个亲人是陌生人。
万幸的是,这次他精神崩溃陪在身边的人不仅董为光一个了,并且,陆至晖的办法并不限于谈心。
他把白彦带出去夜跑,两个人跑在安静的公园里,他们看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姑娘正跟闺蜜哭诉男朋友刚刚跟她分了手,不远处因为偷玩而没有完成作业的小学生正被妈妈揪着耳朵回家,还看见流浪汉蜷在路边的身子缩了一下,数着口袋里的钱能不能买一顿饭。
他把这一切的一切都看在眼里,其实,每个人都是命运的缩影,没有谁每天都顺心。世间的苦有九十九分,甜只有一分。但守到了这一分的甜,悲苦也好,不如意也罢,或许也都不足挂心了。
何况,遇到陆至晖之后,他的甜度有那————么大。
“先生,我饿了。”
跑了两个小时之后,白彦终于打破沉默。他拉着陆至晖的手臂,说想吃路边摊的烤串。陆至晖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本来想说这东西不健康,但犹豫了一下,最后也没有开口。带着人原路折回,去找之前路过的烤串小摊了。
陆至晖上次吃路边摊还是十几年前,价格什么的早就忘了,就记得味道还不错。但当老板对着白彦手里满当当的40支烤串说出“20块”的时候,他还是狠狠地惊了一下——这么便宜?
大叔接到他的眼神,以为他是嫌贵,于是用带着方言口音的普通话大声表露自己的不满:
“介个鸭肠十块钱30串,莫有卖你高价!还有介个土豆片,别个都是一块五一串,我才卖你一块钱,介够意思了哇?再便宜没得吃了,我介都是最低价!哎呀搞快点,待会儿城管来喽!”
陆至晖被吼了一下,加快了付钱的动作。平日呼风唤雨的大老板居然被一个小商贩唬住了,这情景可不多见。
“哈哈!”
看到自家先生局促的样子,白彦很不给面子地笑出了声。
他这一笑引起了大叔的注意,他对着白彦被鸭舌帽遮住的脸看了又看,“哎呀!你是不是那个哦!那个那个,白,白啥子安白盐!对对对,你是不是那个白盐哦!”
反正四处也没什么人,白彦索性把帽子摘下来,笑着说:“对啊,大哥你认识我,看来我的国民度还不错嘛!”
大叔一看他都承认了,激动地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哎呀真滴是你啊!我幺儿特喜欢你!”
“幺儿?”
“就是我闺女。嘿嘿,我们那边管娃娃都是这么叫的。我幺儿真的好喜欢你哦!天天就拿着你的照片看,你的电视剧不是每天晚上九点钟放嘛?她本来不喜欢写作业,但是跟她说写完可以看电视,现在天天回来作业都工工整整的,乖的不得了!”
大叔越说兴致越高,白彦应付起来有些难度,只随他笑着:“对,学生时代还是要把作业完成好。我也不希望粉丝因为我的缘故耽误正事。”
“对嘛对嘛!我也是这么跟她说的,哎哟我老婆也是你的粉丝,平时她都要来帮我摆摊子的,就今天没来。你说说看,这就是命嘛!”
大叔一边嫌弃自家媳妇太不会选时间偷懒了,一边又觉得这大明星八百年才能见一回,于是搓了搓手:
“那个,白盐啊,你看看你方不方便,帮我签个名哇?我幺儿马上要期末考试了,要是考了第一名,我就把签名奖励给她。你看,这也是一种激励方式,对不对嘛?我摊摊上的东西你随便吃,我不收你的钱,反正今天你跟你朋友好像都没带钱哦,没关系!我请你们吃!”
白彦戏谑地看了眼“没带钱”的陆至晖,对方当即力证清白地把手机对准付款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转好了帐。
“叔叔,他不是我朋友。”
大叔瞬间变脸色,“不是你朋友啊?那我不请他吃哦,请你吃。”然后转头看向陆至晖,“帅锅,你看看想吃点啥子嘛?选好了我给你烤。素菜一块,荤菜两块,那个鱿鱼须就贵点哈,十块钱三串。”
白彦憋笑憋得肚子疼,又解释道:“他不是我的朋友,是我先生。我跟他是合法的夫妻关系。”
大叔惊讶,“哎哟,你都结婚了啊?”
“对,我和我先生快一周年了。”
“现在的明星不是都三四十才结婚啊?你咋个结这么早哦?”他说着又瞥了陆至晖一眼,发现小伙子居然长得挺俊,“但是你老公也帅,配你也勉强可以。”
“勉强”这个词,用的很妙。
白彦嘚瑟地朝陆至晖抖了抖眉毛,顺着大叔的话往下说:“对啊,他臭毛病可多了,但是好在长得还可以,就凑合凑合过吧。”
大叔一听这人有臭毛病,当时就不乐意了,转身语重心长地教育他:
“我说这位帅锅啊,白盐可是我老婆和女儿的梦中情人,你不能欺负他的啊!现在明星虽然是多,但是像他这样长得好看又有演技的,那可是不多见的哦。现在好多小年轻就是觉得结婚莫得啥子,就吃吃喝喝玩玩,那不行的啊!做人要有远见,你是他老公,要有点打算嘛,万一以后他不想拍戏了,你要多存点钱预备起。还有哈,我看你们现在的年轻人都喜欢炒股,哎哟那个东西吓人的很哦,你放个几千块钱进去玩玩就可以了,千万不能想着靠这个发财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