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了二十几年,我总是做噩梦梦见她死了,警察过来找我去认尸,可是我根本就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啊!我总是听见那个警察责备我,问我为什么我连自己亲妈都不认识。”
叶钦额头抵在童峻肩膀上,拼命压抑着翻涌的眼泪,“我跟你离婚的时候,就好像再次验证了我这种人是不值得被爱的。但其实那时候我没觉得我更痛苦了,就好像我被她抛弃的痛苦被一种新的痛苦取代了:我至少还是一个有魅力的倒影,我至少看上去像是某个有魅力的人,哪怕又作为一个影子被遗弃了。”
“不是的,”童峻搂着他的胳膊收紧了,呼吸变得局促了一些,“我爱的就是你,叶钦。”
叶钦却好像钻进了一个死胡同里,什么都听不进去,:“可是你们为什么还要回来呢?她也好,你也好,如果那么多年都可以当我不存在,又为什么还要回来!”他几乎是嘶喊出来,他用力推着童峻:“我不想要你们了!你们一直都不在,我需要你们的时候,你们从来都不在!”
“嘘嘘嘘——”童峻手护着他的后背,轻轻拍抚着,“我的错我的错,我会一直在的,我保证。”
窗外的乌云沉甸甸的,天边响起滚滚的春雷,像是憋着一场大雨。几只燕子俯冲下去,贴着地皮飞过,又很快钻进了屋檐下。
“我不要你,”叶钦的声音全哑了,说不出的苦涩失落,“我全都不想要了。”
童峻把叶钦拥在怀中,慢慢捋着他的脊梁骨,低声哄着:“你不要我我也在,一直陪着你,好不好?”
叶钦不说话,又想推童峻,却被童峻顺势抓住两只手揣进怀里。
两个人就在窗边静静地站着。
一滴两滴,豆大的雨珠在窗户上砸碎。淅淅沥沥地,水滴很快密了起来,聚成细细的水流沿着玻璃缓缓的流下,就像是替人间的种种不值得落下的冷泪。
童峻慢慢把叶钦从怀里剥出来一点,用拇指蹭着他的眉毛:“窗边凉,我们不在这儿站着了,好吗?”
被童峻抱回床上的时候,叶钦的情绪已经收起来了许多,他自己拉好了被子,低声跟童峻说:“我刚才心情太差,话说得重了,并不是想针对……”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童峻的轻吻打断了。
童峻扶着他的后颈,很温柔地摩挲着:“昨天晚上,叶芽动了。”
叶钦眉头一皱,忍了这么久的眼泪一下就忍不住了。他像是个孩子一样捂着脸失声痛哭起来,泪水从指缝里漏出来,沿着他的手背、手腕,一直淌。
童峻弯腰拥着他,轻轻拍着他的背:“哭出来就好了,没事儿了,我陪着你,我们的芽芽也陪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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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是童峻说的,那天叶钦在他大哭一场之后,累得睡了大半天,再醒过来的时候就好像没那么想不通。
因为不管过去怎么样,至少现在他有叶芽。
而且不知不觉地,不管叶钦愿不愿意承认,他也有些习惯有童峻在身边。
叶钦有些遗憾自己错过了叶芽的第一次胎动,连着观察了两三天,小东西好像一直都乖乖地睡着,一点儿动作都没有。
明天就该出院了,正吃着午饭,何玉谦就照例给叶钦打电话唠叨:“明天几点出院啊?我过去接你,顺便把煤球儿给你送过去,你可不知道,我给它买了五六种猫爬架它才有个看着顺眼的,真难伺候……”
童峻正坐在叶钦身后护着他的肚子轻揉着,低声劝了一句:“再吃一口,我揉揉,不会难受的。”
何玉谦那边的风向立刻就变了:“我突然想起来明天还有个挺重要的事儿呢,就不过去接你了,煤球儿先在我家喂着吧,那么多猫饼干我也吃不完,不是,它还没吃完呢,改天我再给你送过去。”
叶钦受刑似的又吃了一口胡萝卜,边嚼边说:“明天你在家吗?我路过你家你把猫给我就行了。”
童峻又舀了一勺饭递到叶钦嘴边:“最后一口,就一口。”
何玉谦只想赶紧结束对话:“在在在,你就直接过来拿。”说完就急匆匆地把电话挂了。
叶钦把手机放下,不大高兴地看着童峻:“都几个最后一口了?怎么还有最后一口?”
喂完米饭,童峻小心护着叶钦的肚子:“现在有不舒服吗?”
叶钦摇摇头:“但是不想吃了。”
“不想吃了啊,”童峻舀了一勺鸡蛋羹,“那怎么办,我们芽芽想不想吃?”
腹部传来很轻的一个动作,很新鲜的触感,像是最柔的春风浮动,轻得几乎让叶钦怀疑那是个错觉。
童峻却轻声笑了:“我们芽芽想吃。”
叶钦惊讶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又转头看童峻:“芽芽真的动了!”
童峻的关注点全在叶钦身上,趁热打铁:“芽芽要吃这个,我们再吃一点。”
哄着叶钦吃了小半碗鸡蛋羹,童峻正给他揉着胃,手机突然就震了起来。
“到换药的时间了。”童峻随意看了一眼,扶着叶钦在床头靠好,“我出去一会儿,马上就回来。不要自己下床,好吗?”
叶钦记得童峻都是隔天下午换药的,不由有些奇怪:“你不昨天刚换过吗?”
童峻微微一愣,用食指挠了挠鬓角:“今天换另一种药。”
叶钦从床头拿起一本书,翻到夹着书签的那一页:“嗯。”
童峻出了门,叶钦立刻就把书丢回了床头柜上,一路扶着墙走到门口。
那里放着一双全新的腋拐,因为童峻一直在叶钦身边,一直没能派上用场。
叶钦一面架上拐杖,一面朝门外张望,追寻着童峻的身影。
那天晚上听见童峻咳嗽之后,叶钦就一直惦记着这件事。但他又知道按照童峻那种性格,为了不让他担心,一定不会说实话。
走到岔口,童峻并没有如他所说的下楼去换药的诊室,而是朝着走廊的另一侧走了。
这一层都是单人病房,叶钦跟了一会儿,发现童峻是回自己的病房了。他心里不由有些好奇:回去就回去,干嘛要说谎呢?
叶钦走到童峻病房门口的时候,里面居然像是吵起来了。除了童峻之外,另一个声音叶钦也认识,是童家的家庭医生洪霜,印象里文质彬彬的一位大哥。
“……小峻,我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吧?总也算是你半个长辈。别的话你可以不听,但是事关你的健康,你实在是不该大意!”洪霜显然是生着气,粗声粗气的。
“我的身体各项指标都在好转,院方也说我不需要住院了。”童峻的声音也不甘示弱。
“你少给我来这套!”洪霜更火了,“是这个问题吗?我问你,你吃氟伏沙明有多久了?”
童峻的声音顿了一下:“我只是睡不着的时候偶尔吃。”
“偶尔吃?”洪霜像拍了一下桌子,“要不是这次查出来你上消化道出血,都没人知道你吃了这么长时间抗抑郁的药物。加着这一身伤,你还天天在病房处理公司的事,我真是服了你们童家人……我的意见是按照你现在的健康状况,无论是心理还是生理上,你都应该暂时把工作放一放。”
洪霜的声音低了一些:“还有小峻,你到底怎么回事儿?是因为……叶钦吗?”
“我自己的问题,您别扯上他。”童峻否认道,“我没什么事儿,不影响工作。”
“我说你……这个药不能长期吃,要出人命的!”洪霜听起来快气晕了,“算了,我管不了你了,我告诉你奶奶,让她管你!”
“您告诉奶奶,我今天就回公司。”童峻浑不在意,语气轻松。
洪霜气得话都变调了:“没人管得了你了是吧!啊?!”
叶钦在洪霜的怒喝中走回了病房。
房门掩好,双拐摆回原处,叶钦原路走回床上。
书翻到快一半的时候,童峻回来了。
童峻进门看见叶钦皱着眉头盯着书上的一行字,并不像是有什么读书的心思,有些担心地走过来:“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叶钦摇摇头,犹豫不决地抬头看向童峻,很担忧:“刚才护工中心给我打电话说我的护工安排好了,我觉得让陌生人来家里不大适应,但是我一个人也不方便,怎么办呢?”
第59章
到了出院的时候, 叶钦没想到童峻的一大家子都来了。他坐在轮椅上,有些局促地收拾着自己的书和数据线。
童峻一边帮他把收拾好的东西装到收纳箱里,一边扭头埋怨他妈:“你们都来干什么呢?叶钦这儿有我呢, 我给他办了出院手续, 苏秘书开车过来接我们一下就行了。”
“这不是怕你们俩孩子收拾不过来吗?”童母把冰箱里的东西往外理, 喊着童父, “哎他爸, 过来把这两个密封盒刷出来。”
童父接过密封盒看了看:“这不挺干净, 还要刷吗?”
像是个普通人家的太太一样,童母把他往水池边搡了搡:“你们爷儿俩都一样, 一点儿不讲究, 东西从冰箱里拿出来不涮涮哪儿行啊?”
童父在水池边老老实实地冲完密封盒, 用纸巾擦干了,抬头看童峻:“童峻, 既然你要去小叶家里照顾他,公司这边的短时移交做好,就不要往这边分心思了。”
童峻有些犹豫,好像要再争取一番。
童奶奶轻轻咳了一声:“嗐,我家钦儿怀着孩子呢, 你要是不能百分百投入精力,我觉得换成我去照顾他要稳妥得多, 你说呢?”老太太转向自己儿子,一脸的跃跃欲试。
童父耸耸肩:“童峻自己的事情当然他自己拿主意,我们支持就可以。”
叶钦有些担心最后真的换成童奶奶到自己家里来, 因为听洪霜的意思, 童家人根本就不知道童峻吃药的事,只以为他背上有烧伤。他正想着要怎么说, 童峻就开口了:“爸,我下周二之前把移交项目发到您邮箱,有什么事我和苏秘书邮件联系,叶钦生之前我就不去公司了。”
童父在童母的指导下把七零八碎的小东西收起来,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可以。”
听到童峻暂停公司业务的事情尘埃落定,叶钦才终于松了半口气,他心里还惦记着童峻吃药的事,只是现在不能说。
童父开车,一直把童峻和叶钦送到叶钦家楼下,童奶奶非要跟着上楼收拾。
童峻把手里的大行李箱往旁边一立,赶紧拦着:“您跟着受了一天累,早点回去休息了,要不我爸我妈还得在这儿挂念您,大伙儿都累。”
童奶奶不屑地撇嘴:“你就是嫌我老了碍事,你就是想占着钦儿。好不容易摸着心肝儿一回,我也没疼够呢!”
叶钦坐在轮椅上伸手抱了抱童奶奶:“谢谢奶奶,等我好点了准回去看您。”
童奶奶抚摸着叶钦的头发,字字都透着怜爱:“心肝儿,好好休息,可不能受凉受累,晚上记着让童峻给揉腿,听见没?”
一抬头看童峻,又叮嘱:“他不能泡澡,不能……”
“我知道,注意事项我都看过了,您放心吧!”童峻打断了童奶奶,“外头太凉,我赶紧带叶钦回去了。”
“对对对,”童奶奶松开叶钦,“心肝儿回家吧。”
谢过童家的长辈,叶钦和童峻才一步三回头地进了单元门。
算上拍戏那几天,叶钦有一阵子没回过这边的房子了。虽然有家政一直在清理,但是房子里少了人味儿,总是显得冷冷清清的。
春天日光还短,童峻把东西大致收拾了一下,天色就已经暗了。
童峻走到沙发边,弯腰平视着叶钦的眼睛,捋了捋他的头发:“饿不饿,想吃点什么吗?”
在医院住的这几天里,叶钦吃的饭都是童母和童奶奶给做的,从营养到口感肯定都是第一流的,种类也丰富,但是都很清淡,叶钦总觉得嘴巴里没味道。
但是叶钦也不好意思说自己馋了,只是矜持地问:“晚上吃热量太高的东西是不是不太好?”
童峻“噗嗤”一声笑了,笑得叶钦很恼火,但他又不肯表现出来,轻描淡写地说:“冰箱里有什么我们就吃什么吧。”
童峻知道在他们回来之前,苏秘书就已经把冰箱填满了,却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来:“冰箱里没有现成的了,我还挺想吃垃圾食品的,你说我是想吃有马苏里拉芝士和帕尔玛火腿的披萨,还是想吃那种不辣但是有很筋道的牛腩的番茄火锅呢?你说我是想出去吃,还是想叫到家里来呢?”
“我不知道!”叶钦气呼呼地别过脸去不想看他。
……
“备用的汤底放在这里了,气灶可以连续工作两小时,祝您用餐愉快!”某捞的上·门服·务员把火锅和餐具都摆好,笑吟吟带着一堆空包装离开了。
“奶奶知道了我给你吃这个,一准得揍我,”童峻把叶钦抱到腿上,很严肃地说,“但是我们就吃这一回,下不为例,你不能跟奶奶说。”
叶钦的腿虽然不疼了,但是一点力气也吃不住,不用轮椅不架拐基本上动不了,所以不管他愿不愿意,都只能在童峻怀里老老实实呆着。
看着朱红色的番茄汤里翻滚着的雪白鱼肉,叶钦最后剩下的全部矜持就是很勉强地点了点头。
童峻给叶钦盛了一碗汤,一片一片地给他涮肉吃,他知道了叶钦不爱吃牛羊肉,给他点的大部分是郡肝切片和鱼肉之类的,涮在番茄汤汁里,很爽口。
叶钦其实就是嘴馋,真正吃起来根本吃不了多少,半天也没吃下去几片肉。童峻也不着急,看他吃得慢了就停下来给他顺胃,等一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