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何瑜从没在意过有关祁念身世的事——不过就是一个一出生就注定离开亲生母亲,偏偏生父也意外身亡的孤儿,从不记事起就被过继过来,把自己的叔叔当爸爸。
哪怕祁念越长大,眉眼之间看起来越像祁文至,何瑜也从未多想——一条血脉继承下来的模样,亲叔侄之间存在共同点并不奇怪。
而她现在终于开始痛恨又懊悔了。
随行助理敲门示意后进来,何瑜最近的脸色就没转好过,她犹豫了片刻,汇报道:“那个保姆坚称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我给她看了郑小姐的照片,她依然说不清楚,送去的银行卡也退了回来,死不承认。”
“就是不知道不清楚,而不是没见过不认识。”何瑜缓缓开口。
“......是。”
何瑜神情冷静,一字一句说得却有些费力:“郑亦婉十六年前就出国定居了,她那时候只是个端茶倒水的文秘,哪来的钱?去年她一直住在乡下的父母相继过世,回来了又立马走了,你信这是没关系?”
助理虽然知晓得多,但依旧语气谨慎道:“据说当时是祁文越亲自安排出国的。”
何瑜闻言冷笑了笑。
有些事情她被瞒了这么多年,甚至得到今天这种地步,才像个傻子一般恍然大悟地想明白。
当年祁文越虽然是做大哥的,也算年纪轻轻、事业有成,但一直就没有结婚,身上连婚约也没有,十六年前就算弄出了个孩子也根本没必要那么着急就把孩子母亲送到国外。
那还能是因为什么?为了谁?
即使曾经照顾过郑亦婉的保姆嘴闭得严实,也阻挡不了何瑜通过各方各面零散的信息,再加上从来报忧不报喜的第六感,使她心里那颗怀疑的种子不断生根发芽,找准了地盘攀附盘踞着,一下一下扎得又深又狠。
她被他们祁家俩兄弟耍把戏耍了这么多年,揣个孩子当皮球一样玩着真真假假的游戏,甚至游戏途中还来了个阴阳相隔的设定,让人不乖乖入局到痛哭流涕都不行。
何瑜连日连夜的难以合眼,她这一趟出差查来查去,也想来想去,至少有一条可以盖棺定论——不管祁念是谁的儿子,反正跟她没关系,始终不算“枉杀”。而祁文至冷血的程度实在让人瞠目结舌,何瑜想过,也许从一开始就是她错了。
考完期末考的最后一个科目时,班里挺热闹也挺欢快的,虽然卷子刚收上去,“死亡”成绩单要五天后来拿,一大堆寒假作业也在朝他们招手,但少年心性,天大的事都先能爽则爽了为妙。
祁念在云城市一中高二理科1班上学的第一个学期就这么结束了。
回到别墅,顾飒明一路走在前面,答应了几句迎面而来、久未见过的何瑜的寒暄,才上楼。
顾飒明的行动线在这几个月过去后依旧没什么变化,除了餐厅,待得最多的是自己的房间,去得最多的是祁念的房间。
“过来,又想上哪儿去?”顾飒明像是算准了,祁念往自己房间那边的腿还没迈出去,就被他喝住了。
祁念只觉得这段时间转瞬即逝,过得太快了,他还没准备好,何瑜就回来了。祁念从今早知道何瑜要回来的消息起,就打不起精神。他既不存在考试紧张的问题,也感受不到其他同学有的那种兴奋,放学回来的路上心中更是愁云密布,还要装作什么事也没有。
然而顾飒明都懒得拆穿他蹩脚的演技,把人扭身换了个方向,直接拐进了主卧。
房间里每天会被按时清理和燃起壁炉里的火,以确保里面有人时,能在冬日保持着舒适的温暖。
祁念放下书包后,见顾飒明脱了校服外套,又去洗了把脸,在浴室里进进出出,就是不看他。
他束手束脚地站在床边,说不清是郁闷还是委屈。
顾飒明再次从里面出来时,终于走了过来,祁念随着顾飒明走近的距离变的越来越短,视线也跟着低垂下去。
他脚无意识地后退,两条腿便碰在床沿上,重心不稳要往后倒,他眼睛都害怕地闭上了,却止不住想去拉顾飒明的手臂。
也就那一秒里,祁念被顾飒明及时伸手扶住时,出于惯性也搂上了他哥哥的脖子,惊魂未定地匀着略显急促呼吸。
“刚刚真应该录下来,就能知道你是真怕还是假怕了,”顾飒明哼了一声,调侃道,“那么怕我?”
“哪有......”反正没录,祁念不承认。
这么站着挺累的,俩人半推半就地、被顾飒明主导着躺倒在床上,顾飒明手肘撑在一边,漫不经心道:“是么,如果就是不相信,怎么办?”
祁念后脑勺枕在平坦的床面上,身上被顾飒明虚压着,只有一双黑溜溜的眼珠无助地瞪了瞪,又闪躲开。
明明连着两个星期都睡在了这,床都睡熟了,这会儿不知怎的,还是闹了个面红耳赤,他不自在地说:“我们不是还要下去吃晚饭吗......”
顾飒明看着祁念故作镇定的样子,有一瞬间地心疼,顾飒明低下头,靠得很近地跟他说:“是不是跟你说过,别怕,什么都别怕。”
“哥哥......”
顾飒明让他别怕何瑜,让他别怕他会讨厌他,让他什么都别怕。
祁念的声音有些小,但抿嘴片刻后的样子也显得有些郑重,他说:“我知道了。”
顾飒明没给他讲过多少道理,更称不上是一个“善解人意、苦口婆心”的哥哥形象,但祁念能不太费力地理解到位,并尽力去做到顾飒明所希望的样子。
他也有想象着补全过顾飒明在顾飒清面前会是什么样子——应该会很有耐心,面对年纪、心智都完全不成熟的弟弟,也应该是严厉而又宠溺的。
祁念时不时会希望那个人能是自己,可除了这样的时不时,大多时候他是不希望的。
也许是拥有的变多了,他曾经那些秘而不宣的嫉妒,已经沦为不值得说出口,也不值得投以太多关注的边角余料。
也许还因为他知道,祁念和顾飒清不一样,从前就是,如今更是。
作者有话说:
还不会破呢...唉 要写完这个故事 怎么会这么长呢
第五十五章 (下)
临近过年,最明显突出的一点就是天变得越来越冷了。其间云城还下了场不大不小的雪,肉眼看过去时落地便融化了,但第二天早上祁念醒来趴窗口一看,视野变成了白茫茫一片,让人感到惊喜又新奇。
刚好祁念那阵子不走运地感冒了,他那天软磨硬泡、提了好几次,顾飒明才答应带他出去玩雪,给裹得严严实实地出了别墅大门。
祁念此刻眯垂着眼,盘腿坐在羊毛地毯上,他已经不再盯着“研究”噼里啪啦响的壁炉了,便还是透过落地窗,放空式地仰头望天。
他身上也穿着件纯白的高领毛衣,浅浅的绒毛贴着皮肤,露出一小截白皙的颈部。
余光偶尔瞟一瞟,就能想起他们那天在楼下堆雪人的场景——顾飒明还“仗势欺人”地拿雪球扔他。可即使是被欺负的那个,祁念依然常常想起,感到快乐。
此刻也很快乐。
市一中的寒假放假时间不足一个月,他们在元宵节之前就会开学复课,能去看烟花的日子便只剩下除夕这一天。祁念原本是不了解这些的,也没有刻意地再提起过,而虽然顾飒明是今天才告诉他晚上去看烟花,但顾飒明显然就是记得,还早有了安排。
等晚上吃完饭,他们就可以出门了。
祁念扬起眉梢,腿上晃了晃,倏地回头去看他哥哥,称呼还没叫出口,就瞬间乖乖闭上了嘴。
顾飒明正举着手机,他刚把电话打出去,没想到祁念会回头,看出祁念的口型是要叫他,便也没移开视线,耳朵边响着接通后的彩铃音乐。
祁念睁着圆溜溜的眼睛跟顾飒明对视,直到那头电话接通,顾飒明开始说话,才转回去。
顾飒明是在给他的那个妈妈打电话。
祁念面朝窗外,全神贯注地听着身后传来的声音。
顾飒明在放假初期回过顾家,一切都很稀松平常,见面后简短地问候寒暄,一起吃饭,陪他弟弟坐在客厅打游戏、看电视,然后回房睡觉。
他在曾经最熟悉的家里,熟悉地度过每时每刻——像个客人一样。
而这会儿顾飒明顺着顾母的喜庆话应答,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地走到沙发边坐下,打算转到正题,道:“妈,今天晚上......”
“今天就算了,飒明,你妈妈那边都是找了律师跟我们沟通的,”顾母不等他说完就知道,轻声打断了他,“今天除夕,高兴一点,压岁钱也给准备了,你跟飒清一人一份,再回来的时候给你?”
顾飒明顿了顿,垂眼说:“好。”
他又说:“那我初一回吧。”
祁念听见这句,歪着嘴角咬了一下,忍住没动。
电话那头卡壳了两声,顾母犹豫后,满含抱歉地说:“飒明,你弟弟不是年后有个冬令营的活动要去外省吗,然后刚好我们单位有年假旅游名额......就打算先带你弟弟过去,顺便一起了......”
祁念继续竖起耳朵,可接下来半晌,他只听见顾飒明“嗯”了两声,然后便是长长的寂静,再没有任何声音。
祁念觉得奇怪,扭过头,看见顾飒明靠在沙发上,神色淡淡,没什么表情,两手横屏拿着手机,像是在打游戏。
他用手撑在地毯上,缓慢站了起来,他脚上只穿着双袜子,走过去在顾飒明面前停顿了一瞬,便乖乖地坐到床上。
“哥......”祁念一直执着地看着他,终于很轻地开口。
顾飒明听见这一声,放下了手机,抬起眼,却并没有说话。
祁念垂放在半空的脚后跟蹭着床沿,眼珠动了动,又叫了一遍顾飒明“哥哥”,口吻轻松地说:“初一就是明天吗,我一个人也没关系的,你不会、不会去很久的吧。”
虽然不知道顾飒明因为什么而情绪不好,但他还是希望能尽可能地减少是因为自己。
他哥哥不高兴时眉头会微拧着,嘴唇紧闭,深邃的眼睛里透出不愿搭理人的懒散,脸上棱角分明,看起来有些冷峻,但也很好看。
但祁念不喜欢他哥哥不高兴。
顾飒明倒没有不愿意搭理祁念的意思,俯身过去:“我不去了,祁念。”又继续玩笑地问:“还是去很久都没关系?”
祁念愣住一下,吞了吞口水,心中雀跃的感觉登时涨潮般升起,旋即脱口而出道:“你要是再也不回去了才好——”
他后知后觉闭上嘴,小声含糊地补救,说了句“不是”,问道:“可为什么不去了,不是说春节很重要,必须得......”
“嗯,春节是很重要的日子,”顾飒明伸手碰到祁念的毛衣,穿过祁念的手臂,支在床上,“你听到了,原本是要回去的,但临时有些事。”
祁念听得半知半解,只知道临时的那些“事”跟他哥哥无关而出在顾家,便不禁想,除夕这样团圆的日子,是不是因为他才让顾飒明左右为难以至于最后都回不去了。
“那......要不今天晚上不去了吧?”祁念怯怯地说。
“你敢。”
顾飒明语气淡然地威胁,接着凝视了他片刻,启唇道:“跟你没关系,祁念,我不喜欢你这样。”
祁念张了张嘴,有种比难过伤心的时候还想哭的感觉,根本说不出话。
“别为了其他人委曲求全,不然——”顾飒明另一只手抵在祁念的后背,与他离得更近,睫毛都要扫在对方脸上。
隔着不太碍事的沙发,祁念眼里微微湿润,鬼使神差地微微抬了抬头,在良久的言语间隙里,主动将柔软温润的嘴唇贴上去,碰了碰,动作小心,像是不敢做出更过分的举动。
顾飒明在祁念再一次试探着触碰的时候,干脆从沙发起了身,压着人也坐了过去,回应祁念生涩的也赤忱的吻。
他腾出的那只手拨了拨祁念的毛衣衣领,拇指轻轻摩挲祁念下巴那块细腻、薄薄的皮肤,不同于第一次时的稍显粗鲁,他没有借着心情不好,或所谓成年人的成分把他与祁念的这个吻变得急躁。
他甚至没了那股时时萦绕不去的,怪异的,自我谴责的罪恶感。
顾飒明在松开祁念前,声音含糊、喑哑地补充之前的那句话:“——不然谁知道祁念到底喜欢的谁。”
下午五点,祁文至自己开着车徐徐进了院子大门。
除夕夜的团圆饭,是不计其数的人顶着风霜和人山人海也要往家赶的一场与家人的“约定”,凭借的只是那份牵挂和想念,一年到头总算能结束在外漂泊的无奈。
祁文至是不是如此无人深究,好歹算回来了,怎么说也是过年,他跟何瑜相看两厌,但家里的两个儿子可是亲儿子,费尽了心思和精力才能有今天这样团聚的场面。这是兄弟俩自十几年前那场意外后,第一次一起过春节。
这顿丰盛的年夜饭进行到尾声时,餐桌上看起来像是还可以招待一顿的样子,氛围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差,总之有些尴尬和诡异,能顺利吃完都算不错了。而祁念早早放下筷子,注意力一直被电视里的画面吸引了过去。
何瑜和祁文至晚上都有应酬,一会儿都要走,顾飒明他们要出去的事情都不用提太多便迎刃而解了。
“把那件最厚的棉袄穿上,晚上江边风大,冷。”顾飒明站在祁念的衣帽间门口,指了指衣柜里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