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什么都知道(下)
三人聊着聊着又说到了季姥爷交笔友的事,蒋韵清笑得不行。“对方是我们学校一退休英语老教师,爸最近学英语呢,每天写一篇英语作文给人寄过去,老师修改完再寄回来。我说我帮他俩传不用邮票费,人还不稀罕。”她声音压低了些:“爸写了特多,好些没寄出去,我有一次不小心看见了,跟小学生周记一样,就季柏岑作文本的英文版。”季玩暄笑得从凳子上掉了下来,季凝嗔他作怪。蒋韵清还想继续八卦,季姥爷却好像感应到有人在背后说他坏话,声音从二楼传来依然中气十足。“老二媳妇,我邮票呢?你放哪了?”蒋韵清擦着手也提高音量:“来了!爸!”她对两人做了个鬼脸,小声道:“肯定就在抽屉里,他不愿意我讲他八卦呢。我顺便去看看季柏岑,小玩意儿最近又交一小女友。”厨房里少了个人,空气都静了一大半。季玩暄搬着凳子坐到季凝旁边陪她择菜,半天忽然道:“妈妈,你介意吗?”季凝挑眉看他:“介意什么?”季玩暄:“姥爷交朋友,和别的老太太。”蒋韵清毕竟不姓季,所以觉得姥爷交个新女朋友很正常,还很好玩。但季凝和季元呢?季凝没直接回答他:“你知道姥姥什么时候走的吗?”季玩暄点头:“你十一岁,舅舅八岁,姥爷三十三岁。”家里唯一的女主人走得太早,季姥爷正是好年纪,为他介绍续弦的人多如过江之鲫。但他硬是全部拒绝,自己一个人把两个孩子拉扯大了。季凝当时不听他的话跑去南方嫁人,心里对爸爸其实非常愧疚。季凝:“姥爷嘴上不说,心里其实一直记着姥姥。所以我觉得交笔友这个事可能就是交笔友,没什么复杂的。”她顿了顿:“就算真的有什么也没关系,姥爷觉得开心就好,他为我们活得太久了。”季玩暄:“所以你不介意?”季凝:“不介意。”季玩暄看着她,一字一顿的:“我也不介意。”季凝愣了愣。我也不介意,你可以找一个好男人,学着依靠他。季凝哭笑不得:“绕一大圈在这等我呢?”季玩暄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季凝用沾水的手指点了点他的额头:“不用你说,看到好人我绝不放过,我哪是委屈自己的人。”季玩暄低头择菜:“你当然是了。”姥爷为他们一辈子没有再娶,季凝为了他奔波劳碌,甚至一直没时间关注一下儿子的学业。只是有天突然接到了学校老师的电话,说他小升初考了全市第三名,被信中直录了。中考的时候又考了全市第二名,被信中直升了。好在季玩暄也从来没让她操过心。季凝想了一会儿,说:“我小的时候姥姥和我说过,作为女孩子,如果爱一个人有十分,那就只能表现出来八分。这样子以后哪怕失去了,也还能留个余地。”但最后究竟表现出来的是八分还是十分,她们自己都已经说不清了。季玩暄听得很认真,本来以为季凝要剖析自己的过往,没想到她却炮头一转,对准了儿子。“不过男孩子就不一样了,爱有十分,你要表现出来十一十二分才行。女孩子都是宝贝,要好好珍惜。”季玩暄很无奈:“我知道,可我们不是在说你和姥爷吗?”“这有什么好说的,”季凝瞥他一眼,“季玩暄,你是不是恋爱了?”季玩暄惊了:“啊?”季凝:“别装蒜,我都问过子瑜了。”她有些纳闷:“我觉得我已经算是非常开明的家长了吧,你怎么还瞒着我呢?”要不是她自己看出苗头,在和聂子瑜的电话里多问了一嘴,到现在还蒙在鼓里呢。季玩暄:“……小鱼姐姐怎么说的啊?”季凝:“她说你追人未果愁苦着呢,让我别声张,瞅空帮帮你。”季玩暄抽了抽嘴角:“你不是说不准早恋吗?”季凝也挺无语:“那都哪年说的了?人小学生都交三四个女朋友了,你都快成年了,我再拦着也太惨无人道了吧。”而且哪个家长没说过“不准早恋”啊。把自己当年收到的教训转头说给小辈,不就是为了图个嘴嗨。季玩暄:“好吧……我是喜欢人呢,但还没谈恋爱。”季凝很八卦:“人家喜欢你吗?”季玩暄皱了皱眉:“……我不知道。”可能有些喜欢,但是不是那种喜欢,他不敢想。季凝新奇地眨了眨眼:“你不告白吗?要不要我去帮你看看?我的眼睛很毒的,一眼就能看出来对方喜不喜欢你。”季玩暄憋着脸:“别了吧……”我怕吓着你。季凝无聊地撇嘴:“行吧,那你继续愁苦着。”季玩暄实在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妈妈,我要告诉你一件事。”季凝:“说。”季玩暄:“其实我一上英语课就打瞌睡,老师说我总结笔记的时候,我其实是在抄上课错过的内容。”季凝一点也不惊讶:“我知道啊。”季玩暄:“……啊?”她帮季玩暄收拾书桌的时候翻开书看过,英语课本上,鬼画符和漂亮的字母一半一半,她都不用问就能想到小季上课拄着脑袋睡觉的样子。季凝点了点季玩暄的额头,语气漫不经心的,又似饱含深意。“你有什么事能瞒得住我。”
往事不可追(上)
中午快吃饭的时候,季玩暄上楼进了书房。姥爷的信已经封好了,等会儿就下楼投到信箱里。但他练习语法有瘾,还在写“today is little year”。季玩暄忍着笑:“姥爷,我期末英语又考了150!”姥爷烦他:“炫耀什么?”季玩暄凑过去趴他桌子上:“我也可以给您讲英语,以后咱俩当笔友吧。”姥爷把笔记本一扣,站起来赶他:“不用你,跟你聊不着。”一桌五个人,只差一个加班的回来就能团圆了。姥爷嘴还硬着,吃饭的时候却高兴得多喝了两杯酒。季玩暄考上信中对整个季家来说都是一个转折点,他们搬进聂大爷的小院子,季凝的工作稳定下来,母子俩回大院的次数也越来越多。蒋韵清曾玩笑说,从她嫁进季家,似乎从那时起才真正见过季姥爷开心的样子。饭后家人们各自回房歇息,季玩暄趴在自己的小床上,想起季凝在厨房和他说的话,又打了一个滚。他从来没见过亲爸,并不排斥季凝去找一个值得依赖的好男人。那沈放呢。他爸爸出轨的时候,放哥的妈妈还活着,如果可以的话,还能活得很久。蒙着被子撒了一会儿癔症,季玩暄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拿起了手机。沈放正在花房里面捉猫,信息发过来的时候,他看了一眼手机屏幕,直接给季玩暄拨了过去。对方似乎有些紧张:“过年好。”刚说完就想咬自己舌头。沈放的嘴角弯了弯:“过年好,小年好。”他顿了一下,回复了季玩暄短信里的问题:“我在外公家,刚刚吃过饭了。”季玩暄:“这么巧,我也在姥爷家。”没什么巧的,大家都没别的地方去。季玩暄皱了皱鼻子:“你现在不在燕城?那过年还回来吗?”沈放“嗯”了一声:“回来的。”季玩暄:“那……过年出来玩吗?我们可以出去写作业。呃……玩别的也行。”仙人掌后面闪过一道细长的白影,沈放轻手轻脚地靠近,声音也跟着压低:“不写作业了,你想去游乐场吗?”游乐场?那不是偶像剧标配吗……季玩暄默默红了脸,出声时动静也很轻,用气音答道:“好啊。”两个字隔着电流送过来,吹进人耳朵里酥酥麻麻的。沈放不自然地歪了歪头,一步过去,把藏在角落里的白猫捞到怀里。“那到时候见,一言为定?”季玩暄眼睛弯弯:“一言为定。”沈放松了口气放下手机。通话还没结束,来电显示是那天保存的属于季玩暄的笑脸。太好看了,他没舍得挂断。那边也沉默着等待了很久,十秒钟后,季玩暄红着脸结束了通话。沈放可惜地垂下长睫,眼尾还挂着未散去的笑意。“嘶——”外公家的这只猫野性未褪又胆小,缩在他怀里也不老实,刚刚又在小主人手上划了一道血痕。猫刚来的时候就挠过他,狂犬疫苗还有很长的效应,倒也说不清失多得多。沈放把它安置进笼子,转身去柜子上找药箱。兴许是因为方才的那通电话余留效应也很长,他处理伤口时也未觉得有多疼痛,只是苦恼疤痕如何才能尽早淡下去,不然被季玩暄看见又要大惊小怪。不过,大惊小怪也可以。察觉到自己竟已开始思考怎样留下这道疤,沈放扶着柜门,没奈何地摸了摸眉骨。外公家在南方,这个时节气温还是很暖和,不像燕城那样寒风刺骨,出门刮得人脸疼。云城气候宜人,也很宜居。外公和外婆只算半个北方人。祖上从南方迁居而来,一直都保持着故土的生活习惯,但他们与燕城相处得也很好。只是女儿去世以后,这里便成了伤心地,二老南下归乡定居,一年的盼头便是外孙放假能来看看他们。叶家人都随和温柔,忽然置于安宁的南方也不突兀。沈放十二岁第一次一个人来看二老时,百闻不如一见的邻居们瞧见这个只有北方水土才能养出来的挺拔男孩子,方才惊奇地信了他们家原来真的不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本来今年过年他也想留在这里,沈嘉祯也没表态,但外公还是摇了摇头,让他三十前便买票回去。“我们想你,像想缸中的月亮,虽然摸不着,但想你了就视个频,你每日都在。但你爷爷想你,却像是看上了邻居家的小狗。喜欢得很,想摸,又拉不下脸,放不下.身段。太过怅然,甚至都忘了,你其实原本是他家的小狗。”叶家外公从前是中学的语文老师,肚子里有很多句子,沈放小时候最爱听他讲故事,现在也是。但蓦然间被比作小狗,他也有些无奈。正好外婆围着棉布围裙走出来,也慢声搭腔:“是啊,虽然都在燕城,但你这个小东西,一年到头也回不去几次。过年阖家团圆,你就回去吧,我和你外公习惯了两个人,不觉得冷清,倒是你个年轻人非要留下,到时候肯定嫌无趣。以后要是再不来了,我可不愿意的。”沈放起身接过外婆手中端的生煎,放到桌上后又忍不住将手伸回去,拉了拉她还沾着面粉的指头。他的爷爷奶奶常年分居南北半球,他见到沈家那位老太太的机会更少。只记得奶奶十指不沾阳春水,一双手保养得当,不像外婆这样做惯了家务有些粗糙,纹路深。他常会想起小时候,那时候还有妈妈。叶之宁的手要更像奶奶,可是牵起来却和外婆一样,干燥温暖。“多大的人啦。”外婆由着他牵,伸出另一只手在他鼻梁上刮了一星面粉:“抱抱有没有女朋友了啊,这么会撒娇,可该招女孩疼。”沈放耳朵有些红,轻轻摇了摇头。他的小名是妈妈取的,原先是婴儿时哄着叫的“宝宝”,后来叫得熟了,又换成了“抱抱”,又软又娇,闹着玩似的,一点也不像男孩子。沈嘉祯和他爷爷全觉得女气,儿戏,只有叶家人这么称呼他。外公笑着走过来坐在餐桌旁:“有了也不会告诉你的。”外婆轻轻哼了一声,拉着外孙的手坐了下来,还在追问:“那喜欢的人呢,有没有呀?”这回沈放出其不意地点了点头。老两口一下瞪大了眼睛,恨不得立时将他团团围住。“谁家的女孩?是你的同学吗?”“新学校的还是旧学校的?”“多大了?学姐还是学妹?”“叫什么名字?有没有照片?”素日里无欲无求活得最佛性的两个人一下变成了小孩子,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地抛出,沈放全部耐着性子一一回答。反正老人家离燕城山高皇帝远,短时间内是见不着本人的,他可以随便说。“大我虚一岁,会疼人。”“性格讨喜。”“待我很好。”“没有照片,长得好看。”“比我矮五厘米,过完年可能六厘米。”他头回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老人家高兴得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只觉得孙媳妇除了个子太高了些,哪哪都好。叶培生颤着手笑了一会儿,忽然起身回屋了。“别理他。”外婆笑了笑,抬起手摸了摸外孙的额头:“抱抱都长这么大了,我们怎么能不服老呀。”沈放将手轻轻覆在外婆手背上,眼神很柔软。“你们两个又煽情了,快看看我。”叶培生从屋里走出来,手上还捧着一个颇有些年代的红木盒。外婆:“你终于有机会拿出来啦?”沈放回过头:“?”桌上的生煎包还一个都没动,这会儿又被推到了更不起眼的角落让位。叶培生把红木盒放到沈放面前,外婆在旁边小心翼翼地取下挂在脖子上的小金钥匙,对着锁眼一拧,盒子便打开了。里面躺着一只水头极好的玉镯。沈放眨了眨眼,愣住了。“这是咱家从祖上传下来的宝贝,你妈妈结婚的时候带走当嫁妆了,后来我们回云城,你爸爸就还给我们做念想。我一直收得好好的,给我孙媳妇留着呢。”外公笑眯眯地把钥匙放在他手里:“回去的时候都带上吧,要是真的喜欢,就早点定下来。”外婆嗔怪着插嘴:“就你外公心急,还做老师的人呢,不知道现在法定结婚年龄呀?还当我们那个年代呢,也不怕把人家小姑娘吓着。”虽然不是真的小姑娘,但季玩暄肯定会被吓一跳吧,眼睛瞪得大大的,可怜又可爱。掌心的钥匙一直被贴身携带,还裹着体温,沈放轻轻地握在手心里,颇为郑重地点了点头。好,他尽量早点定下来。
往事不可追(下)
外公外婆上了年纪,作息十分规律,一吃完午饭便要去小憩一个钟头。沈放在这里呆了才六七天就被无声无息地同化了,回到自己房中时,他一眼就看到了正窝在床上躲懒的小白。家里原来还有更多猫,都是来他家吃白食吃着吃着就赖下不走的野猫。只不过这几年外公外婆年纪都大了,照顾不了这么多小东西,最后才只留下来了一只最小的。这只小猫怯生,胆小得很。沈放刚一走进来,它就倏地直起身来,浑身的毛都快被这个每次都能抓到它的杀手人类吓秃了。沈放就当自己没看见这只胆小鬼。手背上被它挠过的地方还贴着创可贴,沈放活动着手腕踱步回来的时候,搁在桌上的手机又震了一下。他还以为是无聊的软件推送,小心放下家传玉镯后便随便扫了一眼。但只一眼,眼底的笑意便烟消云散。陌生的号码。一条简短的短信。“小放,我回来了。”沈放这一个下午都在走神。叶培生当他在思春,忍不住地笑,还用报纸挡着自己,悄悄戳老太婆让她也看。外婆把他的手打掉,看了一眼靠在窗边发呆的外孙,眼中极快地闪过一丝担忧。沈放在想短信的事。没有落款,但他一眼就认出了这是谁发来的。徐良寅,初中的时候,他隔壁班的老师。他不是已经被辞退赶出燕城了吗。沈放搭着下巴百无聊赖地靠在窗台上。看来沈嘉祯也没有那么大的能耐,当初动了那么大的怒,现在还不是让这个人回来了。沈放升上初二的第二个学期,叶之宁就不在了,那时候他性子比现在还要糟糕得多,浑身是刺,谁靠近就扎谁,根本没有一个人愿意接近他。老师们试着想帮他,但也对沈放的冷漠态度束手无策。既然连他爸都拿他没办法,久而久之也就没人管了。沈放每日独来独往,孑然一身。这样的学生,最让人头痛,但落到有些人眼里,他却成了一块无比可口还容易下嘴的小羊羔。性子孤僻,母亲早逝,与家人关系恶劣,没有朋友,就算发生了什么事,他说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更何况他长得也很不错,无论自愿与否都被迫糅合了父母五官中最精致的特点,除了个子太高不大好掌控之外,他几乎是个再完美不过的猎物。起初的时候,他自然是没有在意的。毕竟全校也并没有一个人觉得那位名声远扬的徐老师有什么问题。长相斯文,彬彬有礼,讲课妙语连珠,与最调皮的学生也能打成一片。在学校这样单纯的环境中,这样一位老师,无论他自身外貌条件如何,都很容易被学生神化成“最受欢迎老师”的伟大形象,恨不得高高捧起。可以想见,在这样的氛围中,出现的唯一一个拒绝挤在他身边的少年,会有多么多么的突出。如果当时他再低调一些就好了。隐匿在人群中,不被人发现,也许就不会出现后来的事。起初只是嘘寒问暖。全校最受欢迎的老师,对隔壁班的小可怜抱有关切的念头,实在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了,没有人觉得有问题,他甚至得到了更多的美誉。再到后来,徐良寅给沈嘉祯打了电话,主动要求给沈放补课。他很会说话的技巧,就连经历过无数次不见血腥谈判的沈嘉祯都被轻易说服,压着沈放——无论他有多抗拒——每天放学后都必须留在学校办公室接受徐老师的辅导。整整一年,沈放一直在忍,徐良寅也在忍。从最初的的恪守礼制,再到后来有意无意地触碰,暗示性的玩笑。沈放每晚回到家中,都会开着水龙头一遍一遍清洗被对方触碰过的地方,直到搓得红红的,再进一步就会破皮的地步。他感到很恶心。那个衣冠楚楚的变态也好,这个忍得不动声色的自己也是,都很恶心。后来,大家都忍到头了。在中考前的一个月,沈放在办公室冷漠地传达了沈嘉祯“以后不用再来补课了,费用会转过来,谢谢老师”的原话。而徐良寅却突然发了疯,抓着他的肩膀将他按到了办公桌上,反复质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对自己,他们两个难道不是两情相悦的吗?相你妈的悦。沈放忍着对方靠近时的呼吸和黏腻的香水味,抄起旁边的字典狠狠敲到了他的头上。他忍了这么久,就是为了这么一天。反正说出去也没人相信,那他就自己为自己讨个公道。学校老师带人闯进来的时候,徐良寅已被打得不像样子了。平时最斯文的一个人,完全没有形象地无力瘫软在地上,嘴边满是血和断牙,而沈放高高举着自己被迫坐了一年的凳子,下一秒就准备招呼到他的头上。被抓住的时候沈放没有解释,沈嘉祯匆匆赶来的时候脸黑得像锅底,他还以为自己要再续上一场架。但没想到这人只是冷着脸把他领了回去,第二天就将沈放和他所有的复习资料统统打包丢到了云城。中考前的最后一个月,他是在外公家自己完成的复习。叶培生倒是想指导他,可自己只是初中的语文老师,术业有专攻,爱莫能助。直到沈嘉祯派人来接儿子回去,老人家们也不清楚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沈放回去便直接参加了中考,沈嘉祯只手撑天,帮他解决了所有麻烦不说,沈放连错过的入学考试都没参加就直接被转入了信中。他原本大概率要变成一个很糟的人,但好在碰见了季玩暄。但现在那个人回来了,他还可以喜欢季玩暄吗?窗外有小孩子在嘻嘻哈哈地玩着滑板车,沈放注视着他们奔跑时飞扬的衣角,眼神有些恍惚。“小放。”令人战栗的称呼,但换一个人念出来,就不会那么可怖。沈放回过头,看见端着水果笑盈盈站在自己面前的外婆。外公不知道被打发到哪里去了,客厅里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沈放觉出了气氛的些许不同,坐直了些,但外婆只是揉了揉他的头顶,温声怜惜道:“很辛苦吧,小放。”在妈妈走之后,咬着牙保护自己,很辛苦吧。下牙关几不可闻地轻颤了一下。沈放握住外婆的手,缓缓靠在了老妇人清香温暖的怀中。“您什么时候知道的?”他问。老人的手覆上他的头顶,很轻很轻地揉了揉。“那年你走以后,我终究还是放心不下,给你爸爸打了电话。”电话那头,沈嘉祯沉默了很久很久,终于还是将事情从头到尾讲了一遍。他略去了很多细节,比如那个人最后被打得只剩一口气,沈放却还在冷着脸计算怎么才能一击毙命。但那些粗略的情节,已经足够老人家捂着嘴泣不成声,为受了整整一年折磨的外孙心苦。当年女儿的事情发生之后,他们尚且从来没有说过沈嘉祯什么,但是这件事却让外婆发了疯。温柔了一辈子的女人,背着丈夫躲在房间的角落里,将这个负心无情不堪为人父的家伙含泪泣血,狠狠地痛斥了一顿。但还是不解气啊,她为她的孙儿苦,没人疼他,她就把他带回来。外婆瞒着外公,一个人拿着用不惯的智能手机,买了最近的回燕城的飞机票,准备去接沈放回来。但最后还是沈嘉祯先到一步,赶来云城给外婆下了跪,发誓以后一定会保护好自己的儿子。这个人生得一表人才,天生就有贵气缠身,当年叶之宁几乎对这个人一见钟情,无论如何都要嫁给他。但没想到却也是这段她自己相中的金玉良缘,最后断送了她的一生。老人家嘴上不说,心里怎么可能是不怨的。眼不见为净,他们只能离开燕城。然而这一次,沈嘉祯却再一次跪到了她的面前。上一次,这个尚且只穿得起白衣的年轻人跪下来,向他们求取叶家的千金女儿。这一次,他已经有了数不清的财富与势力,但他却又一次下跪,为了要回他的儿子。一切也许都是命吧。外婆最终还是放手了。这些事情藏在心里已经很久了,是准备带到棺材里的,外婆没有提起一个字。她只是揉着外孙的脑袋,很温柔地说:“这件事你外公不知情。他耿直了一辈子,要是知道自己这个行业的败类差点伤害他的宝贝孙子,他是无论如何也要去讨个清白公道的。如果硬是压下来不让他去,他肯定要积郁成深,对身体不好。”沈放“嗯”了一声:“不要告诉他。”外婆笑了笑,松开外孙,捧着他的脸轻轻晃了晃。“这句话你可能不爱听,但你和你爸爸年轻的时候一样,心思重,旁人窥探不得。我知道你还放不下之前的事,但是你什么都没有做错,不要觉得自己不好。”“我的宝贝孙子,配得上世上最好的人。”“好不好?”外婆还不知道徐良寅回来的事,沈放也没打算让她知道。他的心被老人家哄得无比平静,甚至溅起了圈圈涟漪。“好啊,外婆。”这一次他会好好活,为了配得上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