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淡声道:“有。”
刘夏指节下意识绷到有些发白。
陆瑾沉:“让我早点带他回家。”
刘夏有种被掐着脖子拎到半空,又跌进棉花垫的错觉,半晌,冒出一句:“……啊?”
陆瑾沉往高椅上一靠,玩笑道:“如果他没跟你发那些消息,可能现在已经在路上了。”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刘夏醒过神,左挪挪脚,右动动手,没憋出一句话。
清茶咕噜咕噜滚着,成了唯一的声响。
陆瑾沉抬手轻轻一按,小焙炉发出尖锐的鸣声,火应声而熄。
滚水也随着倏停的明火,渐渐没了动静。
在升起又四散的雾气中,陆瑾沉不缓不慢,开了口:“他们见了两次面。”
刘夏抬眸看陆瑾沉,问道:“宋老师和子殊?”
陆瑾沉点头。
刘夏:“我知道,去找白影后的那次,凑巧碰上了,然后还有试镜那次。”
前者是何子殊亲口跟他说的,第二次根本不用说,坐实了“乐青小太子”的名号,全网皆知。
刘夏正想着其中是不是有什么关联,就听到陆瑾沉的声音响起。
陆瑾沉:“不是凑巧。”
扑面而来的信息量让刘夏一怔。
陆瑾沉又道:“都是因为他。”
都是因为他。
都是???
都?!!
两次???
刘夏话都有些结巴:“那、那时候就知道了?知道了之后,还和他一起接了《天尽头》主题曲?”
陆瑾沉给自己沏了一杯茶,声音没多少起伏,极其自然道:“接主题曲也是因为他。”
刘夏佛了。
所以在那人正纠结第一次拜访长辈该送些什么好的时候,他想象中的长辈,早就已经把他当成自家人了?
所以兜兜转转,他说的什么老母鸡、饺子皮、健康之窗,他妈的其实也完全O瘠薄K啊?!
刘夏僵硬道:“他知道吗?”
陆瑾沉摇了摇头:“那时候还早。”
刘夏毫无灵魂:“其实现在也还早。”
真的,还小。
丢了些记忆。
只有十八岁。
刘夏:“那之后呢?什么打算?退圈?”
“我会接手乐青。”陆瑾沉道:“他想做什么,都随他。”
两句话,陆瑾沉说的随意,可落在刘夏耳里,那种震惊程度根本不亚于知道何子殊要去陆瑾沉家过年。
【接手乐青。】
【他想做什么,都随他。】
意思就是退圈可以,不退圈也可以,拍电影、唱歌都可以,拿一整个乐青去护一个人,还能护不住吗?
刘夏这下彻底哑语,半天才找回说话的力气:“陆队,你们家名下公司这么多,你去接手一个娱乐公司,他…也同意?”
陆瑾沉:“那是以后了。”
刘夏:“那到‘以后’了呢?”
陆瑾沉笑了下:“还是那句话,他想做什么,都随他。”
“如果他愿意,乐青也可以给他。”
刘夏:“…………”
他原先一直觉得,“乐青小太子”这个名头对何子殊来说,太膨胀了,太嚣张了。
也就胆子大,敢这么喊。
谁知道,原来不是胆子大,恰恰相反,是胆子太小了。
是还不够膨胀,是还不够嚣张。
因为就在今天,“APEX”的队长陆瑾沉,在这么一个“平平无奇”的冬夜,轻描淡写地告诉他,“小太子”是真的。
字面意思上的真。
只要他愿意,乐青可以姓“何”。
刘夏手都有点抖。
甚至觉得谢沐然煮的这壶东西,它根本不是茶,是酒。
还是烈酒。
喝了可以上天的那种。
否则怎么会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听着这些本应该在谈判桌、写字楼、会议室里唇枪舌剑的话题呢?
刘夏灌了一口茶,压压惊:“我听安姐说,等过完年,《天尽头》剩下的戏份拍完,演唱会会全面启动,还有一些颁奖典礼、综艺,三月份还有子殊的生日会,转幕后还有段时间吧?”
陆瑾沉:“嗯,不急。”
茶盏见底,刘夏也没察觉,直到端到嘴边,倾着杯子也没倒出什么来,他慢慢放下。
他伸手,指尖触上小焙炉封盖的瞬间,和早已凉透的杯壁截然不同的温度,烫的刘夏一激灵。
陆瑾沉见状,起身,轻声道:“进屋吧,早点休息。”
刘夏摇了摇头。
该问的,该知道的,陆瑾沉都跟他说完了。
现在,他得告诉陆瑾沉一些事。
刘夏自顾自又倒了一杯茶,捧着茶盏,视线定在那越发稀薄的水汽上,没看陆瑾沉,甚至没抬头,只轻声道:“陆队,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哪天他恢复了记忆,还想着要走,你又要做什么打算?”
陆瑾沉背对着刘夏,慢慢转过身来。
半晌,哑着声音:“你知道什么?”
刘夏这下抬眸,摇了摇头:“我知道的,也没比你多多少。”
陆瑾沉皱了皱眉。
不比他多多少。
意思就是,的确有什么事,是他不知道,而刘夏知道的。
刘夏看着他,神情格外认真,重复道:“如果他恢复了记忆,还想着要走,你要做什么打算。”
陆瑾沉站着,刘夏坐着。
夜很沉了,本就不算亮的光线又被这宽大的庭院伞,遮了大半。
从刘夏那个角度看过去,陆瑾沉就像是陷在一片浓稠的墨色里。
只从周身的缝隙间挤出一点点碎光。
他看不大清陆瑾沉的神情,却能感受到一种清晰的压迫感。
刘夏知道,那种压迫感不是来源于那片阴影,而是来源于陆瑾沉。
他心里更清楚的是,这种压迫感不是刻意给他的,而是陆瑾沉一惯便有的。
只是因为对着他们这些人,所以全部敛了起来。
刘夏曾经一直以为,在陆瑾沉到酒吧来问出那句“你就这么喜欢他们”的时候,在何子殊刚醒来什么都不记得的时候,太平静、太冷漠了。
直到后来,他无意间跟谢沐然提起,谢沐然却说,不是。
在酒吧那次,他担心纪梵,追了出去,等把人带回家,却没看到陆瑾沉。
电话没接,高杰、林佳安他们也完全没消息。
于是他折了回来。
当时,陆瑾沉就靠在“暮色”外的墙壁上,脚边掉了一地的烟灰,没戴帽子,没戴口罩,全然不顾会不会有人经过,会不会有人认出来。
那人在医院刚醒过来的时候,也是这样,推了好几个通告,在机场坐了几个小时,时差都没倒回来,就赶第一班飞机回了国。
谢沐然最后说了什么,刘夏都忘得差不多了。
只记住了一句——哥最生气的时候,也没对子殊说过一句重话。
刘夏心一直是偏向何子殊的,可那时候,他忽的明白了一个道理。
有时候靠得太近了,也会非本意的,忽视掉很多东西。
就好像,陆瑾沉之于那时候的何子殊。
刘夏深吸一口气:“陆队?”
暮色中,他听到陆瑾沉的声音,一字一字:“不会有下一次。”
刘夏一怔。
不会有下一次。
哪怕恢复记忆,也不会有下一次。
这就是陆瑾沉给他的答案。
挺好。
刘夏点头,笑了下,站起身来趴在护栏上:“行。”
“既然陆队你说不会有下一次,那我也可以说,他不会走,哪怕恢复了记忆。”
刘夏慢慢转过身来:“我跟你说件事。”
第78章 去年今日
就在陆瑾沉朝着刘夏一步一步走过去的时候,悬在落地窗上方的照明灯“砰”的亮了。
一排,四五个,接连亮了起来,光线缠着,把陆瑾沉的影子拉得很长,歪歪斜斜映在护栏上。
两人同时回过头去,谢沐然的脸从深色的窗帘后,冒了出来。
他在落地窗上轻叩了两下,又伸出手指,在一旁的门柄上指了指,示意自己能不能进来。
陆瑾沉脚步一顿,回身走过去,只把门开了个小缝,显然没打算放人进来。
陆瑾沉皱了皱眉:“回去睡觉。”
谢沐然挠了挠脸蛋。
其实谢沐然的本意并不是要打扰他们的谈话。
他和纪梵之所以没回房间,一个坐在沙发上,一个坐在餐厅的高脚椅上,都是为了外头两个人,怕出现什么意外。
虽然理智告诉他们,不会有什么意外,可总归放心不下。
就在他们看见陆瑾沉起身,以为谈话终于结束的时候,陆瑾沉却忽然没了动作。
而他身后的刘夏,显然说了什么。
那个时候,陆瑾沉的神色很冷,冷到谢沐然都已经忘了这人上次露出这种神情是什么时候。
他怔了很久,在陆瑾沉朝着刘夏走过去的时候,从沙发上跑了过来。
谢沐然深吸一口气,找了个生硬的借口:“哥,茶喝完了吗?要不要我再煮一壶?还是想喝什么?”
陆瑾沉:“不用。”
谢沐然心里清楚,陆瑾沉知道他和纪梵躲在里面看,也没装,直接道:“那夏哥呢?我看他喝了好几杯,还要不要?或者喝点其他的,我去拿。”
陆瑾沉闻言,微一侧身。
没了陆瑾沉的遮挡,谢沐然直接对上了刘夏的视线。
他琢磨了一会儿,看刘夏眉眼间也没什么发火的迹象,心里稍缓,喊道:“夏哥,你要不要喝什么?”
刘夏先是摆了摆手,而后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笑了下:“给我拿两罐啤酒吧,有吗?”
陆瑾沉抬眸,看了刘夏一眼。
谢沐然视线在两人身上流转,最后停在陆瑾沉身上,试探性开口:“哥?”
真的要拿啤酒吗?要不就说没有?
事情跟他想象的不一样啊,本来他也只是想出来调节一下气氛,谁知道竟然变成了一个NPC,还是亲自来送道具的NPC。
酒精一浇,再加上火气一涌,还不得炸了?
陆瑾沉淡声道:“去拿吧。”
谢沐然蔫蔫转身,等回来的时候,手上拿着两瓶果啤。
桃子味的,粉色,味甜,度数低。
左边一罐写着“我的好兄弟”。
右面一罐写着“今天有话对你说”。
陆瑾沉:“……”
他有时候是真的不懂,谢沐然脑子里究竟都在想什么。
谢沐然把酒往陆瑾沉手里一塞,扭头就跑。
他觉得自己做得够谨慎了。
这两个人要是喝这个都能动上手,那就是“欲动之手,何患无酒”。
和酒无关。
刘夏看到陆瑾沉手上的酒的时候,愣了愣,随后接过,笑了笑,说了句:“果啤也挺好,陆队要哪罐?好兄弟,还是有话对你说?”
陆瑾沉:“等下还要去他那,就不喝了。”
果酒没什么度数,却有酒气。
刘夏点了点头,开了一罐,又把另一罐放在肘边。
护栏截面宽,也平坦,立的还算稳当。
噗呲的气泡声冲了上来,夹着桃子的清香,刘夏仰头灌了一口:“他酒量很差,这一瓶要是给他喝下去,可能也得睡上一会儿。”
陆瑾沉不可置否。
刘夏:“也挺奇怪的,我到现在也想不明白,就他那几口倒的酒量,当时怎么就敢接酒吧的传单。”
陆瑾沉笑了下:“可能是招聘条件里没写上要会喝酒这个条件。”
“也是,看来下次得加。”碳酸劲压过酒劲,从喉头逼了出来,刘夏打了一个小嗝:“也没说驻唱一定要会喝酒,但有时候,底下客人闹气氛,总会起着哄要干个杯,或是唱上心了,就开瓶酒送一杯,也是常有的事。”
“可他没有,一次都没有。原先被我爸护着,后来被涂哥他们护着,再后来酒吧常客都熟了,有新客来的时候也护着。我们也没问过他喜不喜欢喝酒,默认他不会喝,就不喜欢喝。”
“后来,他去了‘APEX’,偶尔聚在一起的时候,想着成年了,少喝点也没什么,他说你不让喝,于是就捧着杯白水,或者拿瓶果汁。”刘夏说着,晃了晃手上的罐子,“就连这种也是不喝的。”
陆瑾沉没说话。
刘夏叹了一口气,很长、很轻,慢声道:“陆队,说真的,我知道的其实没比你多多少,而且他也没跟我说什么,是我自己看见,也是我自己猜的。”
“成立各自的工作室后,那段时间有多忙,你肯定比我更清楚。”
“他偶尔给我打电话,也聊不长。应该有两年吧,头两年过年的时候,也不见人,满世界跑通告,直到去年,就这个时间,大年三十,我去机场接他。”
“改了航班,延迟回来的,让助理都先回去了,所以一个人。”
陆瑾沉其实知道那三年的这个时候,何子殊都在哪里。
第一年,在易安。
他在那人隔壁的南荷。
第二年,在长州。
他在那人隔壁的文市。
第三年,在刘夏那边。
他在这里。
这三年烟花最盛的时候,两人的距离越来越短,却没有见过一面。
“年”这个字眼,太重了,前面哪怕加个“一”,折成月、折成天、折成时辰,都足够慑人。
何子殊是,陆瑾沉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