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瞧这都什么话,钟在御横眉怒目,气都喘不过来,吴窥江给他顺气,理所当然吃豆腐:“让我看看还有哪儿有伤。”
棉服扣子解开,掀毛衣,掀衬衣。青天白日里,当着四面墙上贴着的影星面,瞧着干干净净的小肚子。
钟在御似推似留地抓他的手,有点庆幸地说:“没,我穿的特别厚,身上没伤到,就衣服烂了。”他努力一骨碌,爬到床头,捞起那件冲锋衣给他看。
上等的防雨布,地上滑的、利器刮的,铅灰色上横横道道,惨不忍睹。
这要是在皮肤上?
吴窥江只瞥了一眼,红了眼眶。如何一层层剥开的,又如何一层层盖上。衣服揉揉扔床脚,眼不见心不烦,他说:“回头买新的。你怎么那么不让人省心呢,去报个警?”
想起被到派出所,想起烫手的牛皮纸。钟在御拉着他说:“别去,是我的错,警察会关我的。”他怕派出所不是没道理,“我的自行车,是偷人家的。”
吴窥江差点跳起来:“你还学会偷人家东西了?不就是辆车吗,用得着偷?”想想,就这胆也不可能啊,他问,“说吧。说不好我亲自把你送进去,再把你保出来。反正你知道我疼你,舍不得。”
“我以前帮学长卖自行车,卖出去一辆给我五十块。特能赚,都不用去摄影棚。”钟在御想他还生气吗,结果一瞥,还是张黑成煤球的脸,干脆梗着脖子,“后来才知道,那些车都是偷的,我就收手了。但是有一辆特别喜欢,偷偷留下来,我说是卖了,钱都给他们补上了,六百块呢。但是他们找我,说要我找回来,我不干,就闹到学校。学校就不要我了,林森帮我说话,连他也不要了。”
面前的吴窥江冷成了一尊佛,钟在御死死抓着他的手:“我都退学了,你别送我进去。”吴窥江依旧不理他,他小声讨好,“我真的知道错了,我给钱了的。”
吴窥江甩开他的手:“你他妈的为了六百块的车退学?”他快要被气死了,真不知道该说无知,还是笨蛋,“一辆碳纤维的二手车就给六百块?还他妈的追到现在?车呢?”
“他们拿走了。”
“我去报警。”
“老板——”钟在御垂死挣扎,“那你记得捞我,奶奶和太爷爷还要我照顾。”
吴窥江有点明白钟在御这喜欢又不说的心态了,他冷静:“凭什么?仗着我喜欢你就为所欲为?谁先说喜欢谁先输是吧。”
钟在御磕磕巴巴:“我没有为所欲为,我——”喜欢什么的还是不说了吧。
吴窥江揽着他的后脑勺往胸前按,老男人不知羞耻,孩子都害臊,他主动点也没啥。但他不能无限期等下去,食物还有保质期呢。“林森说你受伤了,我比自己伤着还难受还疼。”
钟在御挣扎开,叫他抓牢双手:“老板——”
“御儿,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不是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的意思,我喜欢你始终如一。”吴窥江改坐为跪,虔诚诚恳如求婚,“我知道你有所顾忌,那么苦难我都走出来了,我不想再尝着苦过日子,不想再像今天这样恨不得立马飞过来。你再拒绝我,我就真的要放弃了,心痛的滋味不好受。”
钟在御惊恐地望着他,他喜欢又视而不见,一连几日疼得心都抽抽,翻来覆去睡不着,连咯吱的床都压塌了。
吴窥江说:“我给你和林森安排好了,年后就回去读书。跟过我的人,这点好处还是要给的。不过就此两不相欠,见到我记得当路人陌生人,千万别搭理。”
他当真无情地松手,像抽刀断水的那柄刀。
他撒了手,任水流走。心想,答不答应你都说句话啊,一字不吭算什么!默认么,这种事就没个默认的!
起身转身,吴窥江从头冰凉到脚。腰袢忽的被轻轻拽住,他差点错过。喜出望外地一转身,裤腰袢被食指勾住。他猛地跪下来,一把抓住那一小截食指,忍不住紧了紧,怕他又跑:“你答应了?”
钟在御大胆承认,嘴唇轻启:“我就怕你嫌弃我,你嫌弃了一定要跟我说一声,我不缠人的,我自己走。”
盼着这一刻的真心赤诚,吴窥江顺着勾人的食指捏到手腕,得到应许,正大光明地贪婪,哪儿他都想捏一捏。手上用着恨不得融为一体的劲,嘴上万般留情:“我这人狂妄,嘴上不饶人,朋友都交不到,也怕你嫌弃我。”
钟在御抽抽鼻子,挣扎着用另一只手抹了把眼泪,“我喜欢的人我永远不嫌弃他。”
床板咚的一声,塌不来第二回 。
豆腐块似的棉被一掀,铺天盖地一遮掩,瞧不见的地方,冷气搅成热火朝天,再搅一腔散不去的呜呜咽咽。
第40章 日常
钟在御眼角又泛出泪花:“疼——”
吴窥江委屈:“我亲你又没使劲!”这点就哭了?玻璃人都比他瓷实, 那他以后该如何是好?
钟在御坐起来,找刚才踢落的鞋穿上:“伤口没好呢。”
吴窥江松了口气, 他坐在床上, 觉得跟坐在地上差不多, 床单搭在地上,还露出好长一截:“这床怎么那么矮?”
“前两天塌了——”
“震塌的?我梦中过来啊。”吴窥江春风得意嘴欠得很, 目光还坦荡荡的, “我真勇猛。”
钟在御摸出小镜子,看嘴上有没有被啃出痕迹,闻言瞪他:“本来就不稳!迟早要塌的, 你怎么什么事都往身上揽啊。”前一句还委屈又无奈, 后一句如狂风骤雨,急转上脸, “有本事你把两米的床也震塌。”
说完就跑,小身板躲得飞快,蹭一下冲出去。
这是赤裸裸的挑战!吴窥江一拍床板,当他震不塌?
好像还真震不塌,吴窥江站起来, 环顾四周,那两米宽的实木床十八万, 席梦思床垫八万八。他知道钟在御胆儿大,没想到这就开始挑战他?他在屋里转了一圈,开始动手撕海报。
身高腿长的破坏王,撕起来飞快。
钟在御果然跑回来, 惊讶:“你撕我的海报做什么?”反正旧了,落满灰,早该换新。
吴窥江撕完了,把“旧情人”团成个大团,丢皮球似的丢过去,才二五八万地说:“回头印两张我的贴,睁眼的晚上看你睡,闭眼的晚上哄你睡。两张不够就四张,四张不够八张,还有亲你的抱你的,齐全了。”
钟在御比不过吴窥江臭不要脸,泛着绯红的酒醉,抱着纸球跑出去。
吴窥江大摇大摆跟出去,这就是自己家,太爷爷也是自己太爷爷,凑过去,粗糙的沙发凹陷,他给太爷爷锤左腿。钟在御垂着右腿,他问:“太爷爷高寿啦?”
钟在御低着头:“其实不知道呢。我和太爷爷是奶奶捡回来的,我上了户口,太爷爷没上,谁都不知道他高寿啦。当时太爷爷还有意识,说我是曾孙,奶奶没多问,再后来想问也问不了。”
太爷爷纹丝不动,端坐得像老寿星。
这身世可怜兮兮,吴窥江觉得他作弊,尽会惹自己心疼。吴窥江见了太爷爷,还要见见奶奶,一家人都要见见。登门没带礼物,他也好意思。大不了再补厚礼,人是他的了,家人就是他的家人。连星星都给摘,还送不出心满意足的见面礼?
钟在御不给见,他推着吴窥江要他走:“你走吧,别叫奶奶看见你,她会怀疑的。”
心里清楚,父母都不待见的事,何况老一辈。不过不让见,吴窥江得假装含恨带怒,骗他啄了好几口,半张脸口水淋漓,长了花似的才肯走。
只到门口不要远送,吴窥江还要千叮咛万嘱咐:“这几天就待家里,不要去影院了。实在想去,也要等伤好了,免得夏姐和百爷还担心你。”
白天筒子楼时时刻刻人来人往,这光鲜靓丽齐头整脸的男人打楼建起时就没见过第二个,狐媚子都没他吸引人。钟在御不耐烦地跺脚:“我知道了,我懂了,你快走吧。”他左环右顾,做贼心虚,“我知道你住哪,反正都要去摄影棚,路上顺便去你家找你。”
单是这点,哪里能满足吴窥江贪婪的心。
钟在御又说:“带菜,三顿都做。家务我也做,把保姆辞了吧。”还记得那句话,和保姆一个价。
吴窥江翘起尾巴:“会去就辞。不过你做饭就成,家务我来做。”
他想的挺好,商品和实物严重不符合。钟在御上门做一顿,做完陪吃一顿,匆匆就走。
一问之下,忙!
愈是年关,愈是脚不沾地。吴窥江同钟在御约法三章,只许忙到新年。又庆幸,他有私心,那上课的学校离新公司只隔一条路。一个上班一个上学,还顺路呢。
钟在御登门的第四天,装菜的袋子还没放下,发现客厅里停着辆崭新的山地车,一时忘了脱鞋:“给我的?”
吴窥江款款喝咖啡,咕噜咕噜两口,才故意:“哪能啊,我有那么好心?留着自己骑的。”
早上叫了外卖,有咖啡还有酥皮的牛角包,微波炉里热了两盒牛奶。叮的一声,踩着点加热的。
钟在御没搬进来,吴窥江自己就过出热火朝天的劲头。心心念念盼着他住进来,那就成家立业一辈子过完了!
钟在御要看要摸,吴窥江跟他闹,拦着:“喝完奶再看。”
喝完两盒,看可以,摸不行。吴窥江要约法三章,第一禁止林森靠近,第二禁止林森出没,第三尤其禁止林森坐横梁。
张口闭口无一不是针对,钟在御说:“你干脆不让我见他好了!”
“那也成。”吴窥江伸出舌尖,舔了舔嘴角的咖啡渍,“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坐哪儿不好啊,想要车自己买去,凭什么你老是带着他?以前没资格,现在我总能光明正大的吃醋了吧。”
钟在御嫌他:“吃醋还要放在嘴上说。”
吴窥江义正言辞:“我不说出口,你能知道?”
这事的确是钟在御理亏,想起之前的还误会自己单相思,钟在御羞得想钻地缝。高昂的实木地板保修十年,哪有地缝。钟在御自行车也不要了,躲进厨房,不上不下的时间点就要开火做饭。
吴窥江喊:“面包先吃了啊。”
那还是先吃面包吧。钟在御窝进沙发,一手捏着牛角包,一手捧着接酥皮,还分出点心思瞄几眼看文件的吴窥江。
那文件好复杂,方块字密密麻麻,构图五花八门,看完的就摆在一边,整个客厅七零八落地拜访,成了临时办公室。吴窥江时不时蹙眉,眉头一皱,嘴角的线条就凌厉。
钟在御忍不住想那嘴他亲过还啃过,有种火热的感觉如暗流涌动,最后一口嗷呜着填塞进去,有种充满了还一滴不溢的感觉。
门铃声响起,还伴随声音:“哥!我来给你送东西!”
声音好有穿透力的吴佩汉!竟然来那么早,钟在御急忙忙地站起来,“我躲一躲吧。”
吴窥江朝厨房一指,“你躲一边就成,别怕,不叫他进来。”
从门口朝里看,厨房在死角。钟在御飞速跑过去,膝盖差点撞了桌角。
吴窥江气急败坏:“小心点!”
吴窥江慢吞吞地往门口走,这个点吴佩汉就敢登门,要是没什么要紧事,他这憋了许久的内伤与今日的起床气可要一并发了。
吴佩汉无事不登三宝殿,他自然有顶天的要事,攒了一晚上的劲,顶着黑眼圈上门,递出个黑包:“哥,这是自行车的配件,忘了送过来。”吴窥江挡门不让他进,他也不敢提要求,瞥见自行车还在客厅没送出去。他自认是大哥最耀眼的弟弟,理所应当对大哥鞠躬尽瘁。
又说:“哥,车还没送呢,不是我说,别送了吧。”
吴窥江准备好发火了。
吴佩汉没底气,眼睛乱瞄,竟然叫他瞄见门边有一双AJ——他原以为是给百威明,但他不可能在这,那么这双鞋?他瞪大眼睛:“哥,这鞋是谁在穿?”
吴窥江跩兮兮地说:“你说呢?”
一脸洞房花烛的满足感,吴佩汉为大哥欣慰,又不免为大哥操碎了心,他磕磕巴巴:“我该不会是……有嫂子了吧。他也在?让我瞧瞧!”吴窥江能拦着不让他进,但不拦着他的嘴,“嫂子!嫂子!我是我大哥的亲弟弟!”
脚步声怎么还近了,钟在御下破了胆。
“嫂子我是佩汉!大哥一定跟我提过你吧!”
吴窥江不由分说把他往外面推,再叨叨两句,能把钟在御吓得再也不来了。
推出了门,一脸谄媚的吴佩汉陡然压低声音:“哥,我可要奉劝一句,你都老大不小了,好不容易有人肯看上你。”他始终如一地把自己摆在逆耳忠臣的位置。
不偏不倚地敲在吴窥江的痛处,他眼神一凛,眉头一皱,要揍亲弟弟了。
吴佩汉硬着头皮说:“你就别对那个叫钟在御的那么好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人,解释又不清楚,嫂子吃醋了,你又要孤家寡人。”
话出乎意料地中听,吴窥江难能可贵地做了回好大哥,把撸起的袖子放下来,把吴佩汉赶走。
房门一关,厨房无人,小弟的嫂子躲哪儿去了?一出厨房站在门口的人就能瞧见,人肯定还在厨房里。吴窥江也不出声叫人,踮着脚尖,柜门一一打开。
开柜门如掀龙凤盖头,钟在御野猫似的啊了一嗓子,细声问他:“走了吗?”
吴窥江一点头,想把野猫抱出来,结果挨了一爪子。
钟在御自己爬出来,怪他:“都走了也不说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