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得人指尖泛凉,也吹得人清醒,何子殊任由陆瑾沉抱着,醉意也不显。
可等一进屋,被暖气一蒸,那些本就不牢靠的薄冰,便毫无章法地碎成沫渣,温温柔柔淌下来。
醉意回温,何子殊眸子瞬间沾了水汽。
看着那雾蒙蒙的眼睛,陆瑾沉笑了笑。
以前觉得这双眼睛不会说谎,现在看来,也有偏差。
明明醉了,可说自己是他的、朝他伸手的时候,却又很亮。
陆瑾沉抱着人上楼,喂了一点蜂蜜水,脱了外套,然后把人放到床上,关了灯。
酒劲加上没日没夜的拍摄,何子殊已经有些撑不住了,可他一个人待久了,也太久没看见陆瑾沉了。
所以哪怕浑身都叫嚣着疲惫,还是时不时扑闪一下眼睫,费劲地睁开眼,也不说话,等看到陆瑾沉仍坐在那里,才重新闭上眼睛。
陆瑾沉不知道这人在剧组的那几天,是不是也跟现在这样,只觉得心口烫的疼。
他俯身,看着何子殊,轻声道:“我很快回来,别怕。”
陆瑾沉说完,起身,把门半开,也没出去,站在门口的谢沐然和纪梵被抓了个正着。
陆瑾沉单手抵在门框上,阻了两人往里探的视线,淡声道:“盐盐和阿柴呢?”
谢沐然:“楼下,都睡了。”
陆瑾沉:“抱到屋里去,楼下进风。”
谢沐然连连点头,默了默,又道:“哥,那我们呢?”
陆瑾沉抬眸:“回去睡觉。”
谢沐然皱了皱鼻子。
噫!怎么这个语调!
问完盐盐就让他们回去睡觉。
屋里睡着一个酒心棉花糖,楼下睡着一只迷你棉花糖。
就因为我们不是小棉花糖,所以就不配被哄了吗!
哥你刚刚跟子殊说话明明不是这样的。
谢沐然看着屋子里只露出一点的光,眯了眯眼睛:“哥,那你呢?”
抱也抱了,亲也亲了,还想做什么!
陆瑾沉淡淡看了他一眼。
谢沐然立刻噤声。
纪梵皱了皱眉,挣扎了片刻,喊了声“哥”。
谢沐然见陆瑾沉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低头盯着地板,避开陆瑾沉的视线,往纪梵身后一躲,开口:“梵梵的意思是让你不要欺负他。”
纪梵僵硬着转头看谢沐然,叹了一口气,却没有否认。
陆瑾沉早知道这两人在想什么,否则也不至于开门来“提醒”他们去睡觉。
他说道:“我知道,回去吧。”
说完,带上了门。
关门声音很轻,可何子殊还是颤了颤眼睫。
他的意识很模糊,只是本能地想睁眼,可比那来的更快的,是身侧轻轻陷下去的坠感。
眼前本就隐约的光线被遮了大半,越发暗淡,还不等他思考什么,就被揽进了一个怀里。
陆瑾沉的声音浅浅响起:“睡吧,我在这里。”
何子殊呼吸总算慢慢稳了下来,陆瑾沉却没舍得闭眼,一直看着怀里的人。
本就乖,喝了酒更乖。
陆瑾沉伸手,勾了勾小荷包上的流苏。
何子殊皮肤白,红色的流苏缠着指节,相互衬着,哪怕是这昏黄的灯光,也没能抹掉颜色。
很好看,可陆瑾沉却没一点旖旎心思,只看着何子殊。
就因为他说了一句“收好了”,这人就一直攥着,睡着了也没松。
陆瑾沉原先以为是何子殊忘了,可当他去碰,想要替他拿下来的时候,这人的指尖却往下一压,把那个小荷包握得跟紧。
那一瞬间,陆瑾沉感觉自己的心就跟这个姻缘签一样,也被攥得生疼。
陆瑾沉微微低头,落了一个很轻的吻。
何子殊这一觉睡得很沉。
他做了一个梦,梦里闪过很多人的脸,却没有那条怎么走也走不出去的小巷了。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窗帘被开了一条一掌宽的缝,阳光落在地上,斜着拉到床尾,变成一道看不出形状的光柱。
“林秋”这个名字,跟着闪了闪。
明明是不久前才结束的事,却好像已经过了很久。
何子殊思绪还没回笼,他低头,入眼一抹红色。
何子殊眨了眨眼睛。
他摊开那因着一整夜不变的姿势,而变得僵硬的手指。
一个小荷包。
从云蓬山上求来的小荷包。
红色的流苏凌乱缠着,微微一动,就从指缝间滑下。
何子殊脑海里闪过昨晚发生的事。
跟上次模糊的记忆不同,这次醉的浅,被这小荷包轻轻一牵,便争先恐后跑了出来。
“那我呢,陆瑾沉呢,是谁的?”
“我的。”
“对,你的。”
“还要不要抱?”
“收好了,明天检查。”
……
最后是一句“睡吧,我在这里。”
何子殊偏头,往旁边看了看,耳边突然传来一声“醒了”。
何子殊动作一僵。
陆瑾沉从门边走过来。
何子殊并没有回头,所以从陆瑾沉那个角度看过来,刚好是这人绯色的脖颈和通红的耳廓。
陆瑾沉嘴角一勾,看来没忘。
何子殊小心翼翼地把攥着小荷包的手往被子里一缩,垂着头,没敢看陆瑾沉,欲盖弥彰地低声回道:“嗯,几点了,是不是很迟了?”
陆瑾沉看见他的小动作,莞尔:“十点了,还困吗,要不要再陪你睡一下?”
“再陪你睡一下”这几个字打的何子殊有点晕,他浅浅呼了一口气,摇了摇头:“睡够了。”
陆瑾沉看着何子殊藏在被子下的手,轻笑:“衣服掉了颗扣子,在床上,帮我找找。”
何子殊疑惑,抬头:“扣子?”
陆瑾沉一本正经,看着他:“嗯,昨晚掉的。”
陆瑾沉的声音被压得很低,显得有点沙哑,和何子殊对上视线的瞬间,又笑了笑,所以一句“昨晚掉的”被渲的别有深意。
就好像紧接着就会跟一句“你弄掉的”。
直觉告诉何子殊陆瑾沉在骗他,可他没有证据。
所以抿着嘴,找也不是,不找也不是。
何子殊正犹豫,陆瑾沉已经俯身,伸手,把被子掀开一个角。
何子殊只觉得腕间一热,陆瑾沉把他的手拢在掌心,轻笑,一字一字道:“找到了。”
何子殊脸腾的红了个彻底。
陆瑾沉就是在骗他,根本没有什么扣子。
陆瑾沉把何子殊的手从被子里牵出来,这次很顺利,碰上的瞬间,攥了一晚上的掌心,便摊了开来。
陆瑾沉取下那个小荷包,放在一旁,在何子殊有点无措的目光中,低头替他一截一截按摩手指。
何子殊手上的酸胀感渐渐消失,陆瑾沉动作也渐缓,他一边按摩,一边不轻不重地问:“昨晚的事记得多少?”
何子殊不想骗人,可又不敢说都记得,就低头盯着自己的手指。
陆瑾沉:“伸手要抱,不抱就哭,不抱也不肯睡,还抓掉了我一颗扣子。”
何子殊抬眸,连忙否认:“没有抓扣子。”
陆瑾沉轻笑:“那就是都记得。”
何子殊:“……”
陆瑾沉手上动作停了下来,拉着何子殊的手腕,往自己这边轻轻一带,哑着声音道:“所以这些话,你认不认。”
何子殊心跳的很快,每一下都在告诉他,这个人是陆瑾沉。
他喜欢陆瑾沉。
何子殊看着他,半晌,最终点了点头。
陆瑾沉笑意更深,继续开口:“那我呢,你认不认。”
何子殊不知道这两个问题有什么差别,但莫名的,呼吸都颤了颤:“认。”
陆瑾沉一步一步哄着人更靠近他,声音更低:“那我是谁?”
何子殊脸更红:“陆瑾沉。”
陆瑾沉耐心至极,最后问道:“是你的谁?”
何子殊所有防线轰隆倾下,呼吸几乎都要稳不住,可还是攥着指尖,看着陆瑾沉,回道:“男朋友。”
何子殊说完,立刻偏过头去。
许久,腕间的束缚消失,陆瑾沉松了手,却没有其他的动静。
何子殊没忍住,转过去看了一眼,怔住了。
陆瑾沉的眸色很深,就这么静静看着他,没有笑,没有说话,也没有什么表情。
何子殊正想开口,陆瑾沉却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眼前漆黑一片,只有指缝间漏着少许的光,这让何子殊有些紧张。
陆瑾沉却突然开了口:“别动。”
声音嘶哑到像是从胸腔深处硬生生挤出来的。
陆瑾沉原本以为,是他哄着这人,一步一步走向他,所有问题的答案也都是他埋好的。
小朋友很乖,回答的一丝不差。
可在听见“男朋友”这三个字的瞬间,他还是高估了自己。
他昨晚就跟这人说过,这么看着他,会出事的。
昨天是,今天也是,甚至因着这一句“男朋友”,情绪更强烈。
陆瑾沉强压下心里的躁动,松开手,只吻了吻何子殊那透着茫然的眼睛,笑:“盐盐在楼下。”
他现在还不想吓到他。
何子殊点了点头,佯装镇定从床上爬了起来:“我洗个脸,等会儿就下去。”
为了把陆瑾沉赶走,何子殊又道:“我想吃外面那家徐记的煎包。”
那家店谢沐然和纪梵不知道,只有陆瑾沉知道,从这边开车出去,起码要二十分钟,足够了。
陆瑾沉笑道:“好。”
关门的瞬间,何子殊脱力地往床上一躺。
谈、谈恋爱了。
男朋友还是陆瑾沉。
陈述真的是真的。
何子殊偏头,把那个红色小荷包捡起,半举着。
末了,嘴角一弯。
好像说是要去还愿的。
第70章 Blood
何子殊洗漱完,开门的瞬间,却在门口看见了谢沐然。
彼此都没有料到这突然的照面,所以都有些无措。
何子殊看着谢沐然。
谢沐然看着何子殊。
沉默。
谢沐然不是个能闲下来的性子,何子殊对着谢沐然也从来没有脾气,几乎没遇上过“相看两无言”的情况。
所以眼下这沉默显得格外诡异。
何子殊不是不想说话,只是他一想到自己昨晚借着酒劲伸手要抱的场景,被阳台上的谢沐然和纪梵看了个正着。
再加上今早多了个“男朋友”,还是陆瑾沉,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撞上谢沐然,让他有种被抓包的羞耻感。
何子殊有点不好意思,在谢沐然的眨也不眨的目光中,慢慢的、慢慢的红了脸。
何子殊做好被闹的准备,可谁知,一向跳脱的谢沐然,脸竟然也毫无征兆的慢慢红了起来。
何子殊:“……”
错愕,对视,继续沉默。
在越发窒息的场面中,两人的脸,红出了新高度。
谢沐然心理防线彻底崩溃。
梵梵!!!救救我!!!救救我!!!
为什么每次都是他!
上次半夜起来喝水,发现这人不睡觉的是他!
这次中午起来喝水,听到墙角的也是他!
他只是睡了个回笼觉,被渴醒,本来想下楼倒个水,可经过这房间的时候,发现门开了一条缝。
他想看看何子殊起床了没,喝了酒头痛不痛。
可就在靠近的瞬间,里面突然传出陆瑾沉微哑的嗓音。
“衣服掉了颗扣子,在床上,帮我找找。”
“昨晚掉的。”
他都没敢往下听。
谢沐然心虚得要死,何子殊也没好到哪里去。
一片死寂中,两人都没撑住。
何子殊一抿嘴,谢沐然一握拳,一左一右,迅速偏过头去。
动作整齐划一得像是经过了什么彩排。
在楼下目睹了一切的纪梵:“???”
盐盐和阿柴就蹲在纪梵脚边,学着纪梵的样子,仰着浑圆的小脑袋,往二楼的方向看。
白色的护栏遮了大半的视线,阿柴隐约能看见何子殊的轮廓,兴奋地吐着吐舌头,盐盐还没阿柴脑袋大,视线低,什么也没看见,只轻轻“咪”了一声。
纪梵俯身,把盐盐抱了起来,对着二楼的两具雕塑开口:“站在门口干嘛?”
何子殊先回过神来,低声先开了口:“然然?”
谢沐然下意识应了声。
何子殊:“怎么了?”
谢沐然呛了口冷气,视线定在地面上,支吾道:“没,就、就想问问你昨天喝了酒,头疼不疼。”
何子殊敛了敛,轻声道:“喝了一点点,不疼。”
谢沐然差点脱口而出一句“那你身上疼吗”,好在理智尚存,硬生生憋了回去。
纪梵左右等不到人下来,又开口:“下来吃饭。”
“来了!”谢沐然扒拉着护栏开始喊,然后偏头看何子殊:“昨天一天都没吃什么,早上多吃点。”
说完,还不等何子殊回答,谢沐然就三步并两步,从楼梯上跑了下去。
何子殊哭笑不得,也没开口问,跟着下了楼。
陆瑾沉拎着煎包回来的时候,何子殊正冲完营养剂。
把手上的袋子放到桌上,陆瑾沉顺手接过小猫崽,看着何子殊:“吃了没?”
何子殊晃了晃小奶瓶:“正要吃。”
“我说的是你,”陆瑾沉轻笑:“吃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