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说不是,就地正法。
钟在御出门没背书包,不舍得让玛瑙在家独自跨年,拆了包装揣在里兜。他拉开拉链,掏出黑绳串着的一枚玛瑙。
这年入冬,他不满十八。
事业在谷底稳当,家庭在遭罪受难。
他收获了独一份的初恋,尝了口传说中的青涩,他看得见眼前的喜欢,看得见背后的荒芜。至少,他秉承初心,想老板值得最好的,便买了这镇店之宝。
锦红再好看,好看不过心上人。
吴窥江压着激发的肾上腺素,剩下这点理智等着心上人亲手带上。玛瑙被体温焐热了,一夜提心吊胆的人手指冰冰凉凉。袢一扣,跟锁上似的。
咔嚓一声,安全带解开。
钟在御脑门上倏地一轻,吴窥江掀开他的帽子,又眼睁睁地靠近。
越来越近的脸和火热的呼吸,覆上脸的手指轻轻刮拉,呼出的气息不知是你的我的,唇都要融化了。
第37章 不行
额头相抵, 轻轻蹭着。
“喜欢。”
分分秒秒,过去了好久好久。话从来不迟, 踩着恰到好处的一点一线。
湿润了唇, 吴窥江发现钟在御眼角也是湿的, 像是一滴泪掰两半,左右各一半。就这么多, 那肯定是高兴的呀。
没人告诉吴窥江他笑起来时脸上是冷的, 眼角是平平整整,所有的笑都是被环境挂上标签。此时近在咫尺,钟在御发现那双眼睛有了弧度:“你——”
吴窥江使坏:“不喜欢了?”
不喜欢这个人, 还是不喜欢这个吻, 太多不容许说“不”的问题了。钟在御知道吴窥江在逗他,不喜欢, 能一动不动随便吻?他反瞪一眼,打开车门。
吴窥江懵了:“你去哪!”他连忙去开车门,才打开,就发现钟在御不过是换个座,背对他, 蜷缩在后座上。
后脑勺上一个旋,吴窥江在后视镜里看了半晌, 应该是没事,才放心开车。
那长一个旋的又把帽子戴起来,不给瞧,装起独头蒜。
吴窥江怕他热了还不好意思脱外套, 调低了两度。
各自回味,钟在御住的老城区今夜灯火通明,普天同庆。
吴窥江不要脸地觉得统统在恭喜他,后座的钟在御明显没睡着,时不时不安地动一动。
车在菜市场门口熄火,吴窥江说:“陪我走一走。”
钟在御伶俐地爬起来,扒着窗户看清是哪儿,点点头。
吴窥江从后视镜里看到这一幕,想这羞涩得有点难办,十四五岁早恋的天雷勾地火,他家十八一枝花的钟在御羞涩闭成了花骨朵。
一下车,吴窥江就去拽钟在御的手。
钟在御自家门口哪好意思,扭着手腕却躲不开他的强势:“你别,被看见了。”
那都是嫉妒他大冬天的揣了宝贝,吴窥江不由分说,拽着手腕插进口袋,在那肉|体凡胎看不见的地方:“怕什么,天冷了,焐个手不行?又不是没焐过。”
钟在御咬牙:“跟那时候不一样!”
吴窥江语气嚣张,还挑了挑眉梢:“怎么不一样?”
哪能每次都被他压一头,钟在御不甘心:“那时候我不知道你喜欢我。”
吴窥江强硬:“现在不是知道了?”
口袋中的手立马软了,筋骨酥化,钟在御没了力气,不跟他争辩。
到家楼下的路四五百米,如刚才的吻一般远远不够,这里倒是安静,只有远处有对结伴的姐妹。
筒子楼没电梯,吴窥江送人从不下车,第一回 送过这么近。发现楼梯乌漆嘛黑,手机照明,楼道里精彩纷呈,夏天吃的雪糕皮都有。冲锋衣里套毛衣,厚棉裤藏双腿,这时候怕磕着碰着细皮嫩肉,他要把人送到家门口,亲眼看着才放心。
一拽,拽不动了。
钟在御盯着他的眼,目光坚定:“你走吧。”
吴窥江以为他是怕被看见,毕竟家门口的地危险重重,两男人在一起,他可以不要脸,不得不顾及这张好看的脸蛋。他点点头:“行,我就送到这。”
松了口不松手,钟在御无辜地看他,就听对方说:“我都说喜欢你了,你还没回我呢。”像婚介所领证,盖个戳儿,咱两就成了,他热切期盼着。
“不行。”
吴窥江眉头一蹙,以为是幻觉:“什么?”
钟在御大了点声儿:“我不行。”
一时惶惶,像是看不懂一加一等于二,吴窥江问:“什么叫不行。”
钟在御的普通话有心练过,咬字清晰,发音准确:“就是不行。”
“是不能喜欢我,还是不肯跟我在一起?我惹你烦了?讨你厌了?”吴窥江咬牙切齿,合心合意的低眉顺眼,现在是前所未有的可憎可恶。
他想他妈说的对,他是有些疯癫的。那点疯癫叫更加强盛的理智压到不得翻身,五指山压过孙猴子,孙猴子也翻得出五指山。
钟在御艰难地咬牙,话听着沉,他说得也沉甸甸:“都不。”
吴窥江上前一步,拽着钟在御的衣领狠狠抵到墙上,手中的手机俨然行凶利器,锋利的刀口抵上脖间。这人要是不喜欢他,他濒死之鱼一般挣扎有何意义?要企划案要公司要高楼大厦有何意义?
感情是他剃头挑子一头热?刚才是装的演的,戏瘾犯了哄他玩呢!
他埋在他颈边,银牙如兽齿,声音趋于一种隐忍:“我刚才要是没多嘴问一句,你准备怎么说?回去了就装不认识,拉黑电话删微信?”
钟在御做好了挨揍挨骂的准备,对方却没有动静,这如死水的呼吸,他害怕:“不是,我会发消息给你的。”
“御儿,你逗我呢。”吴窥江终于懂了杀人者是什么心态,殉情的心思都萌生了。他抬头,眼睛盯着,如回到车里,陌生的犄角格拉中一停,亲吻分开的一刹。
钟在御答不出这句话。
吴窥江忽的笑了一声:“记得欠我的饭吗?亲手做顿饭。”
钟在御点点头,乖乖承认,恩怨情仇什么的,厘清最好。他说过的话从不收回,做过的事也绝不后悔。不知不觉,两只眼角都挂一劈两半的泪珠。
“明晚就还我,我来接你。你说个点,我准时在菜市场候着你。”温柔只有零星片刻,现在连个思考的功夫都不给,零点一秒都等不起,吴窥江凶极了,“快点说,否则现在就跟我回去,客房你也别用了,我那两米的床一个人睡正嫌宽!”
钟在御一夜未眠,天乌黑,顶着俩团青晕,在被窝里默默掐点。等林森妈妈上工,掀开被窝,抓起钥匙,自己家还得溜。
奶奶起得早,瞪着在自家还鬼鬼祟祟的孙子,没开口叫他。
钟在御溜出自己家,溜进林森家,还直接钻进人家被窝里。
林森睡前幸福,睡后还有一宿的幸福好梦,叫他钻得半醒。
钟在御仰面朝天,“你那天的话,是说他喜欢我,不是说我喜欢他。”
什么喜欢他喜欢我的,林森嘟囔一句,翻过身背朝他,要继续安睡。
钟在御语无伦次:“可他那么好,我怎么能和他在一起,我配不上他,他怎么肯要我这样的。”他晃晃林森,“你呢,你别睡啦。”
林森像在说醉话:“想知道他喜欢你什么,你自己去问啊。你呢,你又喜欢他什么!”
两个问题竟然都是未解之谜!钟在御冥思苦想,不知道自己喜欢吴窥江什么。只知道这人亲他,他品出甜味。这人的胸膛,他枕着舒坦。这人的掌心滚烫,掐他禁锢他,他不觉得害怕。
如果这些能算他喜欢吴窥江的理由,那吴窥江那边呢?他又穷又没学历,家里两位老人,是个压垮人的累赘,连长得好看也只剩下一无是处。
越想越觉得不可能,钟在御把自己分解,一一评论,最后贬到尘埃里。认定吴窥江瞎了眼才会看上他,如此倒是安心。林森的熟睡传给他,没多久他也睡了。
梦中有人敲门,来人西装革履,自称博物馆工作人员,说那锦红玛瑙是国宝,万众期待,不仅要国内展览,总统都盼着见一面。
然而黑绳解不开,展览玛瑙变成了展览吴窥江,他被荷枪实弹的保镖拉上飞机。钟在御举着前阵子才办好的签证,靠两条腿狂追,喊“等等我——”。
钟在御在菜市场磨蹭了半小时,还比约定时间提前了一个小时。
吴窥江更早,倚在车边,和年轻交警凑一起,一面裹紧外套抵御寒风,一面吞云吐雾,抱怨家中老婆不好伺候。
小年轻眼里不揉沙子,一码归一码,同是天涯沦落人,还是贴了罚单。
“我老婆来了。”吴窥江得意地扬了扬下巴,踩灭了烟,“走了,哥们,下回继续贴。”
年轻交警目瞪口呆。
钟在御发现吴窥江一看见他,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进了车里,心知原因,就是不好受。那年轻交警表情奇怪,眼珠子没给瞪出来。
车内气氛压抑,钟在御把菜丢在后座,手足无措,只能来回搓大腿。
吴窥江也不见得有多心平静和,目光数次相撞。钟在御至少睡了整个白天,吴窥江呢,几乎未眠。缺乏睡眠火上浇油,他彻底化身炮仗,不点自燃:“菜买得挺快。”
这话里带嘲讽,钟在御警惕,只敢回一声:“嗯。”
“还准备先带你去买菜,一起去逛逛超市。”吴窥江急躁地点着方向盘,“这点时间都不想给我?就这么想摆脱我?”
钟在御冤枉死了:“菜市场的菜又多又新鲜。”
事实上,他就是一字不吭,吴窥江都得发火:“下午的菜还新鲜?老菜帮子了吧。”他自己又添了把火,是嫌他年龄大?“御儿,你喜欢年轻的?多大的?十七八的有我这么会疼人吗!”
钟在御七上八下,情绪唤他反驳,理智叫他退一步。
吴窥江继续:“我这么疼你,结果养出一只白眼狼?全身全意都在你身上,供你吃供你穿,结果就让我吃了一嘴,这生意做的,一本万利!”
这都什么话,钟在御生生气红了脸:“关生意什么事,我做什么生意了!”
吴窥江满身铜臭:“你没做生意,我做了!赔了个底朝天,底裤都输得脱给了你。结果你倒好,整天玩蹬鼻子上脸,光想着收获。我就该早点办了你,省的天天憋火没处发。”
什么办不办的,钟在御想他疯了!一时气短:“你怎么能说这种话!”
“我说这种话怎么了,就这点就开始嫌太糙了,听不下去?”吴窥江冷笑,“我知道我话糙,但什么叫蹬鼻子上脸?鼻子好好的,凭什么叫你蹬,还不他妈的因为你!”
硝烟弥漫,一路唇枪舌剑,到停车也没分出个孰胜孰负。
第38章 不行
停车下车, 两人没有提前商量,却各自不约而同闭了嘴。
钟在御一张脸埋在高高竖起的衣领下, 露出上半张脸, 怒气沉沉的模样, 衬得脸色比铅灰还深几分。
吴窥江视若无睹,不管不顾, 拉过手, 接下一袋子菜,清清嗓子准备哄人了。手中颠了一把,挺有分量:“那么重, 买了什么好东西。”
楼上就是自己家, 冷不丁想起,关起门来好办事。
钟在御怕手艺拿不出手, 乖乖地说:“我会做的太少,怕你不喜欢,买了点虾,煮一煮就能吃。”他抬头,怕自己的心思白费, 怕他不喜欢,迫切解释, “特别好吃。”
正如镇店之宝,要给他最好的。
吴窥江软化:“你剥吗?喂我吃?”
钟在御点头,缴械投降。
第三次来,开放式客厅再熟悉不过。
钟在御轻车熟路换鞋, 终于惊于脚下这双不大不小。穿过两次,崭新暖和,才意识到是特地给他买的。进厨房只要两三步,他对自己的迟缓,恨出个日久天长。
只会两菜两汤,预料对方不是正经吃,但他得好生做。一顿“分手”饭,怀揣缠缠绵绵的心,像准备一场求婚。
一袋鲜虾闷一路,死七七八八,活着的面面相觑,只觉得水池滚烫,仿佛有热油在熬。吴窥江懒懒散散地倚在旁边,内心已沸腾。盼星星盼月亮,盼来的一顿饭,万没想到是这种情形。
“你别看了,拿个盆给我。”钟在御说。厨房台上锅碗瓢盆一概不见,他在别人家,不好意思翻箱倒柜。
吴窥江也不知道哪里有盆,但他憋着火:“自己找。”
钟在御一一翻找,又是惊讶:“好整齐,你自己收拾的吗?”
吴窥江说:“有保姆,每天中午前来收拾做饭。”他想起一件事,忍俊不禁,“跟你一个价。”
三四只活虾蹦跶,叫钟在御无情地揉搓了个半死,他闷着声问:“你是因为我才雇我,还是因为什么雇我。”他不知自己何时心动的,也想知道对方是什么时候动心的。
吴窥江懂:“都有,满意了吗?”水流哗啦啦,他理直气壮地提高声音,“山上撞了我扭头就跑,影院里见我也跑,害怕了就跑,除了跑还会做什么,能不能有点新意?”
钟在御心底电闪雷鸣,想压下他的火气,否则今晚怎么过。他切葱姜,先退一步,案板声里说:“你别再凶我了,煮米饭去。”
吴窥江咕哝了一声,似乎是“喜欢你才凶你”,拿起电饭煲内胆,自己的家里还要问:“米呢?没有米怎么——”
钟在御截断他:“自己找!”
许是意识到自己刚才太丧心病狂,钟在御手里的是真刀,大抵再下去就以死相逼了,吴窥江转身去找米。吊柜找到泰国长粒香米,吴窥江淘米是熟练工,见钟在御的目光,他解释:“以前在国外,都是我蒸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