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只去一年而已,还有学校里的同学跟你一块儿,寒暑假都能回来,爸爸妈妈有空还可以去看你。之前跟你说的时候不是还很高兴的吗?”
顾飒清咬了咬嘴唇,犹豫地说:“我想哥哥一起......”
顾母闭眼提了口气,停顿下来,又听顾飒清抱怨起来:“上次放假去了爷爷家,就没有见到哥哥,他都好久没来看我了,肯定是不喜欢我......”
“飒清!”
顾飒清被这一声吓到顿时一惊,他没见过妈妈这个样子,睁大了眼睛不敢再出声。
“你哥哥不可能永远跟我们在一起,更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和以前一样,”顾母一直控制着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轰然崩塌,“你们都长大了,不能再像小时候一样天天黏在一块了,知道吗?!”她握着自己儿子的肩膀,止不住抬高的声音变得哽咽,“妈妈也没办法,妈妈什么都做不了......我现在做梦都希望他是我的亲生儿子,但他不是,他不是啊!他也不会只是你的哥哥啊!”
顾飒清慌了,伸着手去抹她妈妈脸上的眼泪,语无伦次道:“妈妈你别哭啊,我知道了,就是、只是,我只是忍不住说说......”
“妈妈真的没办法,这整整一年......真的没办法,不然能怎么样呢?”顾母搂住他无奈地闭上眼,泪水跟着淌了下来。
她想送顾飒清出国念书,对何瑜主动的示好、询问自然以为是真,但她绝没到要靠出卖、舍弃与自己孩子的感情来达到目的的地步,更不是为了去遭受轻蔑和羞辱的。
顾飒明是她从福利院带回来的,是她养育了十几年的儿子,是他们家最可靠、优秀的长子,可怎么就成了如今这样的局面?
高三的生活说枯燥也枯燥,说有意思也有意思,因为除了从早到晚的上课、学习,并不是就不做别的。总有人精力旺盛之余时不时要出些幺蛾子,下课期间的教室里常常吵吵嚷嚷,无论是争论题目的,还是闲聊八卦的,一个个都眉飞色舞、兴高采烈。
这天早上走到了三楼,顾飒明没有像往常一样和祁念“分道扬镳”,而是一路跟着绕过长长的走廊,送他到了教室门口,第一次来看了看祁念的班级。
扑面而来的早读声响彻在耳边,顾飒明额角隐隐抽搐,把祁念往后一拉,拉进了男厕所的僻静拐角处,忍不住问:“你平常也这样?”
祁念只能靠在墙砖上,“啊”了一声:“什么......”
“问你早自习也有他们这么认真么?”顾飒明笑道。
“我不是他们这样,”祁念小声辩解,“我不喜欢这么大声,但也是认真的。”
顾飒明捏了捏他的手,随口说道:“认真就好。老师说过了么,考什么大学,有没有打算?”
祁念张开嘴唇,呼出的浅白色气体缓缓腾升,他手指动了一下,轻扣上顾飒明的手掌:“还没有。”
“哥哥,你呢?”
顾飒明垂眼,目不转睛看着他,不怎么认真地说有。
祁念闻言停顿了一瞬,嘴角几不可见地弯了弯,很慢地说:“那我和哥哥的一样,分数上肯定可以。”
“肯定可以啊,就算肯定可以——”顾飒明笑了笑,“为什么?”
祁念仍是缓慢地开口,简单而认真:“我想永远和哥哥在一起。”
如雷贯耳的读书声依旧如一锅煮的冒泡的杂粥,可空气仿佛安静得足以让顾飒明听见他的每一下心跳。
不会有人向顾飒明说这样的话。
他们都对人心易变保持默认,对物是人非提早预防,谁也不敢想到永远,谁说出口时也没把它当成过一种承诺,因为他们既不信任自己,也不信任别人,何谈永远。
可祁念这种傻子是不会懂的。
祁念说永远就是永远。
祁念的每一个字都是在轻叩你的心弦,告诉你——
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我永远都喜欢你。
顾飒明认为此刻换做任何其他人站在这里,都不可能不心动。顾飒明是如此心动。
如果不是在学校里,下一秒祁念就得不清不楚地开始后悔说这么“口无遮拦”的话,在没弄明白是哪里触到了他哥哥的“开关”前,只能被折腾到啜泣。
但因为是在学校里,下一秒走廊里经过了一个虎头虎脑啃早餐的同学,顾飒明用力捏了一把祁念骨架纤巧的手掌,看祁念眉头跟着蹙了蹙,飞快亲了一下祁念的发顶,把他推出去,让他快进教室。
祁念慢吞吞挪着步子总算走了,顾飒明才转身上楼。
英语早自习一结束,早就在外面转悠巡视的超哥进来说了一声今天不收数学作业,又叮嘱道:“今天施泽上午请假,说是感冒了,啊,最近天气有点冷,都注意着点别随便脱衣服,感冒了又不舒服又划不来!”
顾飒明看了一眼施泽的空位,转头把作业递给来收的小组长,便起身去了厕所。
尾随而来的人毫无遮掩,还贴心地在外面等了好一阵,进来时顾飒明已经好整以暇地站在了那儿等着。
徐砾抿了抿嘴,先说的对不起,才笑了笑说:“你知道施泽为什么没来么,其实本来没什么,但我打电话他不接。”
顾飒明说:“昨天你们不是在一起。”
“昨天......”徐砾犹豫了两下,脸色有点僵,“后来他走了,你应该知道,我跟他只是......”
“我等会问他再告诉你。”顾飒明答复道。
徐砾露出一个感谢的笑容,他知道顾飒明没义务也没情分帮他,单说他和施泽连朋友都算不上,用施泽的话说不过是各取所需而已。可徐砾依旧忍不住担心。还好还有祁念这层关系,让他不至于那么束手无措。
第六十四章 (下)
顾飒明没有让徐砾等很久。第二课间的时候他们早已不用再下楼做操,顾飒明不好光明正大在教室用手机,去了通往天台的窗口给施泽拨了一个电话。
不多时便通了,施泽接起第一下打了个哈欠,还没来得及说话,顾飒明直接问道:“你他妈干嘛去了?”
“......啊?”施泽那边声音含糊,伸着懒腰道,“哎,别提了,昨晚大半夜被喊去接人,感冒就跟超哥请了个假,怎么?半日不见如隔三秋?”他嬉皮笑脸的,“下午就来下午就来,孤苦高三,离了我就转不了,我知道——”
顾飒明等他逼逼完,撩了撩眼皮,说:“一晚上赶两个场,以前都不知道你有这么厉害。”
施泽脑子晕晕乎乎,直接忽略了前一句话,当顾飒明是在夸他:“大冬天的!晚上!我从......那边赶到市中心然后把程茵她们送回家,你知道风有多大吗?我看我上辈子是雷锋转世吧!”
“你跟程茵不是早八百年就分了,“顾飒明骂道,“我看你是傻^逼转世。”
“我操!你怎么——”
顾飒明不乐意掺和这些破事,不耐烦地打断他问:“你跟徐砾怎么回事?”
施泽瞬间安静得不像话,噤声了半晌,转头故作轻松道:“咳,什么怎么回事,就......就随便玩玩......”
“**。”
顾飒明果断掐断了电话,还没下楼就看见徐砾站在远远一边殷切的身影。
徐砾发觉他已经打完电话了才稍微走近过来。
“施泽今天下午会回来上课,就是感冒请假了,没其他事。”
徐砾闻言好似放心了。昨晚施泽被一个传出女声的电话中途叫走,临走时只摸了摸脑袋,十分不好意思地让他好好休息,套上裤子走得却也是十分潇洒。
但第二天施泽便感冒了没来上课,他不由得担心,不知道在那之后发生了什么。
徐砾再次笑了笑说:“那就好,谢谢你。”
顾飒明将手机收进裤口袋,只说“不用”,径直绕过他进了教室。
没有何瑜“可以安排进国外拔尖学校”的帮忙,顾飒清还是按流程填了他们学校的交换生申请表,他成绩没拖后腿,英语很好,但依旧算得上是意外地通过了申请,如愿拿到了也还不错的美国对应学校的交换生名额。
因为还有一大堆资料和事情在等着办,空余时间顾父顾母基本算是带着儿子到处跑,为来年的留学做准备。
这周六,顾飒清去培训机构上语言衔接的一对一课程,下课后他走两步停一步地拖着顾母,期期艾艾说时间还有很多,能不能去看看哥哥。
顾母看了眼腕表的时间,离顾飒明下午下课不远了,她无声叹了口气,摸了摸顾飒清的头:“上车,我们去学校看哥哥。”
顾飒清顿时活蹦乱跳地跑去拉开了车门,喊道:“妈妈快点!”
云城市一中的高三学生晚上要上晚自习和一周只放半天假的“传统”由来已久,除了家和学校两点一线的移动,再不剩多少时间能去哪儿。
这天台上叶小琴一张试卷讲到末尾,不早也不晚地踩着铃声宣布了下课。
顾飒明转头在教室外看了一圈,没有祁念的人影,便直接拎起书包迈腿下楼了。
以往都是祁念跑到五楼来等,也不知道在着什么急,被顾飒明撞见过好几次气喘吁吁地站在后门口。
有一回顾飒明懒得在楼上等他,到文科1班门口时他们老师还在拖堂,祁念坐靠窗的位置,鬼使神差间余光一瞥,就立马转头,拿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了过来,仿佛收到了多大的惊喜一般。
顾飒明口袋里的手机震动时,透过几层布料和狭窄的空间传递到祁念的感知范围里,他仰了仰头,看着顾飒明拿出手机,问道:“谁呀?”
“等等。”顾飒明换了个手,搂着祁念的背接通了电话。
“喂,妈,
“嗯......”
祁念默默边听边看路,跨过传达室旁铁门的门槛时,好像怕顾飒明会摔似的,伸手扯了扯他哥哥的衣服,盯着那条腿跨过去,转而和顾飒明低下头的目光猝不及防对视了一下,祁念抿抿唇,幼稚极了地偷笑。
“已经放学了——”顾飒明从通话中分出心神,手掌移到祁念的头顶,毫不留情地肆意揉了两把,俯身说,“幼稚鬼,多少岁了。”
祁念迟疑,嗫喏道:“十六......”
顾飒明笑了:“还十六?祁念,明年你要还是十六,我绝对不管什么成年不成年了。”他说完干脆利落地直起身,重新回复电话里的交谈内容。
祁念听了困惑不解,却只能独自歪着脑袋去想了。
他一头雾水的还没想明白,刚抬起眼便看见了正和顾飒明通话的人已然站在了面前。
祁念怔愣两秒,目光从垂下手臂的顾母扫到另一边的顾飒清,才如常地跟着他哥哥走过去。
兴许是看见了刚刚顾飒明和祁念之间亲密的举动,又或许是从电话到直接见面有些仓促,双方都一时无言,而先声夺人的仍旧是顾飒清。
但这回顾飒明手边揽着那个人,他没有冲过去,只微微张开手臂,垂着眼角喊道:“哥哥!”
顾飒明先叫了顾母,他捏了捏祁念的肩膀,才松手去抱了一下顾飒清:“今天怎么突然来了?”
祁念站在原地,很安静,等顾飒明再和他比肩并列时,才几不可见地往两人中间靠。
他靠过去一点又一点,反正顾飒明纹丝不动,任由他偷摸摸地挤。
顾飒清有些生闷气,嘟着嘴不说话,顾母微笑了笑接过话茬:“你弟弟今天去上了外语课,回去的时候说很久没有见到哥哥了,非要拉我来看你。”
“飒清出国的事,确定了么?”
“嗯,基本上定了,让他出去锻炼锻炼,总归是好的。”
顾飒明垂眼点头:“以前真不敢想你们能舍得送出去。”
顾母也被逗笑了,说:“以前还真是,到底人会变,观念自然也在变,如今这样不刚好让我和你爸改改溺爱的毛病。”
好不容易来见着哥哥了,却不吭声,顾母推了推顾飒清:“让妈妈带你来,怎么光站着不说话,嗯?”
顾飒清抬头望了他哥哥一眼。无论是对比以前和现在,还是对比祁念和自己,他只觉得待遇落差悬殊,脸跨得更难看了,控制不住情绪委屈道:“我才懒得说......”
“怎么了?”顾飒明好笑地走上前一步,温声问。
“反正你也不喜欢我了!我也不喜欢哥哥!”
顾飒清对他的靠近十分受用,但边哭边气势汹汹地说着,把矛头转到了后面,看向祁念声音不大地说:“你就是个小偷!”
作者有话说:
顾家这边马上基本下线了 祁念现在除了顾一般虐不着他...(龇牙
第六十五章 (上)
被称为小偷的祁念依然安静,似乎心如止水,看起来毫无慌张、难过,或者不好意思,当然也不存在如同胜利者般的趾高气昂。
他从头到尾冷淡又听话,听顾飒明的话。
其实祁念心里甚至是有那么点认同的——这个恼羞成怒、真正幼稚得可怕的顾飒清变相佐证了他已私心达成,得偿所愿。纵使这辈子都无法体验从小在蜜罐子里泡大的感觉,祁念如今更不觉得那就值得他羡慕。
祁念什么也没有,但他有哥哥。
在拥有顾飒明的世界里,曾经失去过的原封不动回到了原地——广袤的天空,交错的街巷,操场里湿漉漉的草地,耳边环绕的朗朗读书声,路边小馆里飘出来的饭香——全都重新能被祁念一遍一遍地感知与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