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镜头下暴露更多的就是云向光,此时他正立在那握抢少年的身侧,为他调整姿势。看他的年纪大约只有十六七,但模样已几乎是云鸿波的翻版,一样的剑眉星目、一样的英姿飒爽。是以,齐耀辉一眼就把人给认了出来。
从照片上看,这对父子唯一不同的是:但凡齐耀辉见过的云鸿波的照片,云叔总是笑地热烈而开朗,犹如冬日暖阳让人心生温暖。而云向光却是面色冷凝目光锐利,哪怕是隔着照片也没有正对着镜头,他那身冷锐的气势却仍好似一把饮血的军刀,仿佛随时都能破开这张照片,迫地人几乎透不过气来。
齐耀辉用拇指轻抚了云向光的照片一阵,久久才露出一个怀念的微笑,语调暗哑地道:“嗨,向光!好久不见!”
然话音方落,齐耀辉就忍不住抬手捂住了双眼。
不知过了多久,齐耀辉的手机微微震动了一下。是云姨发来的微信:“耀辉,晚上来家里吃饭?”
齐耀辉沉重地叹了口气,说实话,他一点都不想去。他只想下班后赶紧去找年知非,聊聊“我把你给甩了”这个话题。可他也知道,这顿饭除了提前庆祝元旦,更是云姨回京城前的饯别宴,他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拒绝的。因此,齐耀辉最终仍是回了一个“好”字过去。
云姨的这顿饯别宴设在了云向光租住的房子内,这一次,只有云姨、云向光和齐耀辉三人聚餐。明天就是元旦,元旦之后又很快就是春节,再加上远在京城的晴姐也传来怀孕的消息,这次云姨返回京城,估摸着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再来海城探望儿子了。
许是长时间的分别在即,云姨和云向光这对母子今天格外地黏糊。除了惯例地彼此夹个菜、添个酒,还要时不时地各自放下碗筷亲亲热热地搂在一起,脸贴脸地说悄悄话。就连齐耀辉也不时地被他俩遗忘在一旁,好似一只大放光明的探照灯。
这样的情形,齐耀辉看了近三十年,本该早就习惯。可今天,他仍是忍不住低头摸了摸贴身放着的那张照片。
“油焖大虾!耀辉,尝尝?耀辉?发什么呆呢?”齐耀辉正摸着照片兀自出神,云姨却忽然端着新菜色上桌与他搭话了。
“……哦。没什么,云姨。”齐耀辉这才恍惚回神,急急忙忙夹起一只大虾放进自己的碗里。
“是不是上班太累了?”云向光却是一脸关切,当即放下筷子来摸齐耀辉的额头。“身体不舒服吗?”
哪知,齐耀辉本能的一闪,躲开了。
触上齐耀辉看向自己的目光,云向光不禁抖了一下,慌乱问道:“耀辉,你怎么这么看我?……怎么了?”
云向光从未见过齐耀辉这样的目光,冷漠地如同看着一个陌生人。
齐耀辉伸手摁了摁照片,似安抚自己又似安抚照片里的那个人,轻轻叹了口气。“云姨,我明天加班,可能不能去机场送你了。”
警察工作,云姨也算是知之甚详了。因而,她只轻声说道:“耀辉,我不在的时候,小光就托付给你照顾了。”
齐耀辉低头笑了笑,举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这才不紧不慢地回道:“云姨要是不放心小光,怎么不让小光陪您一块回去?”
齐耀辉向来对云姨百依百顺,从未驳过她的面子。是以,他今天这话才刚一出口,云姨顷刻就僵住了。
云向光见了,急忙上前打圆场。“妈,耀辉工作那么忙,我能照顾好自己。”
“傻孩子,那能是一回事吗?”云姨却拍着云向光的手背含笑摇头。
上回云向光在总队门口跟年知非起争执,结果却被年知非砸进医院。整件事的前因后果云向光根本不敢与母亲直言,只随便含糊了几句“意外”,将母亲敷衍了过去。
云向光知道,母亲表面虽然柔弱,但骨子里却自有一股韧性傲气,她若知晓齐耀辉对自己无意,是绝对不会答应自己再留在海城的。云向光还知道,齐耀辉十有八九是跟年知非在一起了,可他却可耻又可悲地不敢向齐耀辉核实。仿佛只要他没有亲眼见到、没有亲耳听到,他就仍有机会。
奈何,齐耀辉却另有打算。今天年知非在总队公然出柜,齐耀辉当然不会否认。既然此事早晚会传到云向光的耳朵里,齐耀辉认为,他也是时候向云姨坦白了。而这,也是他出席这顿饯别宴的主要目的。“云姨,其实我有件事一直瞒着您……”
“耀辉!”云向光好似明白了齐耀辉要说什么,即刻又惊又怒地唤了他一声,含着热泪满是哀求地摇了摇头。
齐耀辉视若无睹,只向云姨笑道:“我谈恋爱了,跟我们总队的同事,年知非。您见过的,年奶奶的孙子,也是小光的好朋友。我和他是奔着结婚去的,您会祝福我们的吧?”
云姨吃惊地瞪大眼看着齐耀辉,久久才憋出一个字。“……哦!”她呆滞片刻,又扭头看向云向光,再度开口。“这真是……这是真的吗?”
“当然!”齐耀辉表情轻快地点头,轻快地近乎炫耀。
“齐耀辉!你太过分了!”下一刻,云向光瞬间爆出一声哭嚎,起身向门外冲去。
“小光!”
“云姨,我去追。”云姨刚要起身,齐耀辉就迅速扯了她一把,把人又带回了座位。
“耀辉,等一下!”哪知,云姨却一把拽住了齐耀辉不让他走。“告诉云姨,是真的吗?”
对上云姨清明而温柔的双目,齐耀辉顿觉一阵愧意涌上心头。许久,他才低声回道:“云姨,我很抱歉。但我真的不能跟小光在一起。”
云姨瞬间面露失望之色,良久才黯然叹道:“强扭的瓜不甜……”
云姨也是过来人,齐耀辉到底喜不喜欢自己的儿子,她岂会不知?之所以先前总是装糊涂,想把齐耀辉跟云向光凑一堆,也不过是看在齐耀辉心无所属,她总要为自己的儿子争一争。如今齐耀辉表明立场,云姨便知道,不该再纠缠下去了。
因而,她当即摁着齐耀辉的手背缓缓站起身来,清清楚楚地言道:“既然你对小光没有意思,你就不要去追他,不要再给他任何机会!”
说完,她便撇下齐耀辉,自己走出门去。
第105章 分手(上)
深夜11点,正躺在床上与黑暗沉默对视的年知非忽然收到了一条微信。
微信是久未与他联系的云向光发来的, 只有短短两句话:“永别了, 我的朋友。我会在地狱祝福你们!”
鲜红的字体, 让人看着便觉触目惊心。
年知非的呼吸顿了一下, 下一秒, 他便一脸厌烦地将手机扔到一边,在床上翻了个身。虽然毫无睡意, 但年知非迫切地希望能够马上入睡。只要睡着了, 一切的麻烦和骚扰就都不存在了。
“很好!你做地很好!”
岂料, 一片寂静中, 曲江的嗓音竟陡然在耳边响起。
年知非心下一惊, 瞬间睁开双眼自床上弹起身来。
他在心底厉声喝令。
“你比我预想中的更出色!”曲江那轻慢的话音却仍在年知非的耳边回荡。“这才像是我曲江的儿子!”
谁是你儿子?闭嘴!闭嘴!!
“闭嘴!!!”最后一句“闭嘴”年知非终是忍不住怒吼出声。他在床上粗喘了几下,打开灯,冲进了洗手间。
“……幻听!是幻听!”将自己埋头埋脑地塞进水龙头下冲了整整一分钟,年知非终于湿淋淋地站起来,惊魂不定地看着眼前的镜子。
然而, 镜中却未曾显出年知非自己的身影。出现在年知非眼前的, 是曲江。
他的头发仍是乌黑, 脸上也没有太多的皱纹, 年知非知道,那还是十几年前, 他认识曲江还没有多久。
他待人宽厚却又不失严厉,性情沉稳可也不乏生活意趣,知书达理、文质彬彬、风趣幽默。他是一个正派人、一个上等人, 一个……完美符合年仅十七、刚刚从愚昧走向开化的少年,幻想中的“父亲”形象的人。
那个时候,年知非信任他就犹如破壳的雏鸟信任它第一眼见到的生物。
多么地天真、多么地可笑!
“你死了!现在都是幻觉!”年知非恶狠狠地盯着镜子,一字字地说道。
“他不死,你怎么代替他?”
曲江却没有理会年知非,只自顾自地说着话。他当然不需要理会年知非,谁会理会一件工具的想法?他只需要按自己的想法摆弄这件工具,残忍,却仍不失优雅。
“从今天起,你就是……”
“住口!”年知非没给曲江机会把话说完。他做了他十几年前就该做到的事,咆哮着一拳向曲江的脸上挥去。
只听“哗啦”一声巨响,年知非面前的镜子瞬间四分五裂。
然而,曲江的脸却没有消失不见,他顺着镜面碎裂的纹路变成了小小的无数个。他们神情冷漠,异口同声地说着:“取代他,做好这个替身,这是你唯一做人的机会。”
“不!我不要做任何人的替身!我不会做任何人的替身!我就是我!我不是替身!”这一刻,年知非再无法分辨幻觉和现实,他不顾一切地嘶吼起来。
曲江也没有再说话,他看出了年知非的色厉内荏。于是,他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
无数个曲江猖狂大笑,仿佛是在笑话年知非的不自量力、痴心妄想。那笑声此起彼伏,是如此地得意、如此地恶毒,犹如魔咒一般将年知非紧紧缠绕,生生死死都不能放过他。
“非非?非非!怎么了?开门哪!”不知过了多久,洗手间外忽然传来年奶奶焦急的拍门声。
刹那间,犹如冰雪遇上了骄阳,曲江的幻影顷刻烟消云散,洗手间终又恢复宁静。
年知非这才恍惚回神,他筋疲力竭地扶着盥洗池喘息了几下,终于拉开洗手间的门。
“非非!”就站在门外的年奶奶担忧地看着他。
年知非却根本不敢与年奶奶对视,更不敢让年奶奶看见他的脸。他怕,年奶奶会发现那不是“年知非”的脸。
“奶奶,我有事要马上出去。”他迅速拿起手机和外套,匆忙走了出去。
云向光的手机关机了,年知非一面走一面拨通了齐耀辉的电话。“齐耀辉,我怀疑云向光自杀了,你最好马上赶去他家。我也准备赶过去了。”
半小时后,中途又接到齐耀辉电话的年知非飞车赶到了东港医院。在急诊室外,他见到了齐耀辉和云姨。齐耀辉面色黑沉,衣衫正面大半湿透,此时正搂着泪如雨下的云姨小声劝慰。
“齐耀辉!”年知非急忙冲上前追问,“小光怎么样?”
“他在浴室里割腕了,还在抢救。”齐耀辉也是一脸后怕。“幸亏你及时通知我。”
齐耀辉虽不是医生,却是一名惯于出生入死的警察,对人体的各种外伤也算是知之甚详。所谓割腕这回事,若是伤口比较浅,没多久就能自动愈合止血。若要成功,伤口必须深到伤及动脉。那么,顶多三五分钟,一条生命也就结束了。
齐耀辉接到年知非的电话后赶去云向光租住的房子,踹开浴室,迎面所见的场景正是云向光将自己泡在放满水的浴缸里,不省人事。并且,那浴缸的水已略显淡淡的粉红色。
万一我今天加班不在家?万一我没能及时赶到?
齐耀辉根本不敢去想这两个“万一”一旦成真会是什么后果,他只能用力地闭上双眼。
听到齐耀辉证实云向光还在抢救,年知非那苍白的脸上方才有了一点血色。他自胸臆间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蹲下身,握住云姨的手。“云姨,小光一定没事的。”
哭泣中的云姨却连看都不看年知非一眼,只默不作声地将年知非的手甩开。
年知非神色一黯,默默地垂下头。他知道,作为她儿子的情敌,云姨是有理由怨恨他的。
可下一秒,他的手却又被齐耀辉给接住了。只见齐耀辉轻握着年知非的左手,拧着眉以目示意他那四个被碎镜片蹭破的指节,仿佛在问:手怎么受伤了?
年知非无声地摇了摇头,缓慢却坚定地将手抽回。
齐耀辉眉心一跳,还未来得及发话,急诊室的帘子却被医生拉开了。
“医生,小光怎么样了?”云姨赶忙冲上前问道。
“幸亏发现早!伤口已经缝好了,观察一个晚上就能回家。”医生的话音中也满是庆幸。“家属先去办理住院手续吧。”
在医生的身后,两个护士将已然清醒过来的云向光给推了出来,推向住院部。
“云姨,我去办手续,让年崽陪你看着小光。”眼见云姨站在原地六神无主,齐耀辉即刻与年知非交换了一个眼神。
不一会,年知非帮着两名女护士将云向光移上医院病床。两名护士给云向光换好了输血袋很快离去,云向光却紧紧捉住了年知非的手不让他也跟着离开。
“为什么要救我?”云向光怨恨,近乎怨毒地看着年知非。“我死了,你们不就可以快快活活地在一起了吗?”
云向光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输的,他防备年知非早在齐耀辉对年知非有意之前。这么多年了,云向光一直很努力地跟齐耀辉身边的每一任爱慕者做朋友。而在这些爱慕者当中,年知非明明应该是最好对付的那种。
年纪还小涉世未深,性格温柔敏感,又有很强的正义感和道德洁癖,这样的人根本不会容许自己去当好朋友的第三者。可为什么最后却也是他,翻脸无情,毫不犹豫地抢走了齐耀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