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赖川每个礼拜去上海找梅里聊一次。每次一个小时的咨询时间,有半个小时他什么都不说,静静地坐着,偶尔流泪。
梅里的咨询室不大,像一间小小的禅室。
淡鹅黄色的墙面,暖色的木地板,一组心理治疗沙盘,一个木质小圆桌,两把亚麻布艺十分舒适的椅子,让人坐上去就像回到小时候母亲的怀里,自然而然地释放出平日里遮掩压抑的心绪,相信这温暖的小空间可以像母亲一样包容和抱持他。
做了五次咨询,赖川仍然没有说出自己后悔什么,也没有说出想要删除的记忆到底是什么。他只是觉得每周来在椅子上坐一坐,和旁边的陌生人聊一聊生活琐事,偶尔在家受了陆老板的气能在这哭一哭就很好。
***
陆安泽浑身散发着一种清冷又疏离的气质,加上长得和周边人群不怎么协调,不笑的时候人不太敢靠近他。
他是靠着嘴欠外加时不时定量发散的不明笑容混迹于人民群众当中的。
打交道时间久了,从乍见时的震惊里回过神来,人们觉得这陆总其实挺好相处,没什么架子。尤其近来稍微有些官职或者跟他有商业往来的企业家发现,往他身上靠一靠、搂一搂他也没意见。所以都愈发喜欢喊他一起吃饭唱歌顺便闻闻香气。
陆老板一路绿灯向前,企业发展神速,直营店在十月冲到了40家。猪肉也卖得顺畅,成了省内最大的超市供肉商和餐饮企业家。
陆安放虽说是酒楼会计,这一个多月也没见到她弟弟几次,这日晚饭后打电话过来找她弟
“二子,你现在忙不忙,我跟你说两句。”
陆总这时正在和人吃饭,道了个歉去外面过道里跟他姐说话:“你说。”
“你最近怎么都不过来坐坐,早饭也不来吃。平平和奶奶天天在家念你,叫我带个棍子去把你撵过来,不然她两要上你家找你。”
陆安泽说:“我最近经常出差,没时间,这阵子忙完看看。”
陆安放说:“我小姐妹说你上个月一次都没去川菜馆,她说你是那边老板?你不是经理吗?怎么又变成老板了。你那川菜馆老板呢?”
陆安泽说:“以前老板走了,去年我接的手,现在太忙,顾不上。”
他过去最讨厌不诚实。现在他骗人骗得自如又坦荡,跑起火车来他自己都追不上。他之前看一本书上说这世界上有两种人:一种人打败生活,另一种人被生活打败。他觉得自己就是被生活彻底打趴下的那种人。
在陆安放眼里她弟现在是成功人士,市杰出企业家,和她们这些小老百姓的生活不一样。已经不是她能够理解和掌握的了,她就是想她弟了,想和他说说话:“哦。。。最近天冷了,你多穿点,我给你织了条毛裤,你哪天有空回来吃饭给你。”
陆安泽听着想笑,初中毕业以后他就没穿过毛裤了。
陆安放接着说:“冷都是从腿冷的,你老往外跑,穿个毛裤在里面凑暖。去年咳嗽你记得吗?”
“好,我过两天回去吃饭。”
“说话算话,你赶紧吃胖点,省得奶奶看到你又要说你。”
“好。”陆安泽应付着回答。他也不知道自己过两天能不能回去吃饭,还好“过两天”这个词本来就不是一个时间度量,而是一种心情度量。意思就是哪天想去的时候就去。而他最近就想避开家里人,脸伤好透了也还是不想回去吃饭。
川菜馆也是他回避的去处,因为大厨高虎看过他录像。他虽说最近放飞自我,有点随便。但还没有不要脸到能和高虎面对面谈工作的地步。
那三家店他基本放任自流了,每个月让会计去核算一下账目。打算近期就盘出去。
姐弟两打完电话,陆安泽回去包厢吃饭。
一块吃饭的连锁超市老板姓商,喝酒喝得满脸绯红,见陆总回来,端着酒杯站起来冲他笑着说:“陆老弟不应该啊,我们在一起吃饭你打个电话打这么长时间,也不怕我们吃醋啊。来来来,赶紧过来罚三杯。”这人与朋友合伙在全国各地开了七十多家大型商超,财大气粗,人脉宽广,当地一些小官员也敬他三分。
陆安泽位子就在他旁边,过去接过酒杯,站着自斟自饮了一杯酒。喝完了举举酒杯说:“不好意思,喝多了回家不给进门。”
超市老板商总说:“不给进门你就去我家,我在你们这江边有一栋小土房子,不大,也就一千来平方,你家那位不给你开门我给你开门。哎。”
在座的两个小领导捧场地哈哈笑。陆安泽也跟着笑笑。他知道这人和罗胖子、秃局长不一样,不是想跟他喝酒拜把子的。这人跟赖川一路,是想给他洗澡的。
两个人落坐下来,商总夹了一截黄鳝放到陆碗里说:“陆总有点偏瘦了,要多吃肉。”
陆说:“商总给肉吃,我们这些住桥洞的才有肉吃。”养猪场的猪肉需要超市的优质展示,快餐店也想搭着商总的大船四处开花。
陆安泽吃了黄鳝,给自己碗里舀了点酸辣汤,免得这人又给他夹菜。
商总笑看着陆老板说:“哥哥有肉肯定分给弟弟吃。不过今天晚上我们就是吃饭快活,别的等睡一觉明天起来再谈。是不是。”说着在陆弟弟腿上拍拍,带着白玉扳指的手压在他腿上就不松开了。
陆安泽给人摸摸腿当然无所谓,他个人也不介意跟这人去他江边“土房子”里看看床长什么样子。不过赖川现在天天还在给他搓澡买饭,他可不想一不小心把这商总的命给看没了。
现在麻烦的是他跟这商总吃过七八次饭了,人根本就不和他谈正事。
吃过饭商总邀请陆总一起去唱歌。随行的两个税务部门小领导早早识趣走了。
两个男的开了个豪华“景阳宫”。包厢太大人太少,说话都有回音。
商总要了一瓶威士忌让服务员倒了两个满杯,也不劝陆总喝酒,自己站在小舞台上斗志昂扬地唱了两首爱国歌曲。唱完叫服务员出去,点了一首情歌要和陆老板合唱。
陆老板靠坐在沙发上,屈着一条腿踩着茶几边,看着电视里的歌词跟人对唱。
唱完以后商总搁下话筒,过来紧挨着他坐下来,对他拍拍手说:“陆总歌唱得真好。”说完凑上来两手搂住他便亲嘴。
他们不是第一次吃饭唱歌了,这陆总早该知道他什么心思,今天跟他单独来开包厢意思不言而喻。都是生意人没必要拐弯抹角浪费时间。
陆老板仰着脸给他亲。反正如今赖川也不再亲他,口腔闲着也是闲着,不如用来做做外交。
这商总亲得上头,松开一只手来解他衣服。陆安泽把他手拿住,坐起身,把脸偏了一偏让人松开嘴,说:“商总,我们今天就到这吧。”
说完从茶几上拿了一杯威士忌来喝了一口。
“怎么,干这事还分上下集?你看我这二哥能不能等。”商总裤子已经快兜不住他二哥了。
“家里管得严。我这目前只能给你安排个上集。”
这商总现在有点意乱情迷,本来挺生气,看着陆安泽那张脸又不气了。说:“那你说怎么办吧。”
这个简单。
陆安泽帮他手动解决了。
两人玩完这一趟,开始在包厢里坐着谈生意。
商总问陆:“快餐店对我们商超没有什么附加值贡献。我为什么要和你合作?你把下集给我放了,什么都好说。不然我凭什么和你谈。”这已经开始在谈了。
陆刚洗完手,抽了几张纸巾在手里擦,说:“我们目前软硬件、客流都相当成熟了。单店利润丰厚。入驻你们商超房租一分不少,每个月利润里面分你个人15。
要求是你把最好的位置清给我。越快越好。全部。”
商总看着茶几上的酒瓶听他说话。在心里量度了两分钟,说:“你有这么大资金流吗?我都给你清出来你多久能铺上?”商场都不希望自己铺位空置,或者装修周期过长。影响消费情绪。
“随时可以。”陆安泽手上没这么多钱,但他觉得钱可以弄到。又说:“现在实体经济不好做,你们商铺越来越容易空置。我这单店面积需求大,运营相对稳定。对你只有好处。”
商总快五十了,心里觉得这陆总年纪轻轻,做起事情来狼性十足,有种义无反顾无坚不摧的狠劲,很像年轻时的他自己。有点从心里欣赏起来。
勾着陆安泽肩膀说:“你年纪不大野心不小。明天到我公司总部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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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老板其实没什么野心,他就是想给自己多找点事干干。
不要脸所以无坚不摧。
无所谓所以无所畏惧。
跟商总又唱了会歌才散。
让老胡送回家,在楼下抽了两根烟遮挡一下酒气。今天喝得很少,应该不会被发现。
到家里看到赖川手里拿着笔在餐桌边坐着看书
他知道赖川最近在做心理治疗,家里放了几本心理类的书籍,喜欢一边看一边做笔记。
“看得怎么样了?”陆老板一边换鞋一边问他:“你现在属于正常还是不正常?”
赖川放下笔看着他说:“怎么都比你正常。天天半夜回家。”
陆安泽冲着他笑笑。去洗漱。
赖川跟到浴室来,这一个多月他只要在C市,就不能不当搓澡工。不管陆老板几点回来,这份工作他都不能丢。因为他不亲手给人洗透彻洗干净,看着人把牙刷好,就觉得心里膈应。隔应得晚上睡不着觉。
他知道这是强迫症,属于有毛病,却被这心魔控制住没办法逃脱。
那15秒的威力过于强劲。
陆老板倒是无所谓,反正在外面折腾一天回来也够累的,有个人给他洗澡求之不得。而且现在天凉快了,也不会像前阵子那样,白天淌点汗以后被搓破的大腿内侧会在裤子上摩擦着隐隐作痛。
洗了二十分钟,他看着低头给他揉沐浴露的赖川说:我今天跟人亲嘴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你天天这么搓陆老板,有没有考虑人家的感受?
第49章
“我今天跟人亲嘴了。”陆安泽看着赖川说。
赖川接收到这个信息,用了半分钟来转化和理解。等脑神经完全搞懂了这句话的意思,他直起腰,看着他室友。
陆安泽见这人不打算再洗他了,伸手绕过赖川把大毛巾从毛巾架上拽下来,给自己擦干,穿上衣服去卧室睡觉。
赖川当然不能让他睡。
“跟谁?”他紧跟着过来问。
“合作商。”
“女的?”
“男的。”
“什么意思?”赖川的语气居然很平稳,最近心理治疗没有白做。也有可能是跟陆老板相处久了耐受力提升了。
陆安泽坐在床沿上,笑笑。
低着头在思考接下来的话怎么说,过了一会他看着赖川:“要不,我两就算了吧。”
赖川第一次听到有人跟他说要“算了”,小学以后还没有人跟他提过分手。他把手里握着的睡衣抖开,套上,去客厅给自己接了一杯凉的矿泉水喝光。
给室友搓澡是一个体力活,容易让人燥热。
水合着汗从赖川微卷的头发上沥下来,沿着他棱角分明、线条清晰的下颌往下滑,滴到丝质睡衣上留下青色的水印。赖川就这么站在陆安泽面前,看着他。
陆估计这人一时半会不能让他睡觉,打开床头灯,把拖鞋退了低着头看看自己的脚,从床头柜上的置物盒里掏出来一个指甲剪,翘着二郎腿开始剪趾甲。
赖川看他剪了一会,感觉自己内心出奇地平静,经过前一轮出轨和录像的冲击,他的承受阈值蹭蹭上涨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跟陆老板一起生活心脏稍微弱点都活不了。
“分手是不可能的,你能离得了我吗?”赖川问眼下剪指甲那位。
“你怕我不会自己洗澡?”
“我知道这是我的问题,我在想办法解决。你自己的问题自己知不知道?……为什么让人亲你?”
“是我亲的别人。”陆剪着趾甲说。
“你?哼,不可能。”赖川说着绕去床那边,上床躺下来看着旁边的背影,柔和的灯关勾勒出瘦削的腰部线条。如果他不看着,这人光是喝酒就能把自己喝死。
陆安泽剪完趾甲,清理完地面便蜷在床边不语,赖川把室友拉过来两人面对着面,问:“为什么让人亲你?”
陆安泽看着赖川——这人今天竟然没有扇他,此刻张着阔阔的刀眼看着他,浅色密密的睫毛随着眨眼轻柔地扇动着。
他笑了笑说:“赖总从我这嘴里撤资了,我找找散户。”
“你现在不正常你知道吧?”赖川认真问他,视线在他的鼻子和嘴唇上轻抚,倾过脸去亲吻他,由浅浅到深深。
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无法接受。
无论帆船、赛车还是投资,赖川喜欢挑战。分手后带着15秒钟魔障的第一次亲吻,是赖川人生中最难的一次挑战。他穿过了自己内心的屏障。
亲吻过,他看着陆的眼睛说:“以后别再让人碰你。明天我去梅老师那里,你跟我一起。”
陆说:“明天我没时间,要出差,去南京。”
赖川道:“顺路。明天晚上去上海。”
陆安泽闭上眼睛在心里思忖,赖川轻轻抚着他的侧腰有一些撒娇的意思在里面。
过了一会陆说:“你走了问题就都解决了,何必那么麻烦。”他早在心里明白,赖川看过视频,对方不说他也不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