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翼————mars in july [上]

"燕子！你小心脚下的水！"
"师娘，您慢些。"
早被丢在一旁的雪雁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跛着步伐往池塘走去，三只紧紧的挨在一起--由于那脚上的绫子，即是下了水也是一起游着。
在往后的很长时间--一直如此。
是否真的--三人也可比翼？

比翼3
"二师兄，不用了。"
天，阴着，平地里起了阵凉风，吹得叶子都抖了起来。
沈鹏手里的扇子渐渐慢了下来，一顿一顿的打着瞌睡，终还是停下了。面前泥炉上的药壶仍滚着白烟，咕噜噜的响着。
"二师兄......"燕同心走了过去，一把将药壶从火上移开，"去看看吧，也算......也算是个告别了。"
沈鹏呆呆的抬起头，看到那张纯净的面孔，平静的不起半分波澜。
"大师兄呢？"过了许久，他才慢吞吞的吐出一句话，"他......去看了么？"
"大师兄......大师兄去了后山，他说......这下师娘总算是不孤单了，先去告诉她一声。"燕同心拉起他，拍拍袖口的炭灰，"你去看看吧，师父他......会高兴的。"
沉沉的云终于哭了出来，一滴一滴打在黄土的地上，留出深色的泪痕。
恍然间，昔日的少年今已长成，连那最顽皮的孩童，面孔也渐脱青涩，身量挺拔起来。
一年前，师娘拖着病体去了，之后师父便一直消沉了下去，终日阴沉着，话也不曾多说半句。师父师娘年轻也是江湖上有名的人物，几经波折才终成眷属，极为恩爱却膝下无子，到了晚年陆续收了三个徒儿，当真如亲生一般抚育，常道是无憾了，只求白头偕老足矣--去了一个，另一个如何安生？师父常常独自坐在院中整夜，只是抬头看着月，没过多久，也病下了，拖了一整个冬天未见好转。
他们都明白，那是心疾，多少的灵丹妙药也挽不回老人求生的意愿。
"师父......确实走了？"沈鹏仍然没有放开手中的扇子。
"嗯。"燕同心点点头，轻声回答，"他老人家最后说，他......他总是个没出息的师父，教导我们多少自己却也看不透生死......这一年来，是委屈咱们了。"清澈的眼中也沉积出泪水，"师父去的安详，说是总算能见着师娘了，心里到底还是高兴的。"
"是嘛？"沈鹏抖了抖，眼泪终还是落了出来，沿着面颊渗入颈边的衣领，湿冷的贴着皮肤，一股恶寒从身体内泛出。
"师兄！"温暖的身子从背后环抱住他，寂静无语。

"你......做什么？"凤泠推门进房，只看见燕同心在床边收拾着东西。
"当然是准备下山了。"起身整理书柜上的册子，说得轻松。
"你......要走？"凤泠的声音蓦然拔高，"你这么着急要离开这里？师父热孝未过，你就如此心急，难道山上再容不下你了，让你这般迫不及待！"
"师兄，不是我，是我们。"
"谁要和你一起下山？！难道师父的孝就不管了么？！"
"师兄......"燕同心放下手中的书册转过身来，清澈的双眸却掩着最复杂的心思，"师父何时教我们一定要守那些个繁文缛节来着？"
"可......可是......"
"师兄？燕子？"沈鹏的面孔出现在门口，"吵什么呢？"
"他说现在要下山！"风泠只是甩下袖子，丢下一句。
转过来，沈鹏看到燕同心的面上，是平淡如常的浅笑，心头一紧，忽的想起师父常说的话：
"这三个孩儿中，凤泠性格坚毅却未免过刚，许多事情怕是钻进死胡同出也出不来；沈鹏天性随和却又嫌太柔，心肠太好了些；倒是同心这孩子，平日虽最是胡闹，凡事却是想的最通透的，其他两个孩子在这上是万万不上他的。"
原先听了这话，嘴上不说什么心里还是不服气的--可是现在却豁然开朗。师父师娘何时看走过眼呢？在面临生离死别时，有人沮丧，有人沉溺于怀念，有人哀伤不能自拔，却只有他--那个平日最是胡闹的同心，始终挺拔着。
"二师兄，你的意思呢？"
"我......"沉默了下，沈鹏看向面朝窗外的凤泠，轻声道出，"你要去哪儿？"他们三人随师父师娘久居深山，乍得下山，要去哪里呢？
凤泠猛地一震，愤怒的目光直射过来。
"哪儿？还用说么？"燕同心缓缓的给自己的包袱打一个解释整洁的结慢慢说道，"之前，大师兄家里不就来信催大师兄回去？师兄一直用师父身体做接口推托了......现下，也是该回去的时候了。"
"要你来关心？我现在还不是也要为师父守孝？！"凤泠的口气接近于恼怒。
"师兄。"燕同心仍然温温的笑着，没有半分不悦，"之前你是担心师父的身体才留在山上，我们也是一样......但当下师父师娘都不在了，也是离开的时候了。若让师父师娘来说，肯定也是同意我的说法的。"
"住嘴！师父师娘的心思要你来乱说？"
"我没有乱说。"站起身，少年清秀的面孔板了起来，轻快的声音也沉下去，"无论分别多少年，亲情血缘总是断不了的，你父母双全已是好得多，天下除了这里总是还有个家的，我和二师兄呢？真下了山连个可去的地方都没有！师父师娘待我们的好，我难道不知道么？可是无论如何他们都已经不在了啊！为了不在的人而忽略就在眼前的人，师父何时如此教导过我们了！"
凤泠愣愣的看着严肃的小师弟，一时间竟不知道反驳什么好。
"而且师父临终之前也交待了......一定要你回家看看，这话，你总要听了吧？"燕同心的声音蓦的放柔了，转向一旁的沈鹏，"二师兄，你也知道大师兄家世渊源，我们这些小辈若能去见见不是要大开眼界？反正我是想了，这次无论大师兄犯什么脾气我们都要去的！你说是不是？"
"你......你们何必缠着我？要是想去看自己下山就好了，我一个人在山上也没什么不好！"
"大师兄，没有你怎么行？难道我们撕下脸皮去人家家里赖着住不成？"燕同心走到他身边，"小时候我们不是常说三个人要永远在一起？到了现在你倒是要丢下我们了么？"
"我......你......"凤泠俊秀的面庞气的煞白，一个字也说不出。
"师兄，我们走吧。"一直沉默的沈鹏忽然开口道，"留在山上又能怎样？师父师娘却是再也回不来了......留在这里也不过是图增伤悲，你离家多年，难道就不想回去见见自己的父母亲人？"
"怎么你也这样说......"
"师兄，师父原本也不要我们一辈子呆在山上，你难道真的不知道么？"沈鹏慢慢的说着，沉静的眸底现出一分苦笑，"原本要不是师娘的病，师父早就有意让我们下山看看了。"
"对啊，大师兄。"燕同心忽的扬起脸，淡淡的笑容绽放，一直蔓延到眼底，"况且......我们会一直在一起，不会分开......不是么？"
"不会分开？"凤泠低吟着，迎上那清澈的几乎让人不能正视的目光。
"是啊！虽说我小时候说什么三人比翼之类的只是些胡话，但我们兄弟三个毕竟是不会分开的，师父师娘为我起这个名儿的时候，不早就想好了，是不是？"
"是啊......"不会分开。

4
"大师兄，你说这山下倒底就是与山上不同，是不是？我们在山上的时候，整日里不是虫鸣鸟啼，就是风雨之声，哪里像这里吵的要命。"燕同心皱皱眉，拉住凤泠的手臂，"倒底还要多久才能到你家里啊？"
"我......"凤泠见了那热闹的市集也是头痛，但十数年未回过家，路途早就生疏了。
"我刚刚问了人，大师兄。"沈鹏走过来慢慢的接上话，"人说凤栖山庄要在城外呢，我们三人不如雇辆马车直接过去。只是大师兄你也未提前拜会父母，不知我们跟去会不会有些......"
"大师兄都没有说了，二师兄你又要瞎担心了！"燕同心转过脸笑嘻嘻的，"可我就不同了，就算大师兄说是带我们回去不方便，我赖也要赖着一同去的，回头只留下二师兄你一个孤零零的，可是不要怨我。"
"你......"沈鹏迟疑了下，微笑出来，"又在胡说了，既然是我们三个一同下山，哪有只留下一个人的道理？就是你这张嘴，到了师兄家里可要注意些。"倒底还是比不上他的细心体贴啊，若真是让师兄一个人回去，才是真的要出乱子才对。
"大师兄都没有说我了，就是二师兄你在这里多嘴......"
"你也确实该注意些。"
"大师兄！就知道你们两个最爱教训我了，自小便是这样......"

凤栖山庄的主人姓凤，自前几代开始，这凤家就仿佛被福星附了一般，先后出了好几位皇后宠妃，凭着这后宫的关系，自然是慢慢发达起来，男丁们要么入朝为官，不好不坏的混个名声出来，要么就是留在家中经商，虽没有暴富横财，但几代下来，也是积累了偌大的家业。这代的当家凤老爷虽然没有特的精明强干，但也算是增添了家产，正房侧室也生了几个儿女，本是没什么波折的。只是这正房的嫡长子自小身子变弱，寻遍了天下的名医都说是胎里积下的寒气，光靠医药保命是无忧，只怕是不能强健的。恰巧当时政局混乱，生怕出个什么纰漏，于是把五六岁的儿子交托给武林高人代为调教--一晃十数年过去了，这孩子--却也是该回来的日子了......
"老爷！老爷！"年事不低的管家匆匆忙忙的跑进饭厅，气还没有喘均匀已经跪了下去，"大少爷......大少爷他回来了！"
"什么？"凤老爷当即放下碗起身，"真的是大少爷？你没有认错么？"
"决计......决计不会错的！他拿了老爷的亲笔书信，而且老奴看那相貌也是万万不会错的！"管家的叙述让凤老爷加快了向外的步伐，而凤夫人也有些激动的起身，"现在大少爷，大少爷他正在大厅等候......"
"你说的可真是泠儿回来了？"碍着侧室儿女都在，凤夫人饶是激动也不敢表现得太过明显--自己的儿子回来了，看她们以后背地里还能争个什么！
"是，夫人。是大少爷回来了。"
"泠儿......泠儿长得可好？身子看起来......"
"回夫人，大少爷长得好极了，看起来也强健得很，精神也是十分。"
"这就好......就好......"凤夫人拿起手帕按按眼角，"还真是想赶快见见......"
"大姐何必这么着急？"旁的二夫人笑眯眯的，"大少爷离家这些年都回来了，又是跑不掉的，何必急于这一时半刻的？老爷既然已经出去了，大姐何不等下带着我们一起出去见见大少爷？说起来我上次见他还是个躺在床上的小少爷呢......"
"二姐这话说的是。"三夫人也跟上了话，"小妹我还没见过大少爷呢，一会儿还要请大姐好好引荐一番，这几个孩子也是要见见他们大哥的，您说如何？"
"这......自然是好的。"将要迈出的步伐停住，顿了顿最终坐下，凤夫人看眼管家吩咐一声，"你先过去招待大少爷，和老爷说我们等等就过去，让丫头们都准备好。"
"是。"总管缓缓起身，看眼表情有些忍耐的大夫人，退了出去向大厅走去--大少爷回来了，这府里，也该有变化了。路上叫了两个丫头吩咐下去，紧走两步，刚进大厅，就听得大少爷清淡的语声。
"父亲，这是我的两位师弟，此次和我一同回来，要在家中住下，不知父亲......"
"呵，既是你的师弟住下便好，我让管家安排一下，倒是你为何此刻才回来？"
"年前收到父亲的信，师母刚刚过世，师父又在病中，儿想父亲知道了也会让我待师父病愈再回家来，就等了等，不想师父他老人家也过世了......"
"老爷......"管家快步进了大厅，微微行礼，"夫人们说待会儿一起过来。"
"好好，大少爷的房间准备了没有？还有着两位......"凤老爷看起来已经恢复了些，慢慢坐下。
"伯父，小可姓燕，这位是我二师兄姓沈，要在府上叨扰些日子了。"管家抬头，看到说话的少年，微微惊异了些。刚刚也未细看，只以为大少爷是够漂亮的了，和夫人年轻时有些相似，但这少年，一张娃娃脸上的五官虽不耀眼，却精细的恰到好处，让人见了不由得就生出好感来。
"无妨，你们与泠儿既是师兄弟，在这里住下也是无可非议的。"凤老爷摆摆手，转向自己的儿子，"泠儿，一会儿见见你母亲还有姨娘弟妹们，许是好几个你都没见过的。你师父师娘既是过世，这次回来歇息些日子，然后也要帮帮为父了......"家里虽然还有两个儿子，但毕竟不是嫡生，而且资质平平，这长子多年不见，现如今看来面貌虽仍是秀丽目光却要沉稳的多，想着多年也是学了不少东西，若能继承家业当是最好。
"是。"凤泠低头应了，忽然觉得有人抓了身后的衣角，微微扭了下，心中刚刚涌起的不快也消散了些--倒底是不习惯的啊，虽然在这家里只生活了六年，幼时的自己却已经看的清楚了，虽然生活比山上富裕很多，却入牢笼中的鸟儿，远不是那么自在的。但那毕竟是自己的生身父母，是不得不回来的，所以......所以那个平日虽然最是胡闹的小师弟，才会坚持着要一同下山。
"泠儿......你总算是回来了。"
"母亲。"凤泠连忙上前迎住妇人。
"泠儿。"凤夫人抓住儿子的手，声音有些颤抖，"你......你还好吧？"
"母亲，一切都好。"
凤夫人抬起头，看着面貌俊秀的儿子气色尚好，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下来，多年不见，那仍是躺在病床的孩子，如今却已经是翩翩公子了，看起来比那那几个儿子要更胜一筹，总算是没有......
"大姐，这就是大少爷么？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大少爷比小时候还要更漂亮了呢，连他这妹妹都要给比下去了。"
"二姨娘。"凤泠微微欠身，看着笑着跟在母亲身后的女人。
"哎～我说嘛，这才是大少爷呢！"二夫人笑着转向后面的人，"看看、看看，都多少年不见了，大少爷还是能一眼就认出我来，你们这几个孩子那怕一个有这般聪明呢！"
"二姨娘过奖了。"凤泠稍稍退后一步，态度是不温不火的，"我在外多年，事理规矩之类当是没有弟妹们懂得多。"
"话可不能这么说！哎，妹妹，你也来看看我们家的大少爷嘛！"二夫人还是笑哈哈的，把三夫人拉了出来，转过脸看着凤泠，"大少爷，你离家那么多年，想是不认得三夫人的，她可是为你添了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呢！"
"三姨娘。"
"别站着说话了，大家还是坐下吧。"凤夫人转头看着自己的儿子。
"是是是，看我粗心的，还是坐下吧，可别累到大少爷了......"
"第一次见到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