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真想死,你就不会发微信给我。
这一句,年知非忍住了没有出口,他只沉默地将云向光的手指掰开。
“还是你怕我死了,你和耀辉之间会永远有个心结?”云向光的追问却是咄咄逼人。
他不怕年知非,至少现在不怕。这里是医院,他打赌年知非不敢在这里对自己动手。
年知非叹了口气,低头望着云向光的双眼认真说道:“如果你自杀只是为了给我和齐耀辉添堵,我觉得这毫无价值。”
“你懂什么?!”云向光又羞又怒,竟不知自何处生出一股巨力,教他一下子坐起身来指着年知非歇斯底里地尖叫不休。“你夺走了我的一切!你这个……小偷、骗子、魔鬼!我把你当朋友,你抢走我的耀辉!年知非,你不是人!”
如今再回想往昔种种,云向光立时意识到怕是上次年知非殴打自己的时候他就已经得手了,并且还把齐耀辉吃地死死的。所以,他就彻底撕下假面,再不愿敷衍讨好自己。原以为年知非是个好哄骗的小白兔,没想到,居然是个扮猪吃老虎的狠角色。这一张张面具教人眼花缭乱,怕是齐耀辉都不知情。
云向光越想越恨,越想越为自己为齐耀辉不值,竟要挣扎着扑向年知非,似想与他同归于尽。然而,他手腕的伤处才刚缝合,这么一挣扎立时便又渗出血来。
云姨见了只觉心惊肉跳,急忙上前抱住云向光连声哭喊:“小光,别这样!你要有事,你让妈妈怎么办哪……”
“妈……”云向光低头看了云姨一眼,方才强装出的凶狠顷刻褪去,他忍也忍不住地嚎啕大哭起来。“妈,我心里好苦啊!”
眼见云姨和云向光两人抱头痛哭,年知非生平头一次体会到了进退两难的滋味。进一步,没资格;退一步,偏又舍不得。他只能紧紧靠在门板上静默地看着他俩,直至积攒满伤心,然后转身离开病房。
病房外,刚缴了住院费的齐耀辉已然坐在走廊的座椅上,他的手边还摆着一小瓶酒精棉和一小瓶碘酒。见到年知非出来,齐耀辉立即起身叫道:“年崽……”
“什么都别说了,他没事就好。”年知非只觉心力交瘁,绕开齐耀辉向前蹒跚而行。“我该回去了,这里不是我该呆的地方……”
齐耀辉不明所以,忙上前一步拽住他的胳膊。“年崽?”
“非非,等一下!”可不等齐耀辉说话,云姨就从病房内追了出来。
齐耀辉和年知非二人同时循声回望,只见云姨脸孔煞白、双手握拳、浑身颤抖地一步步走向年知非。
齐耀辉本能地上前一步,挡在年知非的身前。“云姨,有什么话您跟我说,别为难年崽。”
哪知,云姨“扑通”一声,竟跪倒在了他俩的身前。
“云姨,您这是做什么?”眼见自己的亲生母亲跪在自己的面前,年知非晕眩地近乎魂飞魄散,急忙也跪了下来撑住云姨的双臂,颤抖着道。“起来!有什么话,我们起来再说。”
“云姨,您起来啊!”齐耀辉也慌忙上前,从背后架住云姨的腋窝,试图将她拽起来。
老泪纵横的云姨却只哽咽着摇头。“云姨求你……求求你……”
许是云姨自己也知她的所求毫无道理,是以她哭泣半晌也说不出一个字来。只是想起病床上苍白荏弱又近乎疯狂的儿子,慈母之心又是痛不欲生。
“小光已经这样了,他这么死心眼,真的不能没有耀辉啊……所以,云姨只能求你……”
“云姨,我说了,这事跟年崽无关!”
齐耀辉又是无奈又是愤怒。可对着眼前这个惊魂甫定伤心欲绝的老太太,他又只能尽力压着火。
“我喜欢谁,没人可以控制。即便没有年崽,我也不会喜欢小光。强扭的瓜不甜,云姨,这话是您说的。”
“我知道,我是说过……”云姨羞愧地抬不起头来,泪水愈发汹涌。
她从来美貌,即便年过半百也向来妆容整齐温婉动人,可如今却是涕泗横流失态地无以复加。
年知非见了只觉心痛不已,忙搂住云姨单薄的肩头轻声喝令:“齐耀辉,别说了。”
云姨倚在年知非的怀里哭了一阵,不知为何竟觉安心了不少。“非非,云姨知道你一直都是个好孩子,就请你再帮云姨一个忙……”
“不行!”齐耀辉却不肯松口,不等云姨把话说完,他就已铁青着脸否决。“绝对不行!”
云姨泪流满面地拉着齐耀辉的手祈求:“耀辉,云姨不强求你一定要接受小光。可你,你至少哄哄他?你们就假装分手,就哄哄小光,不行吗?云姨就只有这一个儿子了呀……”
这最后一句,齐耀辉和年知非同时抽了一口冷气。
片刻后,齐耀辉把心一横,伸手进怀中。
“我答应你!”可同一时间,年知非已断然应声。“我答应你,云姨。我跟齐耀辉,分手!不是假装分手,是真的分手。”
“什么?!”齐耀辉双目圆睁,错愕地看着年知非,忘了反应。
他怎么也没想到,年知非居然会选择在这个时候从背后捅他一刀。
恍惚间,他仿佛又看到老严指着他的鼻子大骂:“齐耀辉,你这个大傻逼!”
年知非也一瞬不瞬地看着齐耀辉,一字一顿地道:“我已经想清楚了。我还未分化,齐耀辉是Alpha,可我不想分化成Omega……我,不想被标记。我知道那有多痛苦……所以,云姨您就放心吧。”
云姨又是惊喜又是羞愧地望着年知非,久久才问道:“……是真的吗?”
——真的。
齐耀辉在心底默默回道。
他知道,这个理由不是说给云姨听的,而是说给自己听的。他的年崽,多聪明呀,又聪明又凶狠。一眼看穿他内心深处最隐秘的妒恨,然后狠狠地捅上一刀作为报复。
果然,年知非低头看着云姨,清楚回道:“真的。”
他的话音是如此地温柔,可齐耀辉从不知道,原来他的温柔也可以像刀一样。
年知非却似放下了心头大石,他长出了一口气,又抬起头向齐耀辉平静言道:“你该进去陪着小光。”
齐耀辉怒极反笑,咬牙切齿地说道:“年知非,真有你的!”
年知非充耳不闻,他起身将云姨自地上扶起,柔声建言:“云姨,小光住院还需要准备些日用品,不如我陪您去买?”
直至年知非搀扶着云姨慢慢走远,消失在电梯口,齐耀辉方恍然回神。下一秒,他抓起身边的那两瓶药水,狠狠砸在地上。
第106章 分手(中)
因为牵挂着云向光,云姨不愿离开太久, 是以只在医院附近的便利店为云向光选购住院期间所需的日用品。
年知非全程陪同在侧, 只是他的话也不多, 唯有在见到云姨比较两个同类商品的价格时, 他会毫不犹豫地将货架上标价更贵的那款商品放进购物车。
云姨原本并不在意, 直至见年知非随手拿起一条标价为“128”的毛巾放进购物车,她终是忍不住笑了。
“你们这些孩子真是不会过日子!医院的毛巾又不能带回家里用, 只是一个晚上, 干嘛要买那么贵的呢?”
说着, 她取回那条毛巾放回货架上, 又拿下一块标价为“28”的毛巾放回购物车。
年知非陪了云姨一个晚上, 见她到这时才露出笑靥,亦是松了口气。眼见该买的东西都买差不多了,年知非一面推着购物车往收银台走,一面问道:“忙了一个晚上了,云姨你饿了吧?”
可不等云姨回话, 他就自作主张地拿起两罐即食粥扔进了购物车。
年知非如此霸道, 云姨不禁微微一怔。不知为何, 她竟恍惚着想起了她早逝的丈夫, 云鸿波。
云鸿波的年纪比云姨大了好几岁,是以他们从恋爱起云鸿波就一直很照顾云姨, 把她当小女孩一样娇宠着。人人都羡慕云姨好眼光,找的老公对她千依百顺无微不至。
可云姨却知道,云鸿波的骨子里其实很有一股大男子主义的气概。日常的夫妻相处, 他虽处处照顾谦让云姨,可一旦是他自己认定的事,他是绝不容云姨违拗的。
云姨至今还记得,她年轻的时候胃不太好晚餐总是吃的不多。云鸿波就每晚给她熬上一碗小米粥,说是养胃。那个时候,无论云姨如何反对,怕胖、不饿、没空,这种种理由都能被云鸿波眼都不眨地打回去,非逼着她把粥喝了才行。可等云鸿波过世,身边的人都把她当作脆弱的花瓶,凡事都顺着她的意思来办,是再没人会强迫她做些什么了。
“云姨,粥泡好了。”
听到年知非的这句话,云姨这才恍惚着回神。她赶忙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发觉自己竟不知何时已坐在了便利店的休息区,正坐在她对面的年知非刚把用开水泡开的小米粥推到自己的面前。
云姨看看面前的即食粥,又看看年知非身边的几个纸袋,即刻懊恼地叫道:“哎呀!怎么好意思让你付账?”
年知非无所谓地笑了笑,轻声道:“我跟小光仍是朋友嘛。这点小数目,云姨你不用放在心上。”
云姨认识年知非早在一年前,刚见面就得到了年知非的帮助才寻回家人。几次在海城停留的日子里,云姨也曾屡次约年奶奶出来喝茶聊天,与年奶奶也是极好的朋友。今天情非得已,她不得不恳求好友的孙儿与齐耀辉分手,云姨心中对年知非充满了歉意。
听到年知非至今仍当云向光是朋友,云姨更是坐立不安,不禁拉着年知非的手低声道:“今天的事,是云姨自作主张,小光他不知情的。非非,你别怪他。”
年知非望着云姨微微摇头,认真道:“我不怪他,我很羡慕他。他能有云姨这样的母亲疼爱他,无条件地为他做任何事。不像我……”
云姨听年奶奶提起过,年知非刚出生没多久,父母就都因为车祸过世了。他其实也是个苦命的孩子。
想到这,云姨不禁愈发歉疚,含泪道:“小光性情柔弱,是我宠坏了他。如果他爸爸还活着就好了……鸿波说过,男孩子,应该让爸爸来带……”
年知非也差点落下泪来,他急忙低下头哽咽了几下,才又抬头笑道:“云姨年轻的时候跟云叔一定很恩爱吧?”
跟晚辈提起自己年轻时的爱情,显然不符合云姨这个年龄段的人的画风。她脸颊微微一热,隔了一会才自颈上取下了一条心形项链。把那颗心打开,里面贴了一张四人合照。
“这条项链是你云叔当年送给我的,这是我们一家四口的照片。那时刚生了向光不久,还抱在手里呢。你看……”
年知非急忙凑过去,只见那微缩的四人合照上,年轻的云鸿波的怀里坐着一个梳两个羊角辫的小女孩,而年轻的云姨怀里则抱着一个襁褓婴儿。梳羊角辫的小女孩眉眼灵动,正好奇地打量着镜头;襁褓婴儿大概是困了,对着镜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而那对同样年轻同样貌美的夫妻俩则紧紧依偎在一起,彼此相视而笑。这是多么幸福、多么美满的一家。
——那是我,那是我跟家人的合照。
年知非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手指慢慢抚过那张照片上每个人的轮廓,忍了又忍,终是忍住了向云姨讨要这张照片的冲动。可这又是多么难忍的一个请求,忍地他竟连眼都红了。
——可以了,我可以的。至少她还留着我的照片,至少她曾经是记得我的。现在她有了别的儿子,我也……已经不再是“云向光”。
说到自己的宝贝儿子,云姨亦是满脸温柔,整个人都好似发着光。“向光小时候好可爱的,又活泼又爱笑,听到我放音乐就高兴地手舞足蹈。他小时候呀,最喜欢跟我一起跳……”
“……皮卡丘舞。”年知非轻声应道。
云姨心中蓦然一动,不禁抬起头来疑惑地望住他。“非非,你怎么会知道?”
“我小时候也很喜欢。”年知非却垂下了眼,不愿与云姨目光相接。
事实上,这是他对幼年时期唯一拥有的还有画面的记忆。他和母亲手拉着手,在不大的客厅里转着圈圈载歌载舞。后来,他在失踪人口的网站上没有找到自己的记录,失魂落魄地去了夜店消遣,曲江……年知非用力咬了一下唇,制止自己继续回忆。
“咦?手怎么受伤了呢?”
年知非接过项链观赏照片,云姨的目光却始终不离,终是注意到了年知非左手四个指节上的细碎的小伤口。几个小时过去,伤口早已结痂。只是那累累的血痂凝结在年知非白皙纤长的手指上,仍旧触目惊心。
“哦,没,没什么。”年知非急忙缩回手不让云姨再看,狼狈地仿佛是在掩饰自己不可告人的丑陋面目。“不小心碰伤了。”
“那也要赶紧处理啊,发炎了怎么办?”云姨嗔怪地瞪了他一眼,起身自货架上拿了一盒酒精棉和一小瓶红药水。
这一回,年知非没有主动上前结账。他安静地坐在位置里,等着云姨结账后回来为他处理伤口,小心翼翼地给他的伤口吹气,温柔地问他:“痛不痛?”
年知非还是不说话,他只是沉静地看着云姨,双眼因为满满的孺慕和欣喜而亮地惊人。
“妈妈”这个词总是人类学习的第一个词汇,“母亲”的形象也往往是最美好的。年知非,自然也不会例外。虽然他对现实中的“母亲”十分陌生,可他却不能免俗地在自己的幻想中无限美化着“母亲”,并在很长一段时光里以此为救赎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