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知非!”齐耀辉勃然大怒,不可置信地道。“你……你居然拿你自己的前途要挟我?”
年知非仍然微笑,那笑容与方才绝无半点不同。标准地仿佛是用尺子去量,都不会发现他嘴角弧度有一点点的差别。“你可以不受要挟。”
只听“砰”地一声巨响,齐耀辉用力握拳砸在办公桌上,整个办公室都仿佛在这一拳之威下地动山摇。
唯有年知非仍牢牢地站在原地,连睫毛都没颤动一点。
齐耀辉情愿年知非对他大吼大叫,或者干脆点打他一顿,也不想面对这样一个绵里针的年知非。教他好似狗咬刺猬,无从下嘴。
“年崽……”片刻后,黔驴技穷的齐耀辉用力抹了把脸,自办公桌后走出来,试图去拽住年知非,试图将他抱进怀里。
年知非却冷漠地摇着头退后两步,避开了齐耀辉。“我言尽于此,还请齐队成全。”
说完,他立即转身,毫不留恋地准备离开齐耀辉的办公室。
“我答应你!我答应你还不行吗?”齐耀辉急忙冲上两步,从年知非的背后紧紧抱住他。“你要调职,我签字就是了!你说要先公后私,现在公事谈完了,我们可以谈谈私事了吧?”
“……今天不行。”年知非仍然笔直地站着,一手握着门把手,保持着准备出门的那个姿势。好似深海中的一座巨大的冰山,区区一个人类的体温,是绝无可能令他融化的。“齐耀辉,我真的已经很累了。我昨晚在海边吹了一夜的海风,然后吐了一场。现在只想回家,洗个澡、睡一觉。我们的事,下次再说。”
齐耀辉心中揪痛,教他猛吸了一口气。他徒劳地张张嘴试图说些什么,却又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年知非转动门锁,走了出去。
此时时间已近九点,总队一众爱岗敬业的警察们大都陆陆续续地来到了办公室。见到年知非一脸平静地从齐耀辉的办公室里走出来,大伙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纷纷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看来这一架已经吵完了!
哪知,年知非回到自己的位置却没有坐下,而是翻出了一只纸箱将自己的私人物品一一摆了进去。
办公桌就在年知非隔壁的萝卜看得魂飞魄散,立时叫了起来:“年崽!你干嘛呢?”
年知非的私人物品并不多,是以他很快就抱起了纸箱,平心静气地向萝卜言道:“我申请了调职,齐队也已经批了。所以我先把私人物品带回家,其他的工作等我来办手续的时候再来交接。”
“什么?!”
“年崽你要调职?”
“别开玩笑了,年崽!”
年知非话音方落,总队的同事们即刻就将他的身边围了个水泄不通。
“是不是又跟齐队吵架了?”萝卜拽着年知非的纸箱不让他走,“吵吵就算了嘛,干嘛要调职啊?”
“是啊,是啊。”同事们异口同声地劝着,“吵不过就打一架喽,打不过就招呼兄弟们一起上嘛!干嘛要调职呢?”
年知非低头笑了笑,漫不经心地回道:“没吵架,也没打架……我们分手了,他把我给甩了。”
晴天霹雳!核弹爆炸!
总队全体同事各个肢体僵硬、双目弹出、下巴坠地,失神地看着年知非,半晌都挤不出一个字来。
“这段时间谢谢大家的照顾,我在总队学到了很多,真的谢谢!谢谢!”扔下核弹的年知非却恍若未觉,他平心静气地说完这句又向同事们团团鞠了个躬,便潇洒离去。
“你们干嘛呢?”直至两分多钟后,在办公室里整理好心绪的齐耀辉拿着空咖啡杯走出来,方才将大伙的魂魄唤回肉身。
只见总队的同事们一个个跟僵尸一般“咔咔咔”地艰难地拧着脖子转过脑袋,看向齐耀辉。下一秒,一声怒吼犹如参天巨浪般向齐耀辉扑去,瞬息将其彻底吞噬。
“齐!队!解!释!”
年知非一直坚持到将纸箱扔进后备箱,自己坐上车,这才彻底垮了下来。他两手撑着额头,手肘支着方向盘,不停地喘息,身体一阵阵地发颤。
很奇怪,年知非并没有非常深刻的痛苦的感觉,事实上,除了感觉有点累和冷,他再体会不到任何的感觉和情绪。仿佛身体已被掏空,灵魂则被抽离,他就像是一个毫不相干的局外人、一个孤魂野鬼,在一旁冷漠观赏年知非收拾残局,谢幕退场。
“年崽!年崽!你应我一声啊,年崽!”很快,一个熟悉的女声打破了宁静。
年知非抬起头循声望去,只见萝卜正一脸焦急地站在车门旁,大力拍打着车窗。年知非知道他该下车,可他却只剩下把车窗放下的力量。
“你还好吗?年崽!”一俟车窗降下,萝卜即刻就把双手伸了进来,捧住他的脸。“你吓死我了,你知不知道?”
跟大部分被年知非放的核弹震地魂飞魄散的同事不同,年知非刚下楼没多久,萝卜就已追了出来。
一开始,她离年知非很远,所以她一面跑,一面喊着年知非的名字。可年知非就跟失了魂一样,一直都没有回头。
可后来,萝卜很快就追上了跟行尸走肉一样的年知非。她又跟在年知非的身后喊他,年知非还是什么都没听到。
萝卜还知道,年知非向来警觉,旁人一个不经意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他都能准确捕捉。可这一次,萝卜一路跟着他从办公楼走到停车库,年知非一无所觉。
然后,年知非上车,深呼吸、发抖,他脸上的表情……即便如萝卜这样一个以彩虹屁混饭圈的资深粉头,她都无法找出一个合适词语来难以形容她所看到的东西。
她只知道,在她有生之年,她从未见过如此浓烈的悲哀、如此深刻的绝望、如此冷酷的自厌,压抑地如同暴雨降临前的天空,教人窒息。
年知非习惯性地露出了一个笑容,摇头道:“我没事啊……抱歉,我跟……齐队的事,隐瞒了你这么久。”
“没关系,没关系。”见到年知非的笑容,萝卜心中愈发酸涩,忙踮起脚与年知非额头相触。“年崽,你想哭就哭吧,你不开心就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可不等年知非落泪,萝卜却已嚎啕大哭。
年知非见状,急忙下车将萝卜揽入怀中,哭笑不得地道:“傻丫头,我分手又不是你分手,你哭什么?”
“年崽,你很好的!你真的、真的很好的!”萝卜紧紧搂着年知非的肩头,大声哭嚎。“齐队不懂珍惜你,是他的损失!下一个会更好的,比齐队好一千倍、一万倍!你相信我!”
年知非心头一热,急忙答她:“我相信啊,我真的相信。”
我相信你,却不能相信我自己。
“……我还年轻,还有机会的。”
不会有了,我真的累了,也怕了。
“分手嘛,又不是第一次,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只是……有一点点遗憾……”
为什么开心的时间那么短暂,如果我能再谨慎一点就好了。
第104章 并案
在停车库送走年知非,萝卜一路抹着泪又返回核爆现场。出乎意料, 原本群情汹涌满目疮痍的核爆现场已然恢复宁静, 所有人都乖乖坐在位置上为工作而忙碌, 只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浓的酸辣粉味儿。
萝卜吸吸鼻子, 登时又涌出泪来。“年崽都走了, 是谁大清早地吃酸辣粉啊?不知道人家会睹物思人的嘛?”
却原来,这酸辣粉向来都是年知非的最爱。但凡点外卖, 十回里总有六回是点酸辣粉。
没人回答, 整间大办公室依旧安静地落针可闻。
不一会, 老严沉着脸从位置内站起来, 去茶水间抽烟了。
同事们这才“嗡”地一声炸开了。
“太可怕了!真是太可怕了!”
“严叔居然对齐队动手了!”
“今天的信息量实在太大了, 吃瓜群众忙不过来啊!”
“统统给我闭嘴!”哪知,同事们这才刚开始感慨,马副队的办公室大门便随之拉开。马副队本人正站在办公室门口,气冲牛斗地吼。“今天的事,谁敢漏出去一个字, 我让他下半辈子在东川路开罚单到退休!”
东川路, 是东港区交通最繁忙的一条路, 在那执勤的交警平均两年站出三个腰椎间盘突出。马副队这一手果然狠辣, 原本仍七嘴八舌表达惊恐之情的同事们立时倒抽了一口冷气,齐刷刷地闭上了嘴。
“上班!”
随着马副队一声令下, 大办公室内再度鸦雀无声,就连萝卜也被小丁一把拽回了座位。
直至马副队办公室的大门又被甩上,萝卜方才小心翼翼地指指马副队的办公室, 又指指茶水间,低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唉!”小丁一脸不堪回首的模样长长一叹,“年崽刚走,严叔就拎着外卖上来了。一听说齐队同意了年崽的调职申请,就炸了。三盒酸辣粉全砸齐队身上了,又叫又骂,差点冲上去打人。”
“呃……骂什么?”萝卜急忙问道。
“骂他‘败家玩意,作天作地,好好的一个对象都能给作没了’。”小丁带着一言难尽的表情回道。小丁向来是个钢铁直男,也一直以为齐耀辉和年知非必然与他志同道合。今天他俩忽然出柜,委实是震撼小丁全家!
“还骂齐队傻逼噢!”张凯也溜了过来,小声言道。“骂好大声,‘异想天开的大傻逼’!还骂自己,‘我居然信了你的邪,我比傻逼更傻逼’!……可怕吧?”
萝卜的脸上瞬间浮现出跟张凯一模一样的惊恐表情,使劲点了点头。老严同志向来都是他们刑警总队的老法师、镇山石,虽然没有一官半职,可历任队长、副队长谁敢不把他放在眼里?连一向持重的老严居然都能气到骂自己“傻逼”,那可真是气狠了。
半晌,萝卜才又挤出一句:“齐队怎么样?”
“酸辣粉淋了一身,还能怎么样?回宿舍洗澡换衣服呗。”张凯满不在乎地翻了个白眼,伸出手指戳戳萝卜的肩头。“年崽怎么样?”
提起年知非,萝卜顿时一脸忧愁地叹了口气,郁郁不乐地回道:“他好伤心,可又不会哭……”
“唉……”
萝卜的身边不知何时已围满了同事,听到萝卜的这句话,大伙立时犹如霜打的茄子般一齐叹了口气。又过一会,大家又异口同声地咬牙骂道:“齐渣渣!”
莫约又过了二十多分钟,换了一套新制服的齐渣渣手里拿着一只快递信封回到办公室,高声道:“‘飞越集团’专案组的,来开会!”
眼见齐耀辉若无其事地走向小会议室,萝卜忿忿不平地在他背后瞪了他一眼,方才抱起案件资料和笔记本,起身向小会议室走去。
当萝卜等三人来到小会议室时,齐耀辉正对着手上的一张旧照片发呆。见有人进来,他迅速抹了把脸,将那张照片扣在桌上,肃声道:“开会吧。”
然而,萝卜却已注意到了齐耀辉眼尾的暗红和话音中的沙哑,不由惊道:“齐队,你哭啊?”
“没有的事!开会!”齐耀辉断然否认。
“可……”萝卜还想说话,小丁却已拽了她一把,示意她闭嘴。
很快,齐耀辉就将龙星河的遗书复印件一一分发给萝卜等三人,正色道:“如果我的猜测没有错,飞越集团那失踪的20亿的账户资料被龙星河放在了魔方里,魔方现在落在了钟家华的手上。”
“那我们现在的任务就是拿回那个魔方?”小丁忙道。
老严嗤笑一声,摇头道:“这么重要的东西,钟家华肯定已经转移了。要拿回账户资料,只有一个办法,将钟家华捉拿归案。”
“不错。”齐耀辉即刻附和地点了点头,“考虑到龙星河遗书中提到的‘教授’沈微民极有可能就是‘芒果冰’的制造者,我准备将两起案件的资料汇总上报总局,申请将两个案子并案处理。”
说到这,齐耀辉忽而深深地看了老严一眼。
老严明白,这是齐耀辉在向他解释同意年知非调职的理由。撇开一切虚无缥缈的感觉、破绽,最简单最直接的一条证据:年知非始终无法解释为何他会出现在松鹤墓园。既然如此,“飞越集团”的案子、“芒果冰”的案子,他就的确不适合再继续参与下去。
想到这,老严不禁深深一叹。“沈微民的情况,我现在就开始着手调查。”
“小丁,你帮严叔一起查。”齐耀辉不假思索地做出安排,“萝卜,你跟我一起整理两个案子的资料。”
“Yes,Sir!”萝卜急忙应声,顿了顿,她又小声补上一句。“那龙星河的遗愿……”
齐耀辉为“遗愿”这两个字本能地皱了皱眉。“什么遗愿?”
“就是,就是……跟他的兄弟项南合葬?”齐耀辉毕竟还是上级,他的面色一沉,萝卜的话音顷刻又低了几分。
哪知,齐耀辉听到“合葬”这两个字脸色更难看了,当下拍桌怒斥:“人都埋了,还合什么葬?当我们政府是他龙星河家开的?这件事到此为止,不准再提!”
萝卜眼眶一红,还想为龙星河争取什么,小丁却已眼明手快地将人扯出了小会议室。
萝卜他们走后,齐耀辉却没急着走,而是一脸凝重地又翻出了扣在桌面上的那张旧照片。那是他的师兄姚启元从南省给他寄来的照片,云向光生前唯一的一张照片。
从察英那儿得来的照片并非云向光的单人照,而是一张合照,一张偷拍的合照。照片上的背景是一片雨林的深处,傍晚时分夕阳西下,两个穿着一身迷彩野战服的少年在练习射击。其中握着手枪的那个少年在照片上几乎只露出了小半张脸,样貌普普通通,唯有左眼角下的一枚红痣能略微让人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