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一道天雷当头劈落,陆矶倏然睁开眼。
半晌,浑身僵硬地松开手,他皱起眉看着眼前人,像是无论如何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在这里?
沈知微不是应该,在离开芒山的路上?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沈知微脸色惨白,浅琥珀色的眼眸此刻漆黑如墨,他低头看了看刺入胸膛的刀刃,视线落在陆矶不小心落在地上的那朵芍药花,神色有片刻迷惘。
“他在这!”几道声音忽然响起,正是一队靺鞨士兵。
沈知微忽然吐了口血,双眼一闭,仰头倒下。
“沈知微!”陆矶终于回神,抢上前去抱住他,看着那把触目惊心刀,双手颤抖,不住地念叨,“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你为什么会在这……你不是……”
沈知微半睁开眼,眼神有些涣散,却勾起一个笑,气若游丝道:“我……你没事就好……”
“我他妈能有什么事!”陆矶几乎要发狂,他捏住沈知微的肩,用力到沈知微眉头紧皱,却还是觉得荒谬,没错,就是荒谬,他妈的就是荒谬!
“你别动。”陆矶忽然异乎寻常的冷静,“我带你出去。”他嘴上说着,就要去揽沈知微。
那队靺鞨士兵却已到近前,陆矶只当他们不存在,却不料那些靺鞨人见了他二人情形,非但没有一拥而上,反倒面面相觑起来。
“你是姬容玉的小情人?”
陆矶闻声抬头,惊讶地发现说这话的人竟是拓跋烈!
拓跋烈被几个靺鞨士兵簇拥在前,身上也有伤,明显也经过一番厮杀,却比其他人好上许多,他此刻眯着眼将陆矶和沈知微来回打量,半晌,忽然眯起眼:“姬容玉让你杀了他?”
陆矶茫然不解,怀里的沈知微却猛然一僵。
他下意识反驳:“我不……”
拓跋烈却似乎恍然大悟一般,眼神发亮,原地徘徊了两圈,抚掌大笑:“我懂了,我懂了,看来不是姬容玉反水,是那个叫温景瑜的……”
陆矶越发如坠云雾,莫名烦躁起来,骂道:“你他妈到底在说什么!”
拓跋烈哈哈大笑:“现在不用装了,我来时还奇怪,姬容玉说你是他小情人,为什么你好像和沈知微看起来关系更好?我现在动懂了,这是你们两个商量好的?”
沈知微蓦地呕出一口血,陆矶为他擦拭,却见沈知微看着他的眼神晦暗而茫然,像是在看他,又像是在透过他看另一个人。眼里的星光,一点点消散了。
他阖上眼,好似陷入昏睡。
陆矶心头莫名有些慌乱,头脑更是发胀,拓跋烈却仍在继续:“若不是你,怕是我今日险些要误会姬容玉,但杀了这许多人,已是无法回头了。”拓跋烈缓缓叹息,“我知道乌兰朵喜欢过他,有他在,乌兰朵无论如何不会和大雍为敌,本来只想杀了他,逼她与大雍决裂,如今看来,一场大战却是避无可避了。”
拓跋烈看了看奄奄一息的沈知微:“不过,杀了他,大雍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陆矶烦躁不已,心头却更有些失去的恐慌,却也不知道自己怕失去什么。
拓跋烈盯着沈知微,忽然又抽出刀,似乎打算再补上一刀,就在此时,忽然遥遥传来几声呼喊,似乎有人在往这里靠近。
拓跋烈神色一沉,立刻收刀入鞘:“他们追来了。”吩咐众人列队按照原路撤退,临走前,他深深看了陆矶一眼,留下莫名其妙的一句“小心温景瑜”,便骑上马渐行渐远,看那马匹,分明是从那些大雍子弟手里夺下来的。
陆矶却根本没有余力去想别的,只因沈知微的呼吸已经越发微弱,唇边的鲜血擦也擦不尽。而他始终闭着双眼,薄唇紧抿,难得显出几分凉薄。
动作间,余光忽然看见一物,陆矶忍不住顿了顿,伸手拾起。
那是他来时带的那株秋芍花,此刻原本妍丽的花朵,早已经七零八落,陆矶忽然一阵心痛。
“来人,来人!有没有人!快来救人——”他声嘶力竭,环顾四周古木参天,少有地感到无助。
第五十四章
陆矶听出来人,非但没有停下,反倒加快了速度。
然而府上的人到底记挂他曾经是个怕骑马的,马厩里的马也非是什么千里良驹,不多时,身后的人已追了上来。
沈知微白袍银甲,发束玉冠,一身飒沓武将装束,此刻眉头紧蹙:“你先停下,有什么话我们以后再说——”
陆矶咬着牙,又连着抽了几下马鞭,沈知微终于发觉单靠喊根本没用,渐渐靠近过来。
隔着半臂远时,忽然劈手夺下陆矶的马缰,受惊的马高扬前蹄,险将陆矶掀下去,沈知微手臂用力,提着腰带,直接将他拽到自己马上。
“你他妈……放开我!”陆矶腹部磕在坚硬的马鞍上,窒了一瞬,顿时破口大骂。
沈知微充耳不闻,确认他再怎么扑腾都掉不下去,立刻掉转马头。
马蹄声,落雨声,密密交织。雨势渐大,二人浑身皆冰凉湿透。
陆矶几乎是趴在马上,一路颠簸恍惚胃都要吐出来,仍旧拼命挣扎。一边把他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一边抓住手里能够到的一切东西给他捣乱,甚至几次抢过马缰,大有沈知微如果不放下他就要同归于尽的意思。
终于,他找到机会,对着沈知微执缰的右手狠狠一咬。沈知微吃痛,马速稍慢,陆矶立刻一撑马鞍,想借力起身,却不知按到了哪里,沈知微顿时闷哼一声,忽然发狠般松开马缰,拽着陆矶双双往地上扑去——
落地时,两人滚了几滚,溅起一地水花。
陆矶骤然停下,压在沈知微身上,二话不说就要往他脸上招呼拳头,半途却被沈知微截住,猛然一个翻身将他压倒。
“沈知微我——”一句话没骂完,忽然双眼大睁。
沈知微的呼吸滚烫,唇却有些微凉,只在唇上噬咬片刻,便强势地闯入牙关里,极具侵略性地掠夺他的气息。
银河倒悬,雨滴不停砸落,身后是冰凉的积水,面前是沈知微半闭的长睫,湿润的睫毛在大雨中时不时微颤,便连长睫后的眸光里似乎都含了水色,乍一看倒像有万般柔情,温柔缱绻。
只有陆矶知道他扣在他后颈的手有多紧,身上的甲胄更是硌得生疼,让人无端想逃,却又发现根本避无可避。
偏肆虐的唇舌却张弛有度,这一刻咄咄逼人,下一刻又温柔无比,陆矶于极度的震惊之中,仍旧不可避免地头昏脑涨。
柔软的舌忽然舔过上颚,陆矶浑身一颤,猛地曲肘把人掀翻,转而压在沈知微身上,掐着他的脖颈,居高临下,恶狠狠地盯着他,呼吸急促。
沈知微眉眼被雨水打湿,水汽朦胧间,好似浓墨晕染开来,消散了几分披甲戴胄的肃杀之气,平添几分柔情。
他挑了挑眉,三分柔情立时化作十分挑衅。
陆矶冷哼一声,捏紧他的下巴,忽然低头吻了回去。
天地间,唯有大雨哗哗流淌,再听不见一丝一毫的其他声音。
地上两人却仿佛在进行一场博弈,没有人甘心示弱,彼此都渴望在这场博弈中获得胜利。
不知过了多久,沈知微忽然闷哼一声,抬起头,摸了把唇角 ,无奈道:“你又咬我……”
陆矶抬起袖子,忿忿擦了擦嘴,直觉自己的嘴一定肿了,顿时气更不打一处来,上手就想把他推开。
沈知微忽然握住他的肩,哑声道:“怎么,你还有气?算上这回,你可咬了我三次了,我讨回来不行?”
陆矶梗着脖子:“哪里就三回了!”
沈知微把右手举到他眼前,特意给他看上头看残留的牙印,陆矶哑口无言。
看见沈知微挑眉一副要个说法的样子,立刻来气,挽起袖子把手一递,大义凛然地嘲讽:“既然这样,那你咬回去,老子可没你这么小心眼,咬你几下都记得门清儿——”
“这是你说的。”沈知微眼神暗了暗。
“对,老子说的!”陆矶就差跳起来了。
沈知微应声握住他的手,眼睛依旧盯着他,却张开嘴,极其缓慢地咬住了两根手指。
牙齿轻轻点在手指上,半天却也没咬下去的意思,倒是温软的唇舌忽然轻擦指腹,陆矶怕痒似的缩了缩手,沈知微却不放他。
余光瞥见沈知微有点破皮的唇角,陆矶一阵脸热,再看沈知微的动作,顿时头皮发麻,不由分说地把手抽了回来,正要象征性骂几句掩饰心慌,沈知微忽然又俯下来,轻轻道:“还在生我气?”
陆矶终于想起他两个人还在冷战。
……为什么还在冷战,却一见面就成这样了!?
额角突突地疼,陆矶十分头大。
沈知微在他颈侧蹭了蹭:“我那天有些失控,并不是因为怀疑你,我只是……”
只是因为一时接受不了小王爷在你药里动手脚。
陆矶有些气闷地想。
沈知微哑声道:“只要你肯说,我都信,这句话是真的,只是你别不说。”
陆矶在心里冷嗤一声,梗着脖子自暴自弃:“我没什么好说的,非要说,我就是偶然想去煎药,偶然看到药有问题,所有的一切都是偶然,你信不信?”
“我信。”沈知微眼神认真,语气郑重,倒让准备了一肚子话的陆矶有些讷然。
“那你信我么?”沈知微见他怔愣,低下头用鼻尖蹭了蹭他。
陆矶心口跳了跳,一把推开人站起来,他出来时顺手穿了件外衫,此刻早已被雨水淋的透彻。他抹了把脸,终于想起越晴波还在宫里生死不明,然而他居然还和沈知微在这里腻腻歪歪!陆矶狠狠唾弃了自己一番。
那一红一白两匹马十分乖顺地站在一旁,白马还时不时偏头蹭一蹭红马的脖子,陆矶拽着红马走远了些,正要上马,却被沈知微扯住衣袖。
“你还要去?”他皱眉。
陆矶不发一语把他挥开,待要再上,忽然一阵大力袭来,将他直直摔到了一侧的墙上,眼前一暗,再抬头,已被沈知微困在了手臂中间。
沈知微语气和表情都有些危险:“你为什么总是不听话?”
陆矶笑了,气的。他直视回去,语气嘲讽:“你是我什么人,你说我就要听?”
“我是你什么人?”沈知微眯起眼,眸色幽深,“我以为你已经懂我什么意思了。”
陆矶嗤道:“你什么意思我不想知道,我只知道我没兴趣当个替代品,沈知微,你喜欢谁你自己不清楚?”他不欲再纠缠,伸手去推。
沈知微握住他的手,挑了挑眉:“原来你在乎这个?”
陆矶心里的小火苗顿时一蹦三丈高:“你他妈这不是废话,我当然在乎!”
沈知微唇角却有了个细微的笑意,陆矶这才发觉自己一时口快,落了下风,绷着脸紧紧闭了口。
沈知微问:“你想听实话?”
陆矶身心俱疲,已不想回他,耳边却一暖,沈知微伸手捋了捋他潮湿的鬓发,低声道:“实话就是,我没有办法和你保证,我对你的喜欢,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陆矶正要发飙,沈知微紧接着道:“但我想乌兰朵说的对……就算他现在站在我的面前,我也许会希望他过得好……不,也许我连这都做不到。”他闭了闭眼,似乎在压抑什么。
“但我不能失去你了,你能懂么?”他睁开眼看着陆矶,神色中恍惚有些脆弱的乞求。
陆矶默然片刻:“说完了?”
沈知微怔了怔,陆矶推开他就要走,沈知微立刻把人抵住,扬起眉梢:“我都这样说了,你都不心软一下?”
陆矶冷冷:“你这演技可比傅玉笙差多了。”
沈知微眯了眯眼:“傅玉笙是谁?”
陆矶又闭口不言,雨势渐渐小了,没有了雨幕的遮挡,沈知微面上细微的焦躁便也显得十分清晰。
第五十五章
他攥住陆矶的手腕,沉声道:“总之,我想要你属于我,便一定会说到做到。”
陆矶忽然插话:“沈知微,你不觉得这样对我很不公平?”
沈知微闻言却勾了勾唇角,缓缓低头,凑到陆矶耳边:“但是我知道你心里有我……”不待陆矶挣扎,伸手牢牢钳住他的腰身,不容拒绝地又吻住他。半晌,沈知微抚了抚陆矶的唇角,看着明显有些失神的人,低笑,“你忍得住拒绝我么?”
陆矶顿时清醒,看沈知微的神情似乎第一天认识他,满是震惊和疑惑:“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是这种混蛋?”
沈知微眯眼笑了笑:“现在发现也不晚。”扯着陆矶靠近自己,“怎么样,做个赌约如何?”
陆矶已经放弃了挣扎,因为知道就算他使出浑身解数也肯定挣不过他,他算是发现了,沈知微就是个切开黑,跟他置气只会气死自己。
于是他十分平静:“什么赌约?”
沈知微喑哑:“赌你什么时候心甘情愿……”
“跟我回府做沈夫人。”
陆矶忽然合掌,啪地拍在了沈知微脸颊两侧,将他一张俊脸扯了几个来回,这才心满意足撒开手,哼了一声:“想都别想。”
“来日方长。”沈知微胸有成竹地勾了勾唇角,忽然扯着陆矶翻身上马,搂着他坐在前面,拉住缰绳,扬鞭策马。
“喂,你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