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翼————mars in july [上]

"嗯？"
"装什么傻！你刚才明明去了爹和大夫人的院子，还呆了将近半个时辰呢！"凤渲的声音又尖又厉，"你是什么人啊！不过是跟着我大哥回来白吃白喝的一个废物，竟然还管起我家的事儿来了！"
"那......那小姐都知道了？"燕同心退了一步，垂下头。
"当然！"凤渲一摆头，满头的珠翠环佩就叮当作响，"这里可是我家，你不过是在山上住了十几年的贱民，如今让你攀上我大哥住了进来也就算了，现下怎么，连我家里的事儿也要归你管了？我的事情怎么轮得上你多嘴？"
"大小姐......我也只是，只是希望您好嘛！"燕同心垂着头搓搓手指，"我也是看大哥要成亲了，想起大小姐也是年纪，想着若是能一起热闹热闹多好！"
"你能有那么好心？"
"那我还能是什么意思呢？"燕同心抬起头，眸子发亮，"大小姐正当年华，不趁着青春貌美找一户门当户对的好人家还要等什么呢？还是......您已经有了属意的人了？要是这样可就是我多嘴了。"
"你......你......你胡说什么！我成天就在这家里面，外面的野男人半个也没见过，哪里来的意中人？"凤渲的面色白了几分，声调却是半分也不肯降的，"你如此说是不是我大哥教的让你败坏我的名声？"
"怎么会！我也是好心，不想说错了话......只是......"少年迟疑了下，接着开口，"凤老爷好像也有让小姐出阁的意思，还特地吩咐我帮忙挑选人家呢......小姐，小姐若是当真不想出嫁可就是我的错了。"
"关我爹什么事？要不是你提起来我爹哪里会想到？"凤渲瞪他一眼，手里的帕子扯来拧去弄出十八个结，"反正你给我小心了，不然我让爹赶你出去！"
"知道了。"燕同心弯下腰身深深的作了一个揖。
"哼！"一跺脚一转身，一身花团锦簇的大小姐带着丫鬟离去，叮当环佩越来越远，消失在小径的转弯处。
"你去找凤老爷又说了些什么？"沈鹏看着慢慢直起腰身的燕同心，眉头微蹙。
"我刚从凤老爷屋里出来，说的什么就人人都知道了，我还敢多说什么？"燕同心慢条斯理的掸掸袖子，顺着的小道往前走去。
"这......"
"这我早就想到了，所以也没说什么，只是和凤老爷讨论了一下大小姐的婚事。"燕同心停下脚步，看着墙角处盛放的桃花，"少一个人总有少一个人的好处，这种叽叽喳喳乱叫的麻雀趁早消失最好，二师兄，你说我说的是不是？"
"那......要什么时候？"
"我的意思是越快越好，而且......她也不敢说什么是了，但心里一定恨死了我，暂时也不会去动你和大师兄那边的脑筋。"
"为何？"
"为何？"燕同心抬首笑开，"她有个要半夜常常相见的人啊，现下让她嫁人，不是跟扯了她的心似的？要是再有些什么不光彩的事儿传出来，二太太那边不就完了？"
"但她要对你做些什么该怎么办？"沈鹏略有担心。
"若是这样最好，你和大师兄做些什么都方便了？"同心的目光投向远方，"你也不必担心，我若那么容易就会被怎样，哪里还配做师父师娘的徒弟？最近这些日子你要多照应些大师兄，还有......这些事，千万不要和大师兄提起。"
"怎么？"
"大师兄的脾气你还不知道？"少年的笑很恬淡，如漫漫春光般怡人心扉，"他就是那张面孔长得漂亮了，心里却是拧得很，你和他说了，一是他肯定要骂我，二是绝对不许我这样做的......但在这家里，他那样的脾气，只会闹出事儿来，却管不得什么用，所以......你也不用管了，由我来做最好。"
"同心......"
"二师兄！我啊，是专门找那有趣儿的事儿来做，你可别以为我多偏向大师兄！"同心眼眉一挑，淘气神色表露无余，"大不了我回头上街给你买糖桂花吃，你说好不好？"

11
"深更半夜的还要往外跑？"
"嗯？大师兄？"燕同心关上门，看见凤泠站在柱子旁，"怎么有空儿来看我？你不是有好多帐册要看呢么？"
"你也知道！"凤泠瞪他一眼，走近两步，"我日日忙得要死，你倒好，给我连个影儿都不见。好不容易我有了空儿来看你，你倒还是要出去。"
"我是要去看姐姐嘛。"燕同心笑笑，上前挽了他的臂转个方向冲着园子口走去，"前一阵子光是玩了，好久没去看姐姐了，今天给凤老爷凤夫人做药丸儿，正好多弄了两粒给姐姐，想着赶快送去。"
"什么药？"凤泠也就任他挽着冲自己的院子走去。
"清血补气丸。开春还不算暖，吃这个最合适了，你那边还有没有？要是少了我再给你配几味。"
"呃......好像......"
"大师兄！"燕同心在凤泠的院子前站定，抬头盯着他，"你是不是又不知道扔到哪儿去了？"
"怎么会？我就是收在柜子里了......"凤泠少见的有些心虚，目光四移就是不敢对上眼前的少年。
"算了，别再说这些假话了。师父师娘早就说过，你身子现在虽然强健但根基到底是虚，季节更替之时定要服药补气的，总是不听，早晚有一天让你躺在床上谁也不管！"燕同心瞪他半晌，却也再说不出什么重话，只能深深的叹口气，"好了，回去你现找找原先我给你的雪玉丸，一天三丸的吃，明日我找你再看看给你配点什么药合适。"
"是--"凤泠长长一揖，态度倒是恭敬的很，"小师弟说的话我怎敢不听？字字珠玑一定牢记。"
"别笑话我啦！"燕同心有些不好意思的拍拍他的手，"你啊，总是嫌我话多，可自己做成这个样子怎么让人不唠叨？我还是先走了，回去别忘了服药，别再给我用茶水吞了，一定要是温水。"
"知道了，你姐姐......今日还好么？"
"收了你送的东西，能不好么？"燕同心笑了下，"也别听我胡说，也有半月余没去过了，这不着急呢么？"
"那......"想起那张和面前相似的容颜，凤泠心下一动，"帮我带声好。"
"这个自然，你快进屋吧！"燕同心手下轻轻一推，人已轻轻的飘了起来落在墙头，"明日我可要去亲眼看着你服药，千万别又给我马虎！"
凤泠看他在夜色中消失，唇角挽起的淡笑缓缓落了下去，转头看向自己的房间--还是回书房吧，事儿堆的快要屋顶了。

踏上于家高墙的边缘，燕同心向院中望去，小楼上一点光芒让他松一口气，脚下微微用力，迅速的向着那个方向移动。
姐姐......在于家，过得也只是一般吧。虽然是个大户人家，可她到底只是个没有母亲女儿，就算亲生母亲曾经当过正室，但对于一个频频纳妾的男人来说，正室的女儿又如何？所幸于家足够富足，规矩也是顶严的，虽然几个夫人小姐看轻这个于大小姐，却也没有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姐姐的日子也算得上衣食无忧，但总是战战兢兢的，生怕被人抓到什么把柄--对她来说，在这个家里，是半点毛病也出不得的。别的小姐闹了点儿什么小事出来，总是还有当娘的在后面撑着，姐姐......却是什么也没有。
几个起落来到小楼下--因为姐姐只有一人，所以并未像其他小姐那般和娘亲住在一个院落，只是自己有一幢带小院的二层小楼，虽是位置稍嫌清静了，但对她来说，却是再合适不过。
查看一下周围，同心轻轻一跃直上二层，窗户未关便直接推开--
"姐姐！我来看你了。"
"啊......"外间不见人，只听得里面碰撞两声。燕同心蹿进屋中关好窗，又等了半刻，于素萝的声音才重新传来，"同心，等等啊......"
少年索性在小圆桌旁坐下，看桌上放着绣了一半的粉白帕子，一枝腊梅刚刚开了几朵，但花朵旁却留了几滴暗色的血渍。
"同心，等久了吧，我刚才......刚才在里面披件衣裳。"于素萝一撩珠帘，从里间出来，手里还捏了块帕子。
"姐姐睡下了？"同心起身相迎，"我看着灯没熄以为还未歇息呢。"
"啊......我本是想找......换件衣裳，不想迷迷糊糊的靠着床倒睡着了。"于素萝垂着头，望一眼桌上的油灯，慌慌张张的解释着，"你叫了我，猛一起来还撞了凳子呢！"
"没磕着吧？"燕同心上前扶她坐下，"碍不碍事儿？"
"不碍的。"于素萝像是怕着什么，一直垂着眼，坐下便伸手把油灯调暗了些，"你看我睡得有些蒙了，看着这亮儿都刺眼。"
"那就调暗些，你别再绣花儿就是啦。"同心也不以为意，"看你绣个帕子都刺伤了手。我今儿个来是给你送补药的，看来这下连金创药也要给你了！"嘴里说着，先把准备好的药盒子拿出来，又从药间摸出个瓷瓶出来。
"亏你还想着姐姐......"于素萝微微抬头看着桌上的东西，眼角处仍有着未消的血丝，只是慢慢的说了半句。
"不想着姐姐想着谁？你是我姐姐嘛！"燕同心仿佛没有看见她的异样，径自打开药盒给她看里面深色的药丸，"这个是清血补气丸，姐姐平日身子还好，一日含个一丸要不隔日含一丸就好，那金创药也是我自个儿做的，顶好用的。"
"谢......谢谢弟弟了......"
"有什么可谢的？过几日我再做些养颜的补品送给姐姐，让姐姐变得更漂亮！"
"恐怕......恐怕......"于素萝却紧紧攥住手里的帕子潸然泪下，声音哽咽到不成句子，"恐怕是没有以后了......"
"姐姐......"同心轻叹，面上没有半分惊慌，只是起身走到她身旁蹲下，从怀里抽块帕子出来给她擦泪，"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不能和我说么？我总是你弟弟啊～有什么事儿是不能让我知道的？"
"我......我......爹他说......"于素萝的眼泪流得更急了，"他说要把我嫁......嫁出去......"
"是谁？"
"关外......关外胡家庄。"勉强说完这几个字，女子便是泣不成声，半个字也说不出了。
若是胡家，姐姐确有不得不哭的理由了。燕同心站起身，轻轻拍着她的背--关外胡家的名声可不仅仅是在白道上，虽然表面上都说那是以养马起家，但江湖上人人得知胡家本是马贼出身，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后来积蓄了财富，索性蓄马经商，但私下的勾当......却也是不少。
"姐姐，你是不是见过了胡家的人？"但依姐姐的情况，能知道这些消息是大不可能的，唯一的情况也只有这个了。
"是！"于素萝也觉得自己太过失态，渐渐收了泪，帕子仍是紧紧攥着，"十天前他们来人到家里提亲，我隔着帘子见了......见了一次，你不知道那是什么人啊！爹爹是要把我嫁给那个胡庄主做太太，他比爹只小了一岁啊！那模样......那模样就比画上的钟馗还要可怕。而且说是正室，但底下小妾就有十几个，我......若是去了......"
"先不说嫁的是何人，依姐姐的模样，去了之后，怕是一年半载还好，时日久了便无立足之地了。"燕同心说出她的担心与焦虑，"关外之地离江南甚远，姐姐一人前往势单力微，而且家中已经有了妾室，怕是也会多加排挤的。"
"我也是这样想的。"于素萝点点头，接过少年递来的新帕子擦擦泪，"其实婚姻大事本是父母作主，我没什么可说的，但是关外......离弟弟你太远了啊，去了怕是此生没机会再见了。而且......我再也不想回那个地方去了。"
"我知道姐姐的心的。"燕同心放轻了语调，"但是姐姐没和爹爹提过么？好好和爹爹说也不成么？"
"没用的，不会有用的。"于素萝只是回了这一句，少年便也没有继续问下去。
"那......这事儿已经定下来了？文定之礼送到了么？"
"还没，说是要和迎娶的队伍一起来的，但是爹爹的意思，该是已经说定了。"于素萝终是止住了泪，红肿的眸子抬起看向自己的弟弟，"姐姐要是出嫁也没什么，一个女人嘛，总是要嫁人的，嫁好嫁坏全是天意，我只是舍不得你，我们不过刚见了几日啊，我却又要出嫁了，以后也是见不到了。不过我总算有生之年见到了你，也没有辜负娘亲的嘱托。"
"姐姐放宽心，既然礼数未到事情便还有转圜的余地，你当弟弟我舍得姐姐嫁去关外么？"
"同心？"
"放心，这事儿，我是一定要管的。"燕同心安抚的拍着她的肩膀--怎么说，都是自己的姐姐啊，世间唯一的骨肉至亲，无论如何，也要想个法子出来。

12
"同心，你真的要这样做？"
"有什么不对？"燕同心缓缓将纸笺折好放入袖中。
"可你这都是为了他！"
"二师兄，不为了大师兄我们也不会留在这里，是不是？"少年笑着拉起沈鹏的手臂，"所以我们现在做的一切自然是为了他。"
"但......但你也不能硬是这样，大师兄也未必愿意。"
"虽然说这是个没有法子的法子，可也是最两全其美的了。再说了，若是大师兄不乐意，我也不会拿刀去逼着他，但他点头了，你也就别再说什么了。"燕同心拉拉他手臂，征求着回答，"好不好？"
"我知道了。"沈鹏叹口气，脸色却不是很好。
"那我就要过去了。"燕同心笑笑打开房门，"走了。"
"同心......我还是跟你好了。"
"不用，我还怕你那张脸吓坏了伯父伯母呢！"少年明朗的笑容如湛湛晴空，看不出半分阴霾，"你得空还不如去睡会儿。"
"好吧，你......小心。"睡？怎么会睡得着呢？
"你还怕我被人吃了不成？等喜讯吧。"燕同心最后整整衣襟，跨出门槛。
沈鹏站在房中，看着同心渐渐远去的身影，叹了口气，转身收拾着桌上的纸张，缓缓将墨迹未干的毛笔在水钵中清洗干净。
"同心......师弟？你怎么在这边？"
"大师兄。"沈鹏将笔挂上笔架，回身看向男人，"你来做什么？"
"我来看看同心......怎么了？"凤泠迈步进门，发现屋内并没有第二个人的踪迹，"同心呢，一会儿功夫跑到哪去了？"
"大师兄，你答应娶于素萝了？"
"是。"凤泠看着一向沉稳敦厚的师弟，意外发现他面上隐忍着一丝怒气，"怎么？有什么不对？"
"你为何要娶她？"
"为何？为何......"凤泠喃喃念着，走两步坐到桌旁，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娶妻而已，能为何？我也是该娶妻了，同心又来和我说这事儿，我自然就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