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行云入座后,听谢小魂的,点了一碗扁肉,浅金黄的汤,薄雪似的皮裹着粉嫩的肉,咬下去,肉质清甜,鲜香脆嫩。
“好好吃!流水君这里头是什么馅?不像寻常的肉馅。”
谢流水回:“寻常的肉馅要么是绞肉要么是切肉,这种肉馅是打肉,把猪肉放在木墩上用木槌捶打上千下,打到烂如绵、粘如糊才可以,很麻烦的,不过吃起来很有嚼劲。”
“流水君,那你以后能不能做这个给我吃?”
“你个坏小孩想累死我啊?喜欢吃再来一碗咯。”
小行云又叫了一碗,谢流水飘在他对面,看小行云吃得津津有味,渐渐把之前的紧张害怕抛之脑后,谢流水微微松了一口气。
傀儡戏,茶楼三绝,和“雨茶”、“活偶”一样神乎其神,至今没人知道到底是如何办到的。这戏,并不以地点作戏台,而以人作戏台。
一旦有人被那长脖子女人头碰过,就像被下了诅咒一样,会有一些看不见的东西,如影随形,接踵而来。
人生如戏,不死不休。
这种东西小行云应付不来,就别让他操心了,让他无忧无虑地活着吧。
谢流水摸摸小云:“别吃那么急,慢一点。”
小行云舀了一勺小扁肉,顺手就递来:“流水君,你要不要尝一尝?”
“你糊涂了?”谢流水赶紧扶着小云的胳膊肘,将递过来的扁肉又送回他嘴里,小行云边嚼边道:“我一时忘了,老这么看着你,总觉得你是个大活人,唉,流水君真可怜,变成个小魂灵连口福都享不了,只能看我吃。”
谢流水笑一笑:“享了艳福。”
小行云睁着无辜的黑眼睛,问:“什么福?”
“眼福、眼福。”谢流水赶紧改口,“夸你长得好看呢。”
小行云开心地喔了一声,继续消灭美食,吃完第二碗,还不够饱,谢流水又让他点了一笼烧麦,面皮吹弹可破,包着粉丝和瘦肉粒,看着晶莹剔透,小行云一下子干掉两笼,最后又来了三盘金黄香脆的米冻。
谢流水托着腮帮子坐在他对面,叹道:“看不出来你这么能吃,吃饱了没?”
小行云点点头。
“你去跟掌柜的说,来一点冻肉馅。”谢流水道。
小行云不解:“什么意思?”
“乖,去问就是了。”
小行云抿抿嘴:“又是黑话吗?这家店也是那什么局里的?啊,我吃了那么多东西,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放心,有问题我不会让你吃的。这家店的后院是个黑市,倒卖武器的。”
小行云嘟囔了一句:“你们名堂可真多。”便照着问掌柜。
那大爷坐在木柜后头,摇着把蒲扇,悠悠道:“冻肉馅我们自己也要包来卖,今天客这么多,恐怕没剩下的了。”
谢流水教小云说:“要去亲戚那做客,想带点去给他们尝一尝,就算贵一点也愿意买。”
大爷掌柜继续摇扇子:“没有没有,今天真的没剩下。”
小行云:“流水君,这怎么办?”
“你再说,我是老熟客了,住您侄子对门的那个黑三,今天不管怎么样,也想买一点冻肉馅带回去。”
那大爷听罢,上下打量了一番小行云,笑道:“哎呀是老三啊,你今个儿换了身行头,我老眼昏花,认不得了,厨子!去,给老三拿点冻肉馅!”
小行云跟着来人往后院走,他本以为会看到一个大柜子,然后流水君来选点武器,不料这人带着他七拐八拐,接着钻过一狗洞,打开小后门,眼前是一条长而深的小街,两溜摆摊的整整齐齐延伸下去,奇形怪状的武器,千奇百怪的草药,什么都有的卖,琳琅满目,小行云看得眼花缭乱,正东张西望,谢流水扣住他的脑袋,说:
“别探头探脑的,来这里的人都是老油条,你这样看起来很突兀,小心被人扔出去。”
“可我想看!”
谢流水掰正小行云的脸:“你用余光看,对,就这样,抬头挺胸,云淡风轻一点,很好,走——”
小行云板正地走了几步,就憋不住地乱看了,谢流水拿他没办法,拽着他三步并两步地拖到街尾,在倒数第三个铺前停驻,
谢流水问:“下雪了,有没有卖伞?”
摊前无人,一片静默。
谢流水无奈拍了小云一下:“快学我说话啊。”
“这里明明没有人!”小行云白了他一眼,最后还是依葫芦画瓢地念了,话音刚落,忽得从地上冒出个头,摊主地鼠似的钻出来道:
“哎,客官,一看您就是南方人,下雪不打伞的。”
谢流水回:“雪是红的。”
摊主一双眯眯眼微微睁了睁,最后又眯回去,他钻回地下,过了一会儿又上来,递给小行云一把黄褐色的伞。
小行云拿在手上转了一圈,这伞又破又脏,他颇为嫌弃,可谢流水似乎很兴奋,左看右看,十分满意,道:“钱还是老地方取。”
传话筒小云尽职尽责,没精打采的地鼠摊主摆了摆手,又缩回地里去。
“流水君,你不是穷吗?好不容易有点钱干嘛拿来买这破玩意儿?”
谢流水不说话,抬起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
黄昏后,傀儡戏就会开场,阴魂不散地绕着小行云演戏,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就看这把伞了。
小行云顺着谢流水的目光,也抬起头来看:“啊!流水君!你看天上飞着一群大白鸟!”
谢流水笑一笑,曲起食指,敲了敲小云:“这叫一行白鹭上青天,走吧,带你去别的地方玩。”
临水城杏花飞雪,谢流水让小行云收集了一袋子杏花,又让他买来一副手套,里边塞满杏花,以备不时之需。
之后二人去逛了逛集市,一整个下午,小行云都在那疯耍,什么飞镖投球套圈圈,都要去玩一玩,炒粿、米粿、叉叉粿,全当点心吃进肚里,谢流水在一旁笑着看他,时不时抬头望一望天。
日头一寸寸短,影子一寸寸长。
太阳卡在西边的山坳间,将落不落。此时,一朵小行云垂头丧气地飘过来,拉住谢流水:
“流水君。”
“怎么了?”
“我们没钱了。”小行云掏出空瘪瘪的袋子,“早知道就带金条出来了!”
谢流水白了他一眼:“让你贪吃贪玩,看吧,钱都花没了,你晚饭没得吃了。”
小行云叫道:“啊!怎么这样?我听这的小贩说晚上还有花灯会呢!肯定有更多好玩的……”
谢流水:“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没钱就没辙咯,你晚上只能干看着了。”
小行云低下头,闷闷不乐,忽然他灵光一现,从路边拔来几根狗尾巴草,自己蹲在那,做成几个环,接着往人群中间一站,喊道: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我有一个法宝想给各位瞧瞧!”
周围的人都停下来看着他。
只见小行云神气活现地拿出狗尾巴草环:“来,这位姐姐,您看看,这是什么?”
那姐姐兴趣缺缺地答:“狗尾巴草。”
小行云捏住草环:“大家都觉得草该长在地上,我乃二代仙人,仙手在此,只要我吹一口仙气,它就能长在天上。”说着,小行云装模作样地朝草环吹了口气。
小草毫无动静。
周围一片倒彩声。
目睹这一切的谢流水心想,还好自己给小行云围了面罩,否则楚侠客若心下有知,铁定要找个地缝把自己埋咯。他关爱地拍了拍小傻云,正要说话,忽然,小行云转过来,一下,将那草环套到他无名指上。
谢流水怔住。
周围静了一瞬,接着爆发出一片哨声掌声尖叫声。
人人都看见一草环竟悬浮于空,吃惊不已,喝彩不断,小行云趁机抱拳道:“多谢多谢!希望各位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
这么表演个几轮,小行云的钱袋子鼓得都要爆掉了,他骄傲地拎到谢流水眼前,晃了晃。
谢流水笑一笑,夕阳西下,他站在余晖里,看着眼前快活无忧的小云,不知为何,挪不开眼,也挪不开脚步,就好像他的人,也跟他的无名指一样,被那个掺了杏花的草环戒,紧紧套住了。
1、第三十五回 傀儡戏3
黄昏后,夜风起,华灯初上,小行云走在热闹的街,橙黄的灯火映着竹蛇、小鼓、扳不倒、皮老虎……扎羊角辫的小孩儿一个个缠着闹着叫大人买,手拎钱袋子的小行云白了那些小屁孩一眼,他大摇大摆地走到摊前:
“老板,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全包了。”
“哎!好嘞!”
小孩们眼巴巴地看着这个大哥哥来洗劫一空,小行云得意洋洋地走回谢流水身边,道:“流水君,你瞧瞧有没有看中的?我可以借你玩两天。”
谢流水看着那一大袋幼稚玩具,顿觉头痛不已。被请去看傀儡戏的人,黄昏后,某些东西就会接踵而来旋绕在这人身边,就像下了诅咒一般,这人会频频出事,比如:途经的山路突然落下滚石、路过的阁楼突然坠下瓷盆、驾车的马匹突然发疯,仿佛身边的东西都成了精,要来害死他,是谓点物成精傀儡戏,以人作戏,赏死亡剧。
小行云这回倒好,自己直接买了一大袋东西,好让别人随便点兵点将。谢流水扶额道:“你把杏花手套挂在腰间,我好拿取。”
“喔,你不喜欢这些玩具吗?”小行云从袋子里掏出一个拨浪鼓,“咦,这有点像我小时候玩的那个,我小时候很喜欢一个红边拨浪鼓,成天哭哭啼啼求我娘去买,后来……”
“后来你把它弄到手了,玩两天就失去兴趣,把它扔到一边,让它长灰尘。”谢流水补道,他顿了一会儿,忍不住又道:
“你嘛,表面有一副淡泊的样子,其实骨子里是想要什么东西,就一定要弄到手,越是求而不得,越是不罢休,只不过鲜少有东西能吊起你的兴趣,所以显得你好像闲云野鹤一样”
小行云抿抿嘴:“是又怎么样?我这叫做事专注,目标坚定。”
“是是是,只不过你‘求’的结果只是‘得’而已,一旦得到了,这个目标也就完成了,至于目标本身,那对你来说,大概没什么意义。”
小行云皱了皱眉:“流水君又在说奇怪的话了,求之得之,这是人人都想要的事,‘求’的结果不是‘得’,那还要怎么样?”
谢流水想了想,答:“得不如守,守不了的话,那一开始也不要‘得’了。”
“那多没劲!我才不干。”小行云一甩手,拨浪鼓乒乓作响,“我喜欢那个红边拨浪鼓,我就找娘使劲哭,帮爹干农活,努力让他们买给我,我不喜欢了,就扔掉,这有什么不对!”
谢流水笑一笑:“作为你,那自然没什么不对,不过若是作了红边拨浪鼓,那就太可怜了。”
“一个玩具而已,有什么可怜的。”小行云满不在乎地说着,他开心地摇晃着手上的拨浪鼓,朝前走去。
谢流水轻笑一声,悠悠跟在小行云身后,偶尔抬头望望天,明月高悬,皎白无比。
“哈!小吃街!流水君,你看!嘿,走快点啊——”
小行云回过头,有些不满地拽了拽牵魂丝,谢流水看着他,无奈地笑了一下,应了一声:“好。”
小行云像只小饕餮一样冲进小吃街,糯米鸡、拆骨入腹,小笼包、吃干抹净,谢流水看他狼吞虎咽的,赶紧拍了拍他:“你吃慢点,哎,别把面罩摘下来,戴回去。”
“流水君,那边那么多人买什么?走我们过去看看!”小行云正要跑过去,谢流水拉了他一把,伸手碰了碰他嘴边的糯米黏子:“嘴上沾东西了……我碰不到。”
小行云伸手擦干净嘴巴,溜过去凑热闹,那是个卖面点的,奶油炸的各色小面果儿摆了一整摊,小行云拿了一对果食将军,送到谢流水眼前,这是面塑的小偶人,披盔戴甲,好似门神,小行云一口一个,全吃了。
店家又递来一对果食将军:“这位公子,俗话说吃什么补什么,您瞧这,威风凛凛,不如再来俩,凑足四个,取一个威震四方,如何呀?”
小行云称了称钱袋,重的很,于是又来了两个,吃完,叉腰问:“流水君,看我看我,有没有变得威风一点?”
谢流水立刻将他的手轻轻擒住,拿到裤缝上,贴紧:“这里人这么多,你少做奇怪的动作,别人……”
“哼!”小行云不理他了,晃着钱袋子提脚就走,左看看右看看,听见一声“啁哳咻咻”,小行云偏过头,看见几个小孩拿着葫芦状的琉璃喇叭,一呼一吸,吹得噗噗作响。
“流水君,那是什么?我要买那个!”
“那是噗噗噔儿,也叫响葫芦,你还是别……”谢流水转念一想,依小行云的性子越是不让他买他越是要买,还是不说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