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可能再把你一个人留在这。”赖川说。他已经不是九年前的他。
陆安泽转过身背对着他,闭着眼睛不打算再聊。
赖川帮他盖好被子说:“你姐今天带着你奶奶和平平来了。”
“什么时候?”睁开眼睛问后面那位。
“十点一刻,过来看你不在就回去了。”
“哦。你怎么说的?”
“我说你晚上在外面吃饭还没回来。你外甥女现在变样了你知道吗?九岁了吧。”
“下个月就九岁了。”
“你姐姐送了条毛线裤过来,我放在柜子里了……问你个问题,”赖川又想和室友开卧谈会了:“你姐为什么叫陆安放,这名字有点男性化”。
“我听奶奶说我爸起的是陆安芳,草字头的芳,上户口的时候人写错了。”陆老板说。
“哦,芳泽… …你有没有想过跟你姐姐说清楚我们两的关系?”赖川问。
陆笑笑说:“行啊,说她弟天天在外面给人操。”
赖川又给哽得半天说不了话,他养了几十年生,没想到遇到这么个活祖宗拉低了他的预期寿命。给自己顺顺气,过了一会说:“要不我们换过来试试。”
“两点了睡吧,你不是十二点要睡觉吗。。。明天跟你试。”说完关了灯,蜷着睡了。
*****
心理治疗师在工作中没有价值观。她就像一个开瓶器,帮助来访者打开自己被塞住的头脑,让生命流动起来,不被囿于自己既定的歪曲的认知当中。也可以掀开潜意识的黑匣子,听一听看一看,把需要调整的构件修理好。
陆安泽坐在梅里的椅子里,虽然是第一次来,对着她这个陌生人却呈现出一派无掩饰的肢体语言。时不时对她笑,笑容里却没有情绪和内容。
梅里认为这会是一个很棘手的个案。
梅里:我看咨询诉求是,睡眠不好,容易做噩梦。
陆:嗯
梅里:多久了?
陆:三两年吧。
梅里:能说说吗?比方说最近的梦。
调整了一下坐姿,陆:梦到门。
梅里:可以具体说一说。
陆:普通的门。别的没了。
梅里:门里或者周边有什么?
陆:什么都没有……
......有时候也会梦到我姐姐。
梅里:好的,有什么样的情绪在梦里。
陆:……害怕。
梅里:能谈谈这种情绪吗?害怕。
陆:......我姐之前移植过肝脏,一直在吃药。我现在特别怕她复发。医生说也有可能肾衰。这药对肾脏不好。
梅里:你是从姐姐做过手术开始做噩梦和失眠的?
陆:不是。
梅里:第一次做类似的梦之前,发生了什么事?
陆:遇到赖川,给他按摩。
梅里:你们是伴侣。
陆:那时候还不熟。
梅里:你是做餐饮生意的,当时在和他不熟的情况下为他按摩。我觉得有点困惑。
陆:他跟你说过我两怎么认识的吗?
梅里:职业守则他的咨询内容我必须保密,就像我们之间的对话也不会离开咨询室。
陆笑:他应该没跟你说。。。我能抽烟吗?
梅里:可以,只要不违法在这想做什么都可以。
陆安泽靠着椅背仰着身子伸手把侧后方的小窗推开一条缝。从外套口袋掏出香烟和打火机,说:不好意思。点了一根烟一边抽一边说:八年多以前我们认识的,在KTV我是坐台的他是客人… …
说完笑着看了看梅里。梅里并没有流露出他预期的表情,而是平静如常地看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工作太忙,更新慢。
写这个人作者已经快抑郁了。不知道看文的你会不会有同感。
第50章
咨询师和来访者的配适也是一种缘份。
和梅里在密闭的小空间里呆着,陆安泽难得没有感觉到不适,他想得很开的那些表述被完完全全不带成见地接纳了。
梅里和风细雨地对谈让他似乎体会到母亲大概就是这样。无论孩子多么丑陋和不堪,在母亲那里永远可以被理解,被无条件地关注和体谅。
那次咨询之后,陆安泽隔周和赖川一起去一趟上海,找梅里。
* *
秋去冬来,人们喜欢用节日的欢腾来均衡寒季的肃萧。圣诞过了便是元旦,圣诞树和红帽子老头还没玩够,各种彩花、气球、拜年歌曲又加入进来热闹,整个城市一片红红火火的景象。
元旦这天中午,罗胖子老婆楼金花请环保厅元副厅长吃饭,顺便喊了商总。
商总最近在老城区拆房子建大型商超,约了老城区的骆区长一块来。
吃饭的地点就在同喜楼三楼的清莲包厢。
楼金花带着邵倩最先到的包厢。邵倩脱了皮草大衣,里面穿着一件黑色匝亮丝的裹身针织连衣裙,大敞领,脖子处连着一条窄窄的针织料,上面装饰了一个晃来晃去的银铃挂件,明摆着今天是来勾人的。
不一时她想勾的对象商总也到了,跟骆区长一块进了包厢。两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嘴巴里和楼金花寒暄,眼睛拐着弯地往邵倩那溜。楼金花跟他们介绍:“这个是我们化妆品公司现在的网销冠军,邵倩。别看她一个人,做直播每个月给我们带出去的货抵得上商总你30个润丰商场。”
邵倩在劫持事件后怕走夜路,转行了,如今直播带货做的风生水起。
她拎着手腕子送上芊芊玉手和两人握了握。这妖精绝对是一种和“老婆”、“孩儿妈”完全相反的存在,从头发丝到手指甲,细枝末节都是被大把的金钱和时间打造过的撩人景致。脸是医美广告里的脸,身材是数百万粉丝凝神敬仰的身材。
商总对邵倩流露出质朴的喜爱,簇了骆区长和邵倩一起在牌桌上随意比了一会牛(一种纸牌游戏)。
牛比了七八圈,邵倩的小银铃都快把两个男人的眼给晃近视了今天的主咖元副厅长才到。这厅长是一个四十岁的单身女高官,保养得当,自有一派与普通妇女不同的风流与豪气。
跟厅长一块进来的还有酒楼老板陆总。厅长打电话把他喊来的。
大家见厅长来了都起身招呼。元厅长铿锵有力地抬抬手令大家上餐桌入座,那眼神和动作里一看就是从小学京剧的。还是个刀马旦。
元厅长见陆老板打算在最下首的位子落座,跟楼金花说道:“我现在忌口不少东西不能吃,现在这菜,花样很多也搞不清楚里面都有些什么。”
楼金花心思跟她的身形似得玲珑,对陆说:“陆总要不你坐到元厅长旁边给她介绍介绍你们家菜品。”她今天第一次见着陆安泽,心想着以后不能让罗胖子和这人在外面喝酒晚归。是个男的也不行。
陆老板和这元厅长本来就认识,吃过好几次饭,也不是第一次坐人女领导旁边介绍菜品。等他移过去了,厅长才发话让大家都坐下来。
菜上到七八成,满场吃菜劝酒热络起来。
骆区长伸着头跟厅长夸人:“这酒楼本来是个老大难空壳废厂房,位置尴尬,面积也尴尬。现在给陆总这么一弄,给我们区创收不少啊。年纪轻轻真是不简单,有魄力。陆总来,我来跟你喝一杯。”说着站起来跟陆老板邀酒。
元厅长声音敞亮,开会似得通知大家:“小陆我知道,他不喝酒。小陆你就跟区长喝点茶意思一下就行,骆区长不会为难年轻人的。”
陆安泽站起来跟区长道歉:“实在对不住。”说完喝了一口茶。
这元厅长每次饭桌上都帮他发禁酒布告,私下里喝茶时叫他蓝颜知己。知不知己他不知道,养猪场和饭店得把环保伺候好他知道。
商总坐在厅长左侧,竖着大拇指对陆老板说:“陆总能力确实强,两个多月在我润丰开了20家店,每天早中晚爆满。不过,陆总你做人有点问题,过河拆桥。”
陆安泽笑着说:“我这住桥洞的人哪敢拆桥,拆了我住哪?”
商总挑着眉毛怼他:“我们合同一签你就找不着人了。叫你吃个饭、唱个歌比喊美国总统来还难,还不叫过河拆桥!?”
陆安泽说:“我是上了商总的大船整天卖力干活,没时间搞娱乐活动。”
“吃吃饭叫什么娱乐活动?又不是约你看上下集电影。”商总讲起了私属黄段子。
陆老板搓搓牙,冲着商总笑笑。
邵倩一双狐媚子眼,秋波从陆老板那荡到商总脸上说:“商总,我就好奇了,你自己商场里那些电影院你自己去过没呀?”
商总一脸酒后红晕冲邵倩笑着说:“我最爱看电影,不但商场有电影院,自己家里也有电影院。邵美女想看的的话不要票。”
他心想这陆总当初跟他在包厢里温存,纯粹是不择手段想达成目的。他就是想当人备胎也得排在厅长后面当个二号备胎。所以干脆节约成本换一个容易达成的目标。
邵倩和商总一拍即合,推杯换盏朝看电影的方向去。
陆安泽为女厅长盛汤添菜,认真做好一个老板的本职工作——三陪:陪吃陪笑陪聊。
几人吃到十二点半,陆老板起身和一圈人请了十分钟事假,出了包厢。
*
陆安泽离席后去自己办公室拿了一个红色纸袋出来,走到过道里,远远看着于兰兰穿着白色婚纱戴着白色头纱,和那个之前在酒楼门口等她、为她开车门的男青年并排站在同喜厅门外迎客。两人笑得甜蜜又知足。
这天于兰兰结婚。
婚礼在三楼同喜厅举办,此时宴厅内外人流熙攘,亲朋好友们都想和新人合照,大人推着孩子、中年人携着长辈、年轻人三两成群,全都笑容满面地围着于兰兰。
陆安泽学着这些人做了一个差不多的笑容,等人少了以后走过去,把准备好的红包递给新娘,跟一对新人说:“恭喜你们”。
看这新郎五官和顺,紧挨着新娘子站着,笑容一看便是从心窝子里漾出来的。以后应该会对于兰兰好吧。
站在新娘旁边穿着暗红色情侣服、面相善良温煦的中年夫妻把红袋子拿过去看了看,女人为难地说:“兰兰这位是?这礼金过重了。”
“妈这是我们老板,”于兰兰今天正好24岁,还是不太敢看自己老板,扭着自己的钻戒说:“陆总你给的礼金太多了。”
“礼金只有两千,其他的是年终奖,”陆安泽笑着说:“我那边还有事不能在这儿观礼了,叔叔阿姨在这。”对于兰兰父母点点头打过招呼便匆匆转身离开。
走的时候觉得自己有点狼狈。脸上竟然有些发热。
没想到自己还有脸红这项功能,上次脸红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陆老板去洗手间洗了把冷水脸,回到清莲包厢,继续过回他这辈子的生活。
作者有话要说: 被倾听被接纳就是被治愈的开始
第51章
赖川第21次咨询摘录:
......
赖川:......我小时候,应该还是在上幼儿园的年纪,有一次下雨天在外面玩,摔进一个水坑里——那时候老北京一下雨到处都是泥水坑,我摔得一身泥,旁边小孩儿都在笑话我。
回家以后我母亲特别生气,我从来没见过她生那么大气.......把我衣服扯掉,给我洗澡。
虽然过了这么久,我还是记的很清楚她那次用了很大的力气搓洗我,我当时心里很恐惧,怕我母亲会把我溺死在浴缸里.......那次以后我就害怕沾上脏。
梅里:小时候只把衣服弄脏过一次?
赖川:应该不是,我那时候经常跟小孩在外面玩,满地打滚。不过别的记不清楚了,只记得那一次。
梅里:我想肯定不止那一次,四五岁的男孩子每天都有办法把自己弄得一身泥灰...
那一次你母亲的愤怒,你现在作为一个成年人来看是因为你吗?
赖川(闭上眼睛回忆):不是。那段时间我父母在闹矛盾。现在想来他们那天应该是刚吵完架,我见到我母亲的时候,她好像刚哭过。
梅里:是的,那一次母亲的愤怒并不是因为你。你平常摔倒身上弄到灰,你母亲是怎样的反应?
赖川:那时候太小了不记得了。
......
* * *
元旦那天早上八点半,赖川在上海做完心理咨询便飞回C市参加游乐园的竣工仪式。
占地800多公顷的庞大项目横卧在C市北郊,包括室内外游乐场、动物园、主题酒店和特色免税街区等,是赖川跟陆老板谈恋爱总是被冷落的结果。
这天来参加竣工仪式的有省旅游厅厅长、市长、省委书记等省市领导,还有项目总经理、乐园总设计师、设备提供方何总和建筑方吴总等等合作商。
赖川将近十一点才到现场,剪完彩就跟大家一块去吃午饭。
吃完饭省委书记叫他去喝茶:“你这附近有个喝茶好去处,下午我来安排,我们去坐坐。老爷子最近身体还好吧。”书记是赖川家老司机的三儿子,两个儿时经常一块蹦高滚低的。
赖川说:“好得很,他每次看到我都问你什么时候去陪他下棋,说你才是他亲儿子小时候跟我搞混了。”
书记笑说:“你现在经常回去吗?”
“一个月回去找一趟骂。我母亲去世以后他的话比以前少了很多。”
书记叹息:“我现在还记得小时候每次我们玩得一身泥回家,我妈总是呵斥我和二哥。伯母对你永远和声细语,把我们羡慕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