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病(下)
杨又庭:“你要的是法律咨询,还是世故常识?”季玩暄撑着下巴笑:“先听听看常识吧。”杨又庭:“那信里中伤的,是你喜欢的人?”季玩暄:“嗯。”杨又庭:“内容你信了吗?”季玩暄垂眼:“我只看了一句,不知道后面写的什么。”杨又庭:“那就不必问了。”季玩暄:“嗯?”杨又庭:“造谣者目的没有达到,你喜欢的人运气不错,被你喜欢。”季玩暄歪了歪头:“可我怪生气的。”可是他也只能生气,总不能拿着那诽谤信去质问靳一方。对方承不承认另说,若是信中后面没看完的内容在他的不当处理下被公开,他不知道该怎么保护沈放才好。杨又庭叹了口气:“你们这些孩子,小小年纪心思倒是厉害。”若季玩暄对沈放感情一般,难免被挑拨疏远,若是真的喜欢到这种地步,也只能打断牙齿和血吞。季玩暄有些恍惚:“原来只知道他过得不开心,没想过他过得这么苦。”在遇见他之前,沈放的身边都是靳一方这样的人吗?那么好的人,为什么要欺负他呢。杨又庭:“所以还是那句话,你喜欢的人运气不错,有你喜欢。小人难防,你好好喜欢他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季玩暄掰着手指头:“您用了三个成语,真有文化。”杨又庭沉默了一会儿:“小人难防算成语吗?”季玩暄:“……”杨又庭:“流言止于智者算成语。”季玩暄:“好的。”杨又庭:“恶人自有恶人磨。”季玩暄:“杨律师,注意一下.身份。”回到胡同,院子里聂大爷一家连带聂萌萌全在,许久都没有这么热闹。季玩暄总算提起些活力,拉着聂子瑜一起追在季凝的屁股后面找事。杨又庭还是忙,饭后陪聂大爷喝了两杯酒电话就追了过来,一个接一个地把他撵走了。季玩暄把他送走,回来端着酒杯和聂大爷续杯,你一杯我一口,等季凝找过来的时候,两人都已经喝得烂醉如泥。“怎么那么有意思呢,考试考兴奋了,还会喝酒了?”季凝哭笑不得地和聂子瑜一起拖着他回家。小鱼扫了他一眼,小声说:“季姨,我觉得逗逗今天有点不太对。”乍看起来是没什么变化的,但他正常得有些过头了,憋着一口劲,终于接着喝酒释放出来。可他连酒疯都不会耍,所以心里还是憋着事。季凝摇头:“确实不对,但他不愿意说,倒也没必要逼问。”儿子长大了,长得还不错,有很多事都会自己解决了。挺好,虽然不再万能的妈妈偶尔会觉得有一点寂寞。她帮季玩暄盖好被子,揉着腹胃向门外走,聂子瑜跟在她旁边,声音压低:“您又胃疼了?别光吃药,抽空去医院看看吧,拍个片子什么的。”季凝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医院人太多了,同事给我推荐了家中医,我过几天去开几服药,到时候熬一院子苦味可别嫌我。”聂子瑜的笑声渐远:“我也开中药了,治痛经的,咱俩对着煮,看谁苦过谁。”屋子里安静下来,季玩暄在被窝里安静地窝了一会儿,转了个身,睁开一双明亮的眼睛。他几乎不能闲下来。只要一独自陷入安静,那封算不上信的文件里写的字就会跳到脑子里,一帧一帧地重复。沈放有病。他,他们,都有什么资格这么说。季玩暄只看了这一行字就把那一摞纸塞回信封,若不是身处四周密闭的机舱,他会立刻把这封恶毒无比的垃圾焚毁,埋到还未干透的水泥地里,牵着聂萌萌每天去小便一泡,看看明年会不会在原地长出一棵结着毒苹果的枯树。自己每天宝贝地藏在心里放着,揣着,丁点儿伤害都不舍得让他碰的人,凭什么被别人这么轻易地诋毁。季玩暄忍了一天,也劝了自己一天,但仍感觉快要原地爆炸了。要是信里骂的是自己就好了,那这会儿他早就把一切忘到脑后,安然入睡了。和聂大爷喝的那点白酒还没能完全摧毁他的理智,但足以让他的眼球密布血丝,于傍晚之前在心里滚动播放了四千遍“你爹的,凭什么”。电话响起来的时候也是,他看也不看便直接接通,脏字差点脱口而出,但对面冷静的声音却率先开口打断了少年的冲动。“你好,请问是季玩暄同学吗?我是沈放的父亲,沈嘉祯。”真是叫爹爹到,季玩暄一瞬间酒醒咬到舌头,眼泪都疼得流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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抽烟烟,下章就甜啦
告白(上)
周日的地铁从早到晚人都很多,季玩暄刚从出闸口走出来,顾晨星便打来了电话。“到哪了?再不来我们吃完了啊。”季玩暄侧身让过一个急急忙忙的青年:“快拉倒吧,谁不知道你还没出门呢。”顾晨星嘻嘻哈哈笑:“怎么听着你那边这么吵,离饭点还一个多小时呢,你这就按耐不住出来了?就算今天是我们请你也不用这么客气吧。”“不至于,我赶场子,今天不止你们请。”顾晨星蓦然哑口:“还跟谁啊?我嫉妒了奥!”季玩暄走出地铁站,急需导航:“怪复杂的,中午和你说。”说完也不等顾晨星回应,他直接挂断回到导航页面——距离目的地瑞丰大厦全程一公里,预计十三分钟到达。在中央CBD的高楼大厦里,瑞丰是第二高的那一座。虽然在建的还有几座更高的摩天大楼,但全市最强的企业几乎都将本部办公点选在了这里,门槛高到季玩暄刚走到门口就被戴手套的工作人员礼貌拦住了。“抱歉,这里不允许参观。”季玩暄咧开嘴笑:“您好,我有预约,之宁集团,沈嘉祯。”那人有些意外地动了下眉毛,但很快就恢复了恭谨冷漠的态度:“请先到前台查询预约。”季玩暄点点头,礼貌道谢,按照他的说法去到大厅前台,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也许是女孩子的亲和力更强些,同样是好奇的打量目光,前台这边的远比进门时要容易接受得多。季玩暄回忆着他小舅平时的模样,试着拿捏出一套冷淡的精英气质,在等电话回复的时候,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圈瑞丰大厦内部低调奢华的装潢。“久等了,沈董和您约在了十七楼的空中花园,请往右手边走,工作人员会帮助您刷卡进入。”连身份证登记都不需要了,他昨天上网仔细查过流程后还特意带上了。季玩暄微笑着进入闸口,一脚迈进这座城市最高不可攀的地域。不愧是董事长,非常高段,如果这是下马威的话,那他用得很有礼貌,可能还会很有效果——如果这里站的人脸皮很薄的话。“那个……”等电梯的时候,工作人员红着脸,很小声很小声地问他,“请问您是沈董的儿子吗?”季玩暄挑了挑眉,看了一下自己从头到脚的平民服饰,没觉出来哪里像大佬独生子了。他不是刚刚在门口还被拦住了吗?“你气质很好啦,而且从来没有你这么大的男孩来……”问这么多已经很不称职了,但无奈八卦是人类天性。电梯门打开,季玩暄笑着对她挥挥手:“我不是,我是他儿子的哥哥。”工作人员眨着眼睛没反应过来,季玩暄却已经走进电梯,按亮了他唯一被允许进入的17层按钮。哥哥。“……”他可真够不要脸的。季玩暄用曲起的食指抵着唇微微红脸,嗓子清了一遍又一遍,好不容易才在数字跳到17时勉强恢复正常,但眼睛还是水润的,泛着五六七八层淡淡的柔光。瑞丰大厦有98层,从十七层开始,中间穿插了七座通高四层的空中花园,专门供工作人员饮食休息。这个时间还没什么人过来,季玩暄在精致的温室花园里没走多久,就在巨大的玻璃窗前看见正坐在椅子上眺望窗外的董事长。天凉了,让顾氏企业破产吧。季玩暄一路挂着自娱自乐出的笑意走到沈嘉祯面前,两腿蹬得笔直,显得少年身长十分可观。“沈先生,上午好。”声音也好听。沈嘉祯从沉思中被唤醒,回神看向他,伸手示意:“上午好,请坐。”吊儿郎当的作怪性子被妥帖收好,季玩暄扶着椅背无声挪开后安静落座,全程表现得不卑不亢无从指摘,任凭沈嘉祯如何用审视的目光戳他也当自己眼瞎。侍者端上来一杯焦糖玛奇朵,季玩暄侧脸道了一声谢,等到再转过头与沈嘉祯对视时,这个与沈放外表酷似的男人终于暂停了自己的审视,十指交叉向后靠了靠。这个动作通常代表胜券在握的自信。“你与沈放关系很好?”“嗯。”“他非常依赖你。”“也许。”“你喜欢他?”季玩暄收起戏谑的笑容,认真点头:“对。”沈嘉祯了然地颔首:“中止这段感情吧。”没有说“请”,也没有问“可以吗”,就是单纯的通知口吻。任凭季玩暄来之前做足了心理建设,还是被他一句话雷得笑了出来。“沈先生,或许您不知道,一般有钱人让人离开他的孩子时,还会同时甩出一张支票。”沈嘉祯看着对面笑盈盈的男生,依旧是一副把控全局的淡定模样。“秘书有建议过我,但我认为这似乎是侮辱人的举动,否了他的提议。但如果你需要,也不是不可以。”季玩暄笑容变淡,目光落在沈嘉祯的高定西装上,没有说话。“我了解过你的家世,相信你是一个很好的年轻人,未来也会遇见更好的人。但是沈放,他并不合适。也许他现在以为自己喜欢你,但那大概率只是创伤后自我慰藉的欺人欺己,我不能看着他深陷泥潭。”“泥潭。”季玩暄轻声重复了一遍。沈嘉祯点头:“是的。”季玩暄抬起头,忽然道:“沈先生,我从来不喝焦糖玛奇朵。”沈嘉祯皱了皱眉。季玩暄:“沈放也不喝。您工作忙,相信平时的取样对象都是同公司的年轻人,而非自己的儿子。”沈嘉祯明白过来他的意思,态度冷漠下来:“所以你并不打算放手?”季玩暄点头:“对,昨天在电话里就想告诉您,但想想还是当面说更郑重一些。沈先生,除非沈放主动放弃,否则我不会先离开。”沈嘉祯抚了抚苍白的指节,若有所思:“年轻人总是轻易许诺。”他像是想起了自己的往事,再次看向季玩暄:“你了解沈放吗?”摊牌之后,最后的那点紧张也完全不见了。季玩暄态度很好:“如果是饮食的口味,应该很了解。”别的方面也可能很了解,但在最日常的习惯上我便已远胜于你。沈嘉祯没有接过他暗藏的讥讽,很突兀地问道:“那你知道他的妈妈是怎么死的吗?”季玩暄放在腿上的拳头握紧了些。沈嘉祯像是终于捏住了他的七寸,一字一句凌迟般开口。“自杀,在浴缸里剖开了自己的肚子,家里的阿姨发现以后差点吓疯。”“……”嘴里好像多了铁锈的血腥味,季玩暄控制不住地睁大眼睛,脸上一下失了血色:“沈放看见了吗?他亲眼看见了吗?”沈嘉祯摇头,平静地看向窗外。“没有。但传闻足以让他在很长一段时间一蹶不振。”难怪,难怪只是看到器官道具他就脸色难看上不来气。难怪他从来不吃内脏,自己以前还笑过他过分挑食……季玩暄再也端不出冷漠的态度,也无暇去想自己的表情有多难看,他只是觉得手脚冰凉,心肝脾肺像被一双无形的大手反复揉捏,撕扯得就要变形。“他妈妈在精神上很偏激,有家族病史,我在结婚前已经知情。沈放他,之前或许表现出过隐约的症状,不过现在已经完全好了。”沈嘉祯态度强硬.了些:“我并不觉得我的儿子比任何人低在哪里,他只是相对来说更需要我的保护。季玩暄同学,我不能再次见到我的儿子受到和他妈妈一样的伤害。”季玩暄猛地站了起来,椅子在身后拖出一道刺耳的长声。沈嘉祯皱了皱眉,静静地看着他。“叔叔,我叫您一声叔叔,尊重您,是因为您是沈放的亲生父亲,生他养他十六年,很不容易。”季玩暄的脸色还是很白,但眼神却冷漠无比:“但说实话,沈先生,作为一个男人,父亲,或是丈夫,我都很看不起你。”“相信您已经对我的家庭背景做足了充分的调查,那么应该知道,我从小就没见过我的爸爸。或许我说这段话的时候,您心里也在笑,真的有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人。”季玩暄微微弯下腰,离他近了些,声音也压低:“但是沈先生,我相信易地而处,我的爸爸绝不会在一个陌生人面前袒露自己妻子去世时的情状,只是为了逼他离开自己的儿子。”沈嘉祯眉头紧蹙,今日第一次生出了不受掌控的感觉。
告白(下)
“您放开了妻子的手,不代表我也会放开沈放。您让我离开他,到底是为了杜绝一个虚无缥缈的未来,还是只想掌控自己儿子的人生?”季玩暄目光灼灼地注视他:“沈先生,你要绑架他多久?沈放远比你想的坚强。”在集训时天天装哑巴,他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这么长的一段话了。若是顾晨星在,肯定会吹着口哨夸他有种,但季玩暄此刻只是觉得荒谬和心疼。沈董事长背靠椅子,维持好了自己的风度,淡淡道:“时日还长,对你这些话的保质期,我并不存乐观心理。”季玩暄点头:“我理解,但也请您理解,我现在说的每一句话都出自真心。十几岁的诺言总是容易变成谎言,我无法现在就做出保证永远不变,但我喜欢沈放这件事,在我可以预想到的一生里都不会改变。”沈嘉祯:“或许如此,但喜欢不能当饭吃,任何琐事都可以将一对眷侣变成怨偶。”这他倒很有发言权。季玩暄没有捏住这个痛脚刺伤沈嘉祯,他突然冷静了下来,平和地问道:“沈先生,您知道下周五是什么日子吗?”下周五?沈嘉祯被他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敲得有些晕:“清明节,全国放假,怎么了?”季玩暄站起来,轻轻摇头:“没什么,只是觉得您确实应该去好好祭奠一下沈放的母亲了。我还有事,失陪了。”再见,沈先生。顾晨星的电话总是追来得很及时,季玩暄一接通就直接开口:“我有急事来不了了,你们先吃吧,改天我请客。”估计是免提,宁则阳直接喊了起来:“搞什么啊季玩,今天可是你的庆功宴,没你我们吃个什么劲啊?”季玩暄刚刚挤上地铁,赶在信号变差之前丢出了最后一句话:“没空,追对象去。”电话被挂断了,一桌子人面面相觑,还是郑禧先开了口:“……彭也不坐这呢吗?”彭也看着窗外假装失聪。顾晨星懒洋洋地挥了挥手:“吃不吃啊,不吃我直接打包回去给我家狗子们加餐了。”宁则阳头回这么有眼色,嚷嚷起来:“你也不怕傅盈盈被盐齁死。大家快动筷子!今天顾晨星请客,下次季玩请客!坑死这俩烧包!”路拆率先夹起清蒸鲈鱼的娇嫩鱼肚,一桌子人立刻沸腾,争先恐后地站起来抢夺食物。陵园位于燕城最北的陵山上,季玩暄在门口登记以后一路小跑,沿着台阶拾级而上,喘着粗气在一排排雪白的墓碑之间反复寻找一个人影。心脏跳得都要蹦出来,他不知道沈放还在不在这里,也不敢想真的看到沈放跪在自己妈妈的墓碑前,他会做出什么反应。他只是无比迫切地,想要立刻见到这个人。太久太久,太久没有见面了。“季玩……你怎么在这?”沈放迟疑地出声。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发疯出现了幻觉。季玩暄应声抬头,在几级台阶上看见身着单薄衬衣的少年。他松了口气,立刻笑了起来:“我有话要和你说。”憋不住,想立刻说。他笑得太好看了,眼尾向下垂成月亮,明明逆着光,但浑身都透着生机,让人忍不住想要拥有的好看。沈放手握成拳藏在身后,忽然有些无措:“我也有话要和你说。”季玩暄很大方地点头:“那你先说,我要说的都写好了。”他张开手心,露出被汗水浸皱的纸团。“但你得说你最想说的,要不我有权把里面的内容更换。”他学路拆,想逼着人家说心里话,但偏偏沈放不上钩,犹豫了又犹豫,终于还是哑着嗓子开口,却几乎不敢看他。“我……我家里有精神病史,我身上有很多复杂的事情……靠近我的人,都会很倒霉。”但即使是这样,我也不想推开你,放你离开。我想拉着你一起趟过这人间无常,你怕不怕。后半句话他没有说出口,但季玩暄已经耐不住了。“这不是我想听的。”沈放眨了眨眼,迷茫地看向台阶之下的少年。季玩暄微微昂起脑袋,春风吹得他碎发飞扬。少年笑起来就像几句不成章的诗句,很天真,很热烈。“但我不打算收回我想说的话了,快接住。”他把纸团抛过去,像旧社会大小姐抛绣球一样,只抛给人群中唯一那个心上人。沈放忙不迭地接住纸团,张开一看就愣住了。季玩暄迈开步子,一级一级往上走,每走一步,就说出一句纸条上的话。“我喜欢你。”“很喜欢你。”“最喜欢你。”“搞对象的那种喜欢。”他终于站在与沈放齐平的台阶上,逆光变成了顺光,那双眼睛里的情意浓烈又绵软,可以把世上所有的岩石融化。他笑着问:“小同学,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