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靺鞨士兵拔刀再砍,陆矶迅速从地上已经死了的靺鞨士兵手里拔出一把刀,勉力抵了几刀,手微微地颤抖。
手柄上残留的鲜血滑腻,周遭腥气扑鼻,令人晕眩。那靺鞨士兵又一刀砍来,陆矶看着雪亮的银光,却觉得手中刀重逾千斤。
扑哧一声,刀刃从靺鞨士兵腹部透出,那靺鞨人双眼满是不甘,刀锋却停在陆矶身前几寸再近不得。
尸体倒地,救下陆矶的是一个气喘吁吁的年轻人,身上穿的白色骑装早已污渍斑斑,他推了陆矶一把:“快跑啊!去搬救兵!”说罢又回手挡了一刀,怒喝,“去啊!”
陆矶终于回过神来,握紧手里那把刀,踉跄奔逃。
树丛、落叶,陆矶无头苍蝇一样乱撞,身后的喊杀声似乎渐不可闻,又像始终如影随形。不知跑了多久,陆矶终于停下,扶住一棵树干呕起来。
他滑落在地,靠在树上,擦了擦冷汗,忽然觉得万分疲惫。然而声音又再次靠近,陆矶拄着刀,咬牙起身,躲到树丛后,黑暗中握紧刀屏息凝神。
那人似乎也受了不轻的伤,脚步虚浮踉跄,喘息粗重,陆矶借着刀刃的反光,只看到一角靺鞨士兵的衣裳,立刻贴紧树干,闭上眼深深吸气。
脚步声越来越近,已到树前,陆矶握着的刀柄沁出一层汗水,忽然,周围突然陷入古怪的寂静,再听不见一点声音。
陆矶心里一凛,紧握长刀,汗水从额上滑下,落进眼里,一阵细痒,陆矶忍不住眨了下眼——
就在这瞬间,那黑色人影从树后闪出半身,陆矶下意识闭上眼,紧咬牙关,一刀送出!
刀刃刺进身体时异常轻松。
陆矶却双手都在颤抖,他甚至不敢睁开眼,看看自己是怎样杀死一个人,又或者到底杀没杀死。几乎处于崩溃的边缘时,却忽然听到熟悉的温柔声音,含着一丝茫然:“……陆矶?”
仿佛一道天雷当头劈落,陆矶倏然睁开眼。
半晌,浑身僵硬地松开手,他皱起眉看着眼前人,像是无论如何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在这里?
沈知微不是应该,在离开芒山的路上?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沈知微脸色惨白,浅琥珀色的眼眸此刻漆黑如墨,他低头看了看刺入胸膛的刀刃,视线落在陆矶不小心落在地上的那朵芍药花,神色有片刻迷惘。
“他在这!”几道声音忽然响起,正是一队靺鞨士兵。
沈知微忽然吐了口血,双眼一闭,仰头倒下。
“沈知微!”陆矶终于回神,抢上前去抱住他,看着那把触目惊心刀,双手颤抖,不住地念叨,“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你为什么会在这……你不是……”
沈知微半睁开眼,眼神有些涣散,却勾起一个笑,气若游丝道:“我……你没事就好……”
“我他妈能有什么事!”陆矶几乎要发狂,他捏住沈知微的肩,用力到沈知微眉头紧皱,却还是觉得荒谬,没错,就是荒谬,他妈的就是荒谬!
“你别动。”陆矶忽然异乎寻常的冷静,“我带你出去。”他嘴上说着,就要去揽沈知微。
那队靺鞨士兵却已到近前,陆矶只当他们不存在,却不料那些靺鞨人见了他二人情形,非但没有一拥而上,反倒面面相觑起来。
“你是姬容玉的小情人?”
陆矶闻声抬头,惊讶地发现说这话的人竟是拓跋烈!
拓跋烈被几个靺鞨士兵簇拥在前,身上也有伤,明显也经过一番厮杀,却比其他人好上许多,他此刻眯着眼将陆矶和沈知微来回打量,半晌,忽然眯起眼:“姬容玉让你杀了他?”
陆矶茫然不解,怀里的沈知微却猛然一僵。
他下意识反驳:“我不……”
拓跋烈却似乎恍然大悟一般,眼神发亮,原地徘徊了两圈,抚掌大笑:“我懂了,我懂了,看来不是姬容玉反水,是那个叫温景瑜的……”
陆矶越发如坠云雾,莫名烦躁起来,骂道:“你他妈到底在说什么!”
拓跋烈哈哈大笑:“现在不用装了,我来时还奇怪,姬容玉说你是他小情人,为什么你好像和沈知微看起来关系更好?我现在动懂了,这是你们两个商量好的?”
沈知微蓦地呕出一口血,陆矶为他擦拭,却见沈知微看着他的眼神晦暗而茫然,像是在看他,又像是在透过他看另一个人。眼里的星光,一点点消散了。
他阖上眼,好似陷入昏睡。
陆矶心头莫名有些慌乱,头脑更是发胀,拓跋烈却仍在继续:“若不是你,怕是我今日险些要误会姬容玉,但杀了这许多人,已是无法回头了。”拓跋烈缓缓叹息,“我知道乌兰朵喜欢过他,有他在,乌兰朵无论如何不会和大雍为敌,本来只想杀了他,逼她与大雍决裂,如今看来,一场大战却是避无可避了。”
拓跋烈看了看奄奄一息的沈知微:“不过,杀了他,大雍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陆矶烦躁不已,心头却更有些失去的恐慌,却也不知道自己怕失去什么。
拓跋烈盯着沈知微,忽然又抽出刀,似乎打算再补上一刀,就在此时,忽然遥遥传来几声呼喊,似乎有人在往这里靠近。
拓跋烈神色一沉,立刻收刀入鞘:“他们追来了。”吩咐众人列队按照原路撤退,临走前,他深深看了陆矶一眼,留下莫名其妙的一句“小心温景瑜”,便骑上马渐行渐远,看那马匹,分明是从那些大雍子弟手里夺下来的。
陆矶却根本没有余力去想别的,只因沈知微的呼吸已经越发微弱,唇边的鲜血擦也擦不尽。而他始终闭着双眼,薄唇紧抿,难得显出几分凉薄。
动作间,余光忽然看见一物,陆矶忍不住顿了顿,伸手拾起。
那是他来时带的那株秋芍花,此刻原本妍丽的花朵,早已经七零八落,陆矶忽然一阵心痛。
“来人,来人!有没有人!快来救人——”他声嘶力竭,环顾四周古木参天,少有地感到无助。
第五十三章
陆矶大脑一片空白,反应过来时,已经扑到温景瑜面前,接连问道:“什么毒?有解药吗?知不知道下毒的是谁?!”
靖初帝面色阴沉,国宴之上闹出这种事,自然非同小可。
陆矶紧紧盯着温景瑜,他却垂下眼避开视线,只对靖初帝道:“微臣不敢妄下论断,只在附近草丛里发现见一瓷瓶,其中草药十分罕见,有随军太医辨认,似乎是靺鞨特有之毒。”
靖初帝勃然大怒,拂掉一地杯盏:“朕就知道,靺鞨贼心不死,竟敢在朕眼皮子底下动手,这不是挑衅是什么!沈青云还与朕说什么俯首归顺,滑天下之大稽!朕早该杀了他们靺鞨满族!”
天子雷霆之怒,众人立时颤抖跪倒,陆矶却仿佛被人抽去了魂,直愣愣地站着,任凭温景瑜抽回衣袖。
温景瑜再拜道:“陛下息怒,微臣认为,当务之急,应是寻找沈大人下落。”
靖初帝许久才平复下怒火,只道:“便按你说的做。”便要召人去唤卫兵。
温景瑜却忽然深深叩首:“方才见靺鞨中有异动,臣已告知羽林卫王将军,想必王将军此刻已入林中,臣自作主张,还请陛下治罪。”
靖初帝面沉如水,却难得透露出一丝赞赏:“事急从权,你观察细致,此事你有功。起来罢。”
温景瑜谢恩起身,面上如沐春风,正要再说什么,身侧的陆矶却突然转身,温景瑜伸手一把拽住,蹙眉:“陆大人想去哪里?”
陆矶心里油煎水沸似的急躁,简短道:“我去找他。”待要抽身,温景瑜又扯住他。
温景瑜皱起眉:“你弓马不熟,林中都是野兽,十分危险……”
“我顾不了那么多!”陆矶再也不想耽搁,意图拽回袖子,却被温景瑜握得更紧。
“放开我!”所有急躁慌乱终于彻底爆发,陆矶用力挥开他,眼神含怒看着他。
温景瑜张了张口,似乎有许多话想说,却只是道:“他不会有事……”语未尽,对上陆矶的眼神,便再也说不下去。
陆矶的眼神让他无比陌生:“温大人深思熟虑,洞察秋毫,我这人却不过就是个没什么脑子的家伙,向来没你们这么聪明,我只知道,就凭他帮过我许多,我也绝不可能安心在这里坐着。”
温景瑜脸色瞬间苍白,陆矶偏开视线,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只说了句保重,没有再说什么,挑了匹马直奔入林中。
温景瑜在原地僵了片刻,忽然一个踉跄,再抬头时额上满是冷汗。有侍者惊叫一声上前扶住他,温景瑜一手捂住胃,仿佛那里如有刀绞,眼睫湿重,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终是脱力软倒。
惊雷动地,原本万里无云的天骤然下起了雨,天色向晚,本就昏暗的密林里更加幽暗。
密密匝匝的枝叶挡住了滔天大雨,只留下簌簌风雨声,伴随着马蹄急速踏过衰草枯枝。
陆矶伏在马背上,感受着劲风刮面,忍不住眯起了眼,马蹄的起伏更仿佛踩在心上,每一次颠簸都让他头皮发紧,若不是牢牢抱紧马脖子,他肯定早已被甩下马去。
两侧树木不断后退,陆矶竭力睁开眼,一边四处张望一边高声呼喊:“沈知微——”
风雨声更紧,有雨丝穿过树叶落在面颊,远处似乎有野兽嚎叫的声响,却听不到一点回应。
陆矶忍不住骂了句娘,他走了这一路,别说沈知微,就是连只兔子都没瞧见,他终于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路。
他抬头望了望,穿过茂密的枝叶,可见远处芒山起伏的灰色脊线。
如果他是沈知微,发现自己和骑的马都被人下了毒,第一反应会是什么?
他肯定会怀疑上林苑出了事,这个人隐藏在上林苑,却不知是否有更大阴谋。任何一个尚有理智的人,都不会认为此时回去会是明智选择,他只会往更深处逃,绕路离开这里去搬救兵。
可如果他已经死了……
陆矶摸着怀里揣的那朵秋芍花,咬了咬牙,忽然坐起身,勒转马缰,向另一条路飞奔而去。
去他大爷的,任务还没完成,他倒要看看谁敢让沈知微死!
陆矶一路疾驰,料定沈知微如果中了毒不会走的太快,指不定他很快就能追上人,但走出好远,陆矶依旧一个人都没看到!
“沈知微!”天已漆黑,归途来路皆是茫然,陆矶开始慌了。即使他拼命告诉自己要冷静,任务还没失败,沈知微现在肯定还活着,却根本没有用。
绝望之际,前方忽然响起一阵声响,隐约还有碰撞声,陆矶立时一震,滚鞍下马,险些摔倒,磕磕绊绊地冲了过去。
“沈知微?”他满含希冀地拨开树丛,忽然迎面一道刀光,直劈而下!
“沈知微,是我!”陆矶狼狈避开,滚到地上,匆忙爬起,却僵住了。那人根本不是沈知微。
放眼身侧刀兵碰撞,喊杀震天,一队大雍人正与另一批人马厮杀,那批人人数并不多,却仿佛地狱修罗杀红了眼,身上衣裳早就残破不堪,但陆矶依旧能认出,那分明是靺鞨兵士的装束!
“快跑啊,快跑!他们疯了,去告诉陛——”戛然而止。
陆矶怔然转头,骇然睁大眼,一名方才宴上见过的大雍子弟,被身后的靺鞨士兵一刀穿胸,口吐鲜血,轰然倒地!
那名方才偷袭他的靺鞨士兵骤然大喝,劈刀再次砍来。第一次见到仿佛人间炼狱的景象,陆矶心神剧震,刀风扑面才猛然惊醒,虽然避开,鞭伤未愈的肩上却仍旧挨了一刀,顿时闷哼,肩上已经觉出一片湿意。
那靺鞨士兵拔刀再砍,陆矶迅速从地上已经死了的靺鞨士兵手里拔出一把刀,勉力抵了几刀,手微微地颤抖。
手柄上残留的鲜血滑腻,周遭腥气扑鼻,令人晕眩。那靺鞨士兵又一刀砍来,陆矶看着雪亮的银光,却觉得手中刀重逾千斤。
扑哧一声,刀刃从靺鞨士兵腹部透出,那靺鞨人双眼满是不甘,刀锋却停在陆矶身前几寸再近不得。
尸体倒地,救下陆矶的是一个气喘吁吁的年轻人,身上穿的白色骑装早已污渍斑斑,他推了陆矶一把:“快跑啊!去搬救兵!”说罢又回手挡了一刀,怒喝,“去啊!”
陆矶终于回过神来,握紧手里那把刀,踉跄奔逃。
树丛、落叶,陆矶无头苍蝇一样乱撞,身后的喊杀声似乎渐不可闻,又像始终如影随形。不知跑了多久,陆矶终于停下,扶住一棵树干呕起来。
他滑落在地,靠在树上,擦了擦冷汗,忽然觉得万分疲惫。然而声音又再次靠近,陆矶拄着刀,咬牙起身,躲到树丛后,黑暗中握紧刀屏息凝神。
那人似乎也受了不轻的伤,脚步虚浮踉跄,喘息粗重,陆矶借着刀刃的反光,只看到一角靺鞨士兵的衣裳,立刻贴紧树干,闭上眼深深吸气。
脚步声越来越近,已到树前,陆矶握着的刀柄沁出一层汗水,忽然,周围突然陷入古怪的寂静,再听不见一点声音。
陆矶心里一凛,紧握长刀,汗水从额上滑下,落进眼里,一阵细痒,陆矶忍不住眨了下眼——
就在这瞬间,那黑色人影从树后闪出半身,陆矶下意识闭上眼,紧咬牙关,一刀送出!
刀刃刺进身体时异常轻松。
陆矶却双手都在颤抖,他甚至不敢睁开眼,看看自己是怎样杀死一个人,又或者到底杀没杀死。几乎处于崩溃的边缘时,却忽然听到熟悉的温柔声音,含着一丝茫然:“……陆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