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念抿着唇痴痴看了顾飒明一路,闻言便立马下了床,遮遮掩掩往门口走,“毫无留恋”地回了自己房间。
顾飒明听见门关上的声音,才也关上了浴室的门,以往正常情况下的早上,基本不管,晾一晾就过去了,但今天不同。祁念一直是侧着身睡的,顾飒明刚刚一醒来就知道他弟弟在别扭、躲避什么。
也算自作自受,顾飒明洗手时好笑地想。
等他快速地洗漱完,还是耽误了很久,谁知原以为会在楼下餐厅见面的祁念正站在走廊口,紧紧、笔直地贴着栏杆,把厚实的棉服压出明显的痕迹。
一看就知道是在发呆。
顾飒明走过去,用还有些潮湿的手掌覆盖着祁念的后脑勺:“怎么还在这里?”
“等你。”祁念睁大的眼睛眨了眨,看起来很单纯,目的其实也就这么单纯。
祁念说喜欢的时候只有喜欢,全是喜欢,说等你的时候就是在等你,只等你。祁念哪怕有一百件事情,也全部都简单直白,而且全部指向着顾飒明这一个人。
顾飒明像提小狗一样捏了捏他的后颈,说不出或教育或责怪的话。
他们到楼下时刘妈一脸焦急,直嘀咕说今天怎么这么晚、上学可能都要来不及了。
餐桌边已经被拉开了两张椅子,朝向正对客厅里红木色的摆钟,祁念坐下后四处望了望。
原本他是不在意时间晚不晚这回事的,但就怕顾飒明在意。
“哥哥,我们还吃么?”祁念问。
顾飒明将旁边那张椅子再拉开一点,坐下后才掀起眼皮,朝还站跟前杵着的刘妈道:“我们没事了。”
刘妈讪讪应了两声,迈腿离开时不禁腹诽,还真是三岁看老,这大少爷从小就是个不好惹的主,现如今甚至比祁文至都有过之而不及,好歹祁文至对她一直都算客气。不过刘妈转念一想,大少爷连对太太都说不上亲近,她还能指望什么呢。
“不着急,慢点吃。”顾飒明掰开一个包子,把其中一半递给祁念。
祁念砸吧着嘴,把包子凑在嘴边,又去瞟了瞟时间:“都七点十分了......”
顾飒明手里那半个都已经吃完了,他喝了口豆浆,说:“今天早上语文早自习,吃你的。”
“哦。”祁念才放心咬了口露在外面的肉馅。
“而且又不是第一次迟到了,”顾飒明说,“旷课也不是没干过啊。”
预料之中地看见祁念另一只舀汤的手停了下来,顾飒明凑过去截胡喝了那口汤,笑道:“反正我们家长会没人去开,迟到旷课这回事儿在我这准了,嗯?”
祁念听了,右手举着那只空瓷勺,左手包子里的油顺着指尖流到手掌都没发觉。
他觉得他哥哥有哪里变得不一样了,又找不出究竟是在哪里。
可祁念不会问,也认为不重要,他依然想——现在这样就很好,好到不能再好了。
酒店总统套房里的视野向来不差,可以俯瞰到高楼林立里夹杂着老旧的矮房子,马路、街道纵横交错,车水马龙,人头如蚂蚁无序又按照一定规则的在其中穿梭来往。一切尽数落入眼底,很容易让人产生站在了上帝视角的错觉。
但何瑜没兴趣也没心情品味这些,她此刻站在这里,只为等一个也许能判处她死刑的电话而已。
何瑜当年嫁给祁文至时,祁文至还是个吃喝玩乐样样不误的公子哥,顶头有个稳重又能干的大哥继承家业,这位公子哥无忧无虑,纵情享受得“顺理成章”。即使如此,他们这桩父辈按头的婚姻,依然能给何瑜母家带去足够的利益,挽救资金链亏空下摇摇欲坠的公司。
婚后的祁文至也许稍有收敛,然而对着一个没有任何感情基础的妻子,一个从天而降的无形的婚姻束缚,也可以相当于只是做了做表面功夫,算不上什么收敛。
祁文至被恨铁不成钢的祁老爷子强行送去部队“磨炼”的第二年,没有丈夫的陪伴,何瑜千辛万苦地生下了一个儿子。男孩的名字是早被取好的,单字一个洺。在所有长辈都喜气洋洋的面孔里,何瑜守着儿子这个唯一的慰藉,熬过了产后抑郁,心也跟着一点点冷了个透彻。
然而再不堪的婚姻,似乎也有回温的余地,如果没有那场车祸,一切也许又都会不一样了吧,何瑜想过问过无数次,即使不敢肯定,她也总想象着那样会比现在要好。
曾经祁家真正的顶梁柱、一手掌控着祁氏集团的长子,祁文至的长兄,死于一场因为肇事司机醉驾的飞来横祸。车祸过后都来不及送医抢救,祁文越当场死亡。
闻此噩耗,当年云城一时间沸沸扬扬,叹息扼腕的很多,幸灾乐祸的也有。而祁文至这个突然被赶鸭子上架的继承人,紧跟着传出了婚变传闻,豪门瓜葛为人所热忱地议论,流言四起。
为了掩人耳目,在丧亲的悲痛之下把局势稳住,祁文越那个刚出生不久的、无人知晓的私生子被过继了过来,成了祁文至和何瑜的小儿子。他们一起在何瑜此时所在的外省分公司待了将近一年,才带着祁念回到云城。
双方早因各自和共同的利益达成共识,演起幸福美满的一家四口。
但对孩子们而言不是,这些复杂扭曲的关系不靠他们维持。哥哥弟弟玩在一块儿,哥哥要照顾好弟弟,就是发自真心与本能的,连大人们处在其中,有时候演着演着,感觉也就像是那么回事了一样。
外界的猜测跟着开始停歇,哪怕之后时不时旧事重提一次,也掀不起多大的水花。
自此,祁文至改头换面得很快,终于在祁老爷子过世后,稳坐上了董事长的位置,全权接管集团。
唯一不改的,大概就是风流本性了。
其实只说风流成性,何瑜是没什么必要咬着不放的。
可最让她不能不恨的是,如果没有十几年前为祁念举办的那场声势浩大的生日会,她就不会失去自己的儿子。
何瑜手里捏着手机,指关节都泛着白,她从窗边踱到了房间中央,无声地焦虑着。
这次的出差行程原本不必何瑜亲自来,何瑜宁可推掉顾飒明的家长会,借着出差也要趁机旧地重游这一趟,却绝不是因为什么好事。
家长会如期而至,最后一节课前,教室里陆陆续续来了许多大人,祁念觉得人太多挤得慌,便出了教室,两手搭在走廊围栏上,俯视着楼下。
这天的校园里也显得格外热闹杂乱,平常禁止外人随意出入的大门敞着,传达室的铁门也打开了,停放单车、电瓶车的车库里不断有人进进出出,全是来开家长会的家长。
徐砾见到祁念的身影,找了过来,靠在旁边也看了半晌,才出声说:“进去呗,家长会等会就开始了。”
“跟我们有什么关系。”祁念盯着对面高三那栋楼旁长得高高的樟树,心不在焉地说道。
徐砾也一样,他妈那副样子别说开家长会,连门都出不了。
他“啧”了一声:“随便你,到时候啥都不知道可别问我了,找你哥去。”
徐砾转身晃悠回了教室,大喇喇地坐到自己位置上,夹杂在一屋子的家长之间。
其他同学都陆陆续续先回家了,或者有的就在学校里找了其他休息的地方等着爸爸、妈妈散会再一起回去。
顾飒明作为优秀学生代表,等会要做一个简单汇报,被超哥“扣留”了下来,刚好他也没有家长来,得跟着听一些必要事项。
顾飒明在后排站了一会儿,等台上正式开始时,极其自然地顺势走到祁念的座位边坐下,跟随便找了个落座的地方似的。
“嗨,”徐砾见他来了,安生不下来,十分熟络一般地搭话,“你怎么坐这儿啊?祁念呢?”
超哥正在讲开场的场面话,顾飒明直视前方,隔了好一阵,在空档期间说道:“跟祁念没关系。”
徐砾听完愣了愣:“嗬,可不是。”说到底还得感谢他呢!
徐砾静止片刻,忽然兀自扁嘴笑了笑,旋即淡了下去。
可不是跟祁念没关系。
因为祁念不缺家长,也不缺爱人。
第五十四章 (下)
祁念隔着玻璃窗和一屋子黑压压的人,猝不及防地与坐在自己座位上的顾飒明对视了两秒,在感觉到也被窗边其他家长看着时,祁念迅速移开了眼睛,一路顺着墙壁溜到了后门处。
教室里此刻只有顾飒明自己的座位空着,他思绪出离了一会儿,才开始思索自己要不要坐进去。
今天下午张超找到过班里这几个家长到不了场的学生,通过电话联系确认后,只能让学生自己跟着听完家长会的全程,也能多少有个数。
可当祁念真正亲眼看见,顾飒明此刻是坐在了他的位置上,按昨天说好的那样给他开家长会时,出现的不再是抵触情绪,而有种心被填满的感觉。
他放弃了揣测顾飒明的想法,却依然能在源源不断的被满足里,找到自己不惜一切也要追寻前往的地方。
有一种人,在苦涩交织的长河里哪怕找得到一块多么不起眼的小珠子,也能如获至宝,仿佛那就是全部的甘甜,值得豁出所有真心。
而祁念知道,他得到的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多,还要独一无二。
——就像祁念提早很多年就为之所付出的那样。
家长会在最后一节课下课铃响二十多分钟后才结束,张超被三三两两的家长围在讲台上问东问西走不了。教室后排倒是空了,祁念张望几下,走了进去。
顾飒明手里拿着几张资料纸,见他来了,便站起身说:“一直站在外面看着不累啊,也不知道去找个休息的地方。先坐一会儿,等会回去了。”
祁念抬着头问:“那你去哪里?”
“去上厕所,”顾飒明微挑眉,放低声音问,“一起?”
顾飒明表情其实挺严肃的,但也不是当真的样子,说完笑笑就走了。可祁念还是跟条件反射一样想到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呆愣着抿了抿唇。
“喂喂,小漂亮,”徐砾一下一下地收拾书包,眼睛边瞅瞅台上的“盛况”,“马上快放寒假了,有打算么?”
祁念贴着椅子边坐下,有些不明所以:“打算干嘛?”
徐砾转眼瞪过去:“你问我我问谁,我这不是在问你?!”
“我不知道,得看......看顾飒明他怎么说。”祁念磕巴着小声回答。
“不是我说,祁念,你能不能有点主见!怎么就都得听他的啊!”
祁念一时间哑口无言地咬着嘴巴,探出身体从后门口看出去,顿了顿,继而平静回道:“都还没有期末考试。”
徐砾笑嘻嘻地跟着他一起望出去:“啧......”还没啧完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施泽在下面打了一整节课的篮球,汗津津地又坐在花坛边吹了半天凉风,最后实在等不下去了,皱着眉头爬上了楼。
他刚到五楼,还没喘匀气,好死不死跟那人无意对视上,脸色也跟着不好看起来。好歹这回没冲过来骂人了,他硬邦邦地绕过后门,总算在讲台上找到了他那个开家长会“开上瘾”了的妈。
徐砾呆滞不久,继续跟祁念说:“那考完之后——我们去看烟花吧。”
“......看烟花?”祁念呢喃着,对他突如其来的提议投以询问的眼神。
“在云江边上,晚上的时候去看,满天都是漂亮的烟火,跨年没几天了,不过我们要补课,寒假的时候倒是可以。”
“你看过吗?”
徐砾看见顾飒明已经过来了,冒着风险循循善诱道:“我也没看过,但这次可以了啊,也叫上你哥不就行了。”
回去的路上,祁念还在想看烟花的事情,也没有个具体的轮廓可以拿来参考,只是一句简单的描述就让他念念不忘。他时不时侧侧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顾飒明不注意到才怪了,但一直忍着没开口。
“哥哥,”祁念终于试探地叫他,中间停顿了会儿,“你看过烟花吗?”
顾飒明宽阔的肩膀靠在靠椅上,手臂穿过祁念的后颈,敞开坐着,闻言眯了眯眼:“又是徐砾告诉你的?”
不知怎的,同样是问问题,祁念从顾飒明那里听到的、看到的,全透着危险的信号。
顾飒明继续说:“我回来的时候,他说什么叫上你哥就行了,就是为了这个啊。”
既然都被知道了,祁念便不再扭捏什么,他觉得这件事没什么不能商量的:“嗯......可以吗?”
“那你是想跟他一起去,还是因为他让你叫'你哥'去,才跟'你哥'说的?”顾飒明问。
“不是。”祁念回答。
他很敏锐,也聪明,没往陷阱里踩,开合着嘴唇轻声说:“我没看过烟花,所以,想跟哥哥一起去。”
他总是在这种说着普通而简单的话的时候,脸仰着,声音平淡,表情很少,但无论何时何地也透着安静和认真,令人心中悸动。
顾飒明从祁念第一次那么对他说出“我喜欢你”起,就知道,他打心底里就根本拒绝不了这样的“引诱”。而偏偏祁念从来没有一丝引诱的意思,狭隘地讲,相当于无情地把罪责都推给了其他人。
祁念比任何人都坦荡,因为坦荡而热烈。
顾飒明“嗯”了一声,很容易地答应了:“等考完试,下次我们去看。”
第五十五章 (上)
何瑜在外省出差了将近两个多星期,远远超出了预计的返程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