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被放开后,崇德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湿润的嘴角失去了刚刚凌厉的攻势。
「你说我是变态,那么现在的你又是什么?」秋海棠深深地凝望着崇德有些醺然的脸,右手直击已经有所反应的敏感之处。崇德睁大了眼睛,口中发出一声惊喘,随即恼羞成怒地一拳击向秋海棠。秋海棠不躲不闪,崇德惊讶之余,手上的力道放轻了不少,可是还是直直地击上了秋海棠的面颊。脆响过后,秋海棠用着一种哀伤的表情看着崇德,仿佛要把崇德深深刻在脑海中的一样深深地凝望。不知道为了什么,被他这样看着,崇德竟也产生了一种哀戚的感觉。这感觉,仿佛是要在告别一边。这样一想,崇德的心猛地收缩了一下。
「我明白了。」那是无奈又凄苦的声音。秋海棠蓦地掩住了面,肩膀微微地抖动。「反正这次我也是最后一次见你了。本来,我还在想,如果你对我还有一丝感情,我宁愿和你一起私奔,携手江湖。可是,原来从头到尾都只是我自己一厢情愿。」
「我从小就恋着你,你也答应过要跟我永生永世不分离的。」秋海棠一面哭,一面从脖子下解下黑白的两颗太极石来,「这是当年的信物。既然你已经变了心,我再拿着也没有什么意义,今天我就还给你。我们,我们只当是有缘无份!」
「今世无缘,来世再见。九九,希望你可以记得我。」把太极石放在石化的崇德身上,秋海棠突然转身从窗口飞身而出,倏然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崇德楞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你,你这个......混蛋!」涨红了脸,崇德忍不住高声地骂。为什么,他说得好象成了自己是负心汉了一样。明明是他把自己......怎么怎么样了。崇德的脸如火烧一般,心头的怒火大炽。还像女人一样哭哭啼啼的,以后永不再相见才好呢,省得我到时一个忍不住拿剑砍了他。手里,却握紧了温润的两颗紧贴在一起的石头。
天刚蒙蒙亮,宁静的归趾街的青石板路上远远传来清脆清晰的马蹄声,的的哒哒敲醒了安宁的清晨。晨曦中,一人一马渐渐走近。马是一匹雪白骏骢,马上,人的脊背挺得笔直。乌黑的头发映着朝阳的光辉散发出青润的光泽。五官深刻,异于常人的鲜明美貌在阳光中越发让人无法逼视。
马儿悠悠地行,马上的人儿的身躯也随之微微地晃动着。偶尔有起早设早点摊的摊贩正清理着自己的小摊子,也有勤快的主妇开门洒扫,此刻都不由自主停下手中的活计,楞楞地看着沐浴在金色的朝晖里,有如画儿一般的骏马与青年。
马上的俊美青年仿佛没有注意过身边任何的事物或人,微微轻蹙的双眉下,深深的眼眶中,一双乌黑的瞳仁带着淡淡的哀愁,紧抿的双唇显得有些冷冽。直到归趾街的尽头处,青年才将低垂的双眸抬将起来。
「离云小筑!」青年紧抿的唇微微张开,轻轻吐出了几不可闻的声音。不知道青年在想什么,在马上端坐着,痴痴地望着小院门楣上流云飞舞般的四个大字。握着马缰\的双手紧了又放,放了又紧。白马有些不耐烦地摇着马,鼻翼喷出白白的热气,似在催促自己的主人。青年轻轻在马颈的右侧拍了拍,安抚自己心爱的马匹,然后姿势极优雅地跳下马来。
一手牵着马,青年一手扣上了朱门的铜环。铜环击在环扣上发出哐哐的清脆响声。击了三下之后,青年微向后退了退,静静地等待。
良久,朱门内有了一点动静。
「吱--呀--」
「咦?!殿下?」
「您早啊,凌夫人!」崇德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握着马缰\的手却还在微微地颤抖。
凌霄显然是刚起,披下的乌发只松松地在脑后用丝帕结束,睡眼朦胧,外袍松垮地披在身上。看见来人,凌霄揉了揉眼,立刻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好象......太早了。」崇德呐呐地自语,一双眼睛却又忍不住越过凌霄向院里望。
「啊,殿下,晨露湿重,您还是快些个儿进屋来吧。」一边说着,一边侧身让开,好叫崇德进来。
崇德微一颔首,道声讨扰也就拉马进了离云小筑。
我并不是来找他的!崇德默默地在心里做着建设。只是、只是想来问问,他那晚的意思。对,是要问问他的意思,还要来狠狠地揍他一顿。崇德坐直了身体,目光投向楼上,层层珠帘之后紧闭的小门。
「殿下,请喝茶!我们这里的小地方,没什么好茶招待,殿下多担待吧。」
凌霄夫人显然已经简单洗漱过了,头发也挽了起来,略施脂粉的她依旧笑得三分娇憨,七分明媚。身后,身着青衫的青萝和紫衣的紫绡打着哈欠懒懒地跟着。
「哪里。是我太过莽撞,打扰了夫人和众家姑娘的休息。」知道她们都是做夜间生意,想来现在正是应该酣眠的时候,自己这么早前来,的确是打扰了别人。
嘴里说着,眼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楼上的珠帘,莫非他现在还在睡?凌霄、青萝和紫绡顺着崇德的眼光看过去,三人互相换了个眼色,窃窃地笑起来。九殿下似乎清减了不少呢。那个秋海棠,可还真会害人。
凌霄轻轻咳了咳,唤回了略略有些失神的崇德的注意。崇德脸红了一下,迟疑着问凌霄:「夫人,如何......还不见海棠姑娘呢?」
「殿下是来找海棠的?!」凌霄夸张地举起手上的丝帕捂住了自己的嘴,可是目光闪烁,显然是心怀鬼胎。眼睛还在关注着楼上,崇德根本没有发现凌霄那挂着笑容有些坏坏的表情。
「难道殿下对我们海棠也有兴趣吗?可惜啊可惜。」
「什么?‘也'?」崇德诧异地看着凌霄做出痛悔的表情。
「前些时候,西夷的大王子若叶殿下来到离云小筑,说是要替海棠赎身的。还说要把海棠娶作正式,将来他做西夷国王的时候,咱们海棠就可以当王后呢!可是啊......」凌霄丢了个眼色给青萝,青萝会意,将话头接了过去。「可是咱们姑娘好象不太愿意的样子啊!啧啧,当王后耶,那么好的事情别家的姑娘不知道该有多开心的。」
「是啊!」凌霄假意叹了口气,「本来以为海棠是不是有心上人,可是妈妈我问了半天,那丫头死活不说,当夜又偷偷溜出去,让妾身担心了半天。」凌霄轻轻拍了拍胸口,又笑了起来。「好在第二天那丫头也想通了,所以就跟着西夷王子的侍从们去行馆了。听那些人说,若叶殿下是等不及回国了,要在京城里成亲娶我们海棠呢!」
什么?!崇德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楞楞地看着凌霄的笑脸。
「这......怎么可能?」秋海棠是个男人,怎么可以嫁给西夷若叶!如果被西夷若叶发现,那可是要丢掉性命的大事。
「没什么不可能的!」凌霄挥了挥手中的丝帕,眼里闪着狡黠的光芒。「殿下是担心我们海棠的出身么?若叶殿下说了,不会在意海棠的出身,他喜欢的是海棠本人,不论海棠出身如何,背景如何......哪怕是个男人,也会爱海棠一辈子的。海棠的命,还真是好啊!」
「他不可以嫁!」沉默了半天,崇德突然恨恨地咬着牙说。是的,秋海棠怎么可以嫁给西夷若叶?!如果被对方发觉是个男人,那么不但有可能会被西夷若叶恼羞成怒地杀了,还有可能因此对新唐产生不满,甚至还有可能引发两国之间的龌龉。崇德益发觉得自己的想法正确。
「我要去把他找回来!」崇德咬牙切齿地说,甚至一手揪住了凌霄的衣领,「我要去找他回来,因为这是大事件,会出大事的。」
望着崇德急惶惶甩手出门的样子,凌霄一边掸着衣襟,一边轻声地叹着:「我知道你想说的是因为要出大事所以才要找他回来。其实你根本用不着特意地说明,我们都知道你去找他回来是为了什么。你越是要否认,不是越在此地无银三百两么!爱情啊,还真是神奇,原来是可以让原本那么聪明的人变成呆子,聋子,瞎子和傻子。」
「哦,那么夫人啊,那现在等着你的人一定也是个呆子,聋子,瞎子和傻子喽!」青萝和紫绡嘻嘻地笑着。凌霄居然红了脸,眼睛立刻变得水汪汪起来,那神情分明跟热恋中的少女没什么两样。
「是啊!」凌霄甜甜地回答,「还是个又年轻又英俊的傻子。等小七的事情一结束,我也就该回去了,反正我的心愿也已经达成。他已经长大了,是个健康、活泼又可爱的孩子。」
三人开心地笑了起来。
一路策马扬鞭,李崇德焦急,惊慌,愤怒,熊熊的火焰在心口猛烈地燃烧着,随着马儿的奔驰,脑中被怒火燎灼得只余下一个念头,就是把秋海棠从行馆里揪出来,狠狠地打上三五十下屁股。至于为什么不是拿利剑狠狠地割上三五十刀,崇德并不知道也根本无暇多想。
清晨的时分,街道才刚刚恢复生气,除了早起苦钱的摊贩,通向行馆的青石铺成的宽阔街道上还没有多少闲散的行人。钉着蹄铁的白马飞驰在青石路面上,发出清脆响亮的声音,将为数不多的行人的眼光聚焦在了自己的身上。作为京城里的主要干道,平素也是百官上朝时常会选择的路线,除非是京里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儿,靠近皇宫的四周街道是严禁纵马的。崇德当然也会知道,只是,现在他的脑子里除了行馆内的海棠已经再也装不下其它的东西。
莫非是有什么大事件了?沿街的百姓伸长了脖子。只可惜马的速度太快,以至于马背上的人长得是圆是方,是长是扁,谁也没能看得真切。虽然只是某日清晨里的瞬间一瞥,但流言却足以传遍整个京师。
「为什么不说话?」堂上的问话迫力十足,让跪着的崇德回过神来。「身为九城都御,你居然在明令禁驰的大街上横冲直撞,恣意纵马。难道你连一点身为执法者的自觉都没有了吗?说,为什么要以身试法,给朕一个合理的理由!」
望着端坐堂前,龙眉紧锁的父皇,李崇德咬紧了下唇,低下头一言不发。
李朝旭有些失望地看着挺直着腰跪在地上不言不语的崇德叹了口气:「虽然从小你就不太爱说话,对人冷淡疏离,但是朕知道你一向守信重诺,严法律已,做事情也循规中矩,有时甚至会有些刻板因循,所以朕才会放心将京城治安法度交给你,也相信你不会出错。但是今日你非但无视法令公然在大街上纵马,还在行馆与西夷国的使节大打出手,实在是太让朕失望了。你这样做,与泼皮无赖有何区别!你让我新唐皇室颜面何存?!你说,你该当何罪!」
崇德默然了半天,磕了个头下去,回答道:「是儿臣错了,执法者当以身作则,不可姑息宽贷。请父皇依律责罚,儿臣领罪。」
「你先把与西夷使节冲突的原因告诉朕,朕再考虑如何处治你。」
崇德垂首沉默,显然是什么也不愿讲。等得有些不耐,李朝旭一拍椅背站起身来道:「你不愿说?」
崇德深深叩首,长伏不起。朝旭哼了一声:「你是九城都御,你自己个儿说说,该怎么惩治吧。」
崇德抬起头,平静地说:「禀父皇,依律,杖责四十,罚俸三年。不过儿臣住在宫里,吃穿用度都是内务府支付,如果是罚俸,对儿臣起不了什么作用,所以儿臣建议,父皇不妨将儿臣降为侯爵,以观后效,以儆效尤。」
「不行!」朝旭还没说话,流樱已经开口。「杖责四十太过严苛,降爵也太过草率。本宫不准。」
「流樱!」朝旭低吼了一声,「崇德知法犯法,本就应该受罚。这孩子一向公正,对自己的处治也并无不妥之处,无偏无纵,有什么问题。」
流樱瞥了朝旭一眼,转过头去看着崇德说:「崇德,今天的事情虽然你也有过失,但也绝非全责在你。如果我没猜错,你是不是为了海棠的事情?」
崇德咬着唇,脸色青白,眼观鼻,鼻观口,还是不发一语。倒是朝旭觉得有些奇怪,便张口问流樱:「海棠是谁?」流樱只斜着眼睛睇了朝旭一眼,还冷冷地哼了一声就不再搭理他,弄得朝旭只能苦笑着摸摸鼻子。流樱不说,而下面跪着的那个显然也不会多说一个字。算了,流樱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好了。
看看堂下,即便是跪着腰杆也依旧笔直的崇德,再看看身畔长睫朱唇的丽人,朝旭忽尔觉得有些怅然。时间过得可真快,一转眼的时间,崇德已经长这么大了,而自己和流樱在一起的时间也已经好长好长了呢。可是以前的种种还是鲜明地烙印脑海之中,丝毫未有褪色。有时候,还真是想拋下一切,携着爱侣去闯闯传说中的江湖,去游历游历书典中的山川。在无人知道的心灵角落,李朝旭无奈而郁闷地喟叹。
「这样吧,先罚你在太辰宫里闭门思过好了。薪俸可以罚,廷杖么,先缓一缓。」李朝旭回神的工夫里,只听到了那如同天鹅绒一般的声音飘进耳廓,溶入骨髓。
崇德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太辰宫里的,只知道当自己清醒的时候,正坐在太辰宫自己的寝殿里像个傻子一样泪流满面。崇德摸了摸脸上有些凉的水痕,惘惘地回忆自己有多久没有这样滂沱地落过泪。回忆的结果就是,崇德扒烂了一只上好的绣枕,然后用哽咽的声音低声地咒骂:「混蛋,无耻下流的变态,自甘堕落的烂人!」想起早上冲进行馆后,西夷晴璃虽然美丽,但是十足十的奸诈笑容,西夷若叶虽然英俊,但是显然易见心愿得遂的憨傻呆笑,崇德就怒火中烧。
「应该揍扁那个狡童的脸,踹瞎那个呆瓜的眼!」崇德恨恨地想。不过最想打的,应该还是躲在行馆里坚持不露面的某人吧。委身于那个蠢笨男人,在他人的身下打开双腿真地就那么好吗?还是说想向樱妃学习,用自己无人可比的美貌去俘获一国的君王?炙烈的怒火渐渐变成苦涩的酸意。「明明已经有了我啊,为什么还是不满足......」
啊!
崇德捂住了嘴。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念头让自己一下失去了主张。什么是......有了我?崇德慌乱地否认。「才不是这样,他是那么无耻、下流、好色!我要是把他给揪出来,就拿刀子划花了他的脸,让他再也没有办法去勾引其它的人,这样他就只能是我......」
睁大眼睛,崇德再次捂住了嘴。晶莹的水珠在已经泛出红色的眼角滚动着,凝结着,最后随着他扑向床单的动作而消失在揉皱的床单里,接着,自柔软的床内,发出了近似呜咽地低低的沉闷的啜泣声。
第九章
连着两天,九殿下永宁王李崇德都显得十分郁卒。不过本来就被禁足于太辰宫中,一向就低气压的崇德也没有让旁人觉得惊异的机会。虽然嘴里一直咬住不放,但崇德也知道,心里真实的想念是无法骗过自己的,所以,每每午夜梦徊,崇德就会郁卒之上再加郁卒。
胸口上被穿的宝石还在,伤已经完全好了,平素不注意甚至已完全感觉不到它的存在。只是一到夜里,特别是做了梦的夜里,穿在乳尖上的金环就会有如有生命一般开始无止尽地躁动与撩拨,让崇德心悸不已。
背上的刺青也该早就好了,可是一到晚上就会微微有些刺痒。如果只是疼,那该有多好!崇德恨恨地想。
都是那个该杀的老七。一边扭动着身体发出微浊的喘息,藉以缓解无法舒纾的刺激,一边让无法听从意志的双手伸向那令人羞耻的地方。那夜的回忆是如此的清晰,仿佛他的呼吸,他的爱抚都已深刻地烙印在了肌肤上。崇德闭着眼睛借用想象让自己汗湿的身体和紧绷的神经得以放松,可是一旦欲望得到解决,随之而来的则必是欲死的极端自我厌弃。
都是他害的,都是他!崇德抱着被子,把头深深地埋了进去。
一大早,崇德正在用早膳。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好象是茶杯打了,又像是水盆砸了。
「不好啦,不好啦!」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撞在人身上的尖叫与极其混乱的人声,李崇义喘着粗气,跌跌撞撞地冲进房中。
崇德放下碗,很诧异地看着他。崇义的鞋掉了一只,头上的金冠也歪了半边,更夸张的是满身尘土的锦\衣上还给扯掉了一大片,将中衣下的雪白肌肤隐隐露出一块。
「你怎么还能安之若素地坐在这里用你的早膳?!」扑过来扯着崇德衣角的崇义看起来焦灼万分,义愤填膺。「那个人马上就要拜堂行礼了,你要是再不赶过去,可就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