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天穆然不在,这事还是徐哲浩的父亲出面处理的。易天怕穆然担心,就没有立刻告诉他,正好临近周末了,干脆直接让人把穆槿送过来。徐哲浩一向是穆槿的小尾巴,反正两家关系好,就跟着过来了。
穆然听了,轻轻摸了摸穆槿头上鼓鼓的小包。知道医生检查过了,没什么问题才放了心。
想了想,他又跟徐哲浩道:“哲浩,谢谢你保护槿槿。但是以后遇到这种事,我们可以先找老师,让老师来处理好不好?”
穆槿在旁边也跟着点头:“徐哲浩,打架不好。”
徐哲浩眉毛粗,眼睛很大,两颗眼珠跟黑葡萄似的。当下就看着穆然大声道:“我知道了穆叔叔!我以后不打架了!”
但是有人欺负穆槿,我还是会揍死他的。他在心里理直气壮地补充了一句。
穆然欣慰地摸摸他的头,这才跟一直看着他们的李书意和靳言做了介绍。
李书意也不问穆然为什么爱人是个男人,却有个女儿,反倒耐下心逗着两个小孩说话。
穆然有些意外,以李书意的性子,本来还担心他会嫌孩子闹腾惹人烦的。靳言呢,本来就是个孩子王,要不是现在身体不好,简直恨不得带着两小孩往树上蹿。
房间里的气氛很是不错。
后来等到两人要离开,小孩也不在身边了,穆然才找到机会,很是抱歉地跟李书意道:“对不起,吓到你们了吧?我之前也不是故意要瞒着你们的,只是……”
李书意懂他的顾虑,打断他的话道:“穆然,其实我爱的也是个男人。”看穆然吃惊的样子,他又笑道,“只是很可惜,他不是我的爱人。”
推着靳言去康复中心的路上,夜幕已经快落下,疗养院内的建筑都亮起了灯。
靳言也不知在想什么,好一会儿才道:“李叔我总觉得,那个易先生……”他咽了咽口水,“是个不简单的人啊。”
好像动物本能似的,靳言从易天身上感受到了跟白敬一样的气息,那种让他一见就头皮发麻,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的气息。
李书意停下脚步,拿出手机搜易天爷爷的名字,然后递给靳言,淡淡道:“这个,是他爷爷。”
靳言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堆生平简介。
李书意被他的样子逗笑,只是那笑容没有停留多久就被风吹散了。他微微仰起头,看着远山,眯起眼轻叹道:“原来我也有羡慕别人的时候。”
“李叔你说什么?”靳言抬起头看他。
李书意把他被风吹得立在头顶,打了个小卷儿的头发压下去:“我说那两个小孩真可爱。”
“对吧对吧!我也觉得可爱!好想要个女儿啊……”
李书意曲起手指敲他:“连自己都养不好,还想养女儿。”
“真的李叔!我要有孩子,我一定会对他很好的,不会像我爸那样……其实我妈对我就挺好的。”
李书意推着他继续走:“不恨她吗?”
“不恨啊,她自己走了也许还能活,带着我,可能我们两个都活不了。她也是没办法。”
“那你想找她吗?”
靳言摇头:“她现在有自己的生活了吧,我不想再去打扰她了。”
李书意不说话了,靳言叹了一口气:“而且她看到我,捶足顿胸地后悔自己抛弃了这么一个英俊的儿子,我也是很苦恼的啊。”
李书意面无表情:“捶,胸,顿,足。”
靳言沉默,哈哈哈干笑了几声:“反正都差不多嘛。”
又被李书意敲了一下。
两个小孩来了以后穆然那里就很是热闹。
有时候在外面碰到,他在前面,穆槿跟着他,徐哲浩跟着穆槿,廖飞罗宇护在后面,跟接火车似的,画面很是好笑。
周末时气温降得厉害,李书意跟穆然待在病房喝茶聊天,罗宇送靳言去了康复中心。穆然有些咳嗽,吃了药,看两个小孩在房间里待得无聊,就给他们穿上厚外套,让廖飞带他们去外面活动活动。
他们走了后房间里变得安静许多,两人聊着聊着,李书意先打破了禁忌,主动提道:“其实我以前见过易天,也听过一些关于他的传言,没想到能在这里碰上你们。”
穆然惊讶,随后又笑:“看到我是不是有些失望?很多人都说我们不配呢。”他不好意思地道,“我也觉得不太配,我们差距太大了。”
李书意摇头:“这话你可别当着易天讲。”
穆然摆摆手:“我可不敢说,他生起气来很可怕的。”又叹了一口气道,“其实也不是因为差距。”
见李书意皱眉露出不解的样子,穆然就跟他聊起了过去的事。
讲到那场车祸,他神情有些惆怅,说出了从没告诉过别人的心里话:“所以我总还是有些担心,担心自己是他迫不得已的责任和负担。”
这跟自卑无关,他只是怕易天被束缚在这个道德框架里,拖着这份救命的恩情,是不是想挣脱都挣脱不开了。
他也从来不觉得自己有多伟大和特别,不觉得易天该至死不渝地爱他。哪怕突然有一天,易天想跟别人在一起了,他也觉得没什么。
那是易天的选择。
而现在那么多人盯着他们,他又时不时地生病……穆然有时候都替易天觉得累。
李书意不说话,抬起手慢慢解开衬衣上的三颗扣子,把领口敞开,露出胸口上的疤痕,在穆然震惊的表情里淡淡道:“豁出命去救自己爱的人,这种事我也做过。可是穆然,爱跟恩情不一样。恩情可以要挟,爱要挟不来。易天如果不爱你,你以为你们能走到今天吗?”
穆然早把自己的事抛到脑后,脸上全是自责,后悔自己说这些干什么,白白惹得李书意伤心。他看着李书意平静的表情,想问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想安慰又觉得话语浅薄。
李书意拉拢领口,扣上扣子。
他并不需要安慰。只是在这个陌生的地方,面对着对他的过去一无所知的穆然,他反倒可以放下心防,坦然展露他的伤口,甚至说出一直以来藏在心底的困惑。
“我大概是个怪物,不知道该怎么爱人。自以为付出了很多,对方却对我恨之入骨。”
“迫不得已的责任和负担。”他笑着念了一遍,“这个世界上应该没有人比我更能体会这句话了。”
李书意没把白敬想要他死的事说出来,那大概会吓坏眼前的人。他也不想喋喋不休地抱怨,一副全世界都对不起自己的样子,那太难看了。只是每每想到过去,脑海里总会浮现出白敬在花房里笑着看宁越画画的样子。他把这一幕一遍遍地跟自己对比,才惊觉这些年来,白敬对他有多么厌恶和不耐。
“李书意……”穆然声音低哑,垂着头,不让对方看见自己发红的眼眶,“你不是怪物。”
李书意起身,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别为我难过,都是过去的事了。”
话音才落,门突然被推开,两个小孩快跑进来,手上提着袋包装可爱的曲奇饼干,兴奋地说刚才遇到了谁,玩了什么好玩的,又是怎么收到了这份礼物。
穆然还回不过神,李书意却已经收敛好了所有情绪。
他帮穆槿和徐哲浩打开饼干,然后在两个小孩清脆的道谢声中,笑着回了一句不谢,又伸手摸了摸他们的头。
没多久靳言罗宇也回来了,房间里变得越来越热闹。
等这个周末过完,因为还要上课,穆槿和徐哲浩就先回去了。又过了一个星期,易天终于结束了手上的工作,不用再时时往国外跑,来了疗养院接穆然回家。
临走前,李书意去送他们,易天突然道:“白家人在找你。”
李书意愣住。他已经跟所有人断了联系,也从不打探白敬的动向,还真不知道他在找他。
“谁在找李书意啊?”穆然没听清,看着易天问。
易天没急着说话,李书意倒笑着答了两个字:“仇家。”
穆然慌了:“那怎么办啊?你跟靳言待在这里岂不是很危险?要不然你们……”
易天握了握穆然的手让他不要那么着急,问李书意:“需要我帮忙吗?”
李书意迟疑了下便道:“如果不麻烦的话,我就先谢过易先生了。”然后他看向穆然,正色道,“穆然,如果有一天我出了什么事,可以的话,还请你帮我多看顾靳言。”
“你别说这种话……”
见李书意不松口,穆然只得点头:“好,我答应你。”面上全是担忧。
李书意叹气:“很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
送走了两人,车都已经彻底看不见了,李书意还站在原地不动。
换做是以前的他,怎么都不可能这样做。
但他实在太累了,他跟白敬斗不起了。
他自认临走前已经给足了诚意,但看来那人还是容不得他这么一个不安定因素活在外面。
李书意把手插进裤兜,手指隔着锡箔纸按在药片上,整个人看起来有些心灰意懒。
他还能活多久呢。
第68章 我的李书意
临近年关,天气越来越冷了。
靳言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围巾包住了半张脸,蹲在池塘边喂鱼。
他把自己裹得像头熊,撒鱼饲料的动作显得格外笨拙,池塘里的金鱼也懒洋洋的,游着游着便不动了。
靳言伸手把围巾拉下,说话时嘴边哈出一圈白气:“吃吧吃吧。”
金鱼慢悠悠地甩着尾巴游走了。
靳言正郁闷着,农舍的主人张婶从楼上下来,看到他大声喊:“小言,天气冷,别玩水啊。”
靳言穿得实在太多,有些艰难地扭过头道:“我没玩水我喂鱼呢。”
张婶走近了些道:“婶子要出去,你要带什么不?”
她那个不到两岁的小孙子站在她脚边,两只手抱着奶瓶吸个不停。
靳言走过去用鱼饲料逗他,笑嘻嘻地道:“婶子给我带花生酥糖呗。”他喜欢吃甜食,尤其是这种花生和砂糖做成的细长糖卷,咬一口满嘴都是甜香味,靳言一天就能吃掉一袋。
小孩果然放下奶瓶去抓他的手,靳言笑着往后躲。他试了几次都抓不到,急得去瞅他奶奶,瘪着嘴都快哭了。
张婶点头应知道了,又一把把小孙子抱起来,没好气道:“这么大的人还这么淘气,看你叔叔回来怎么收拾你。”
靳言一听李书意脸上的表情就垮了下来,目送着张婶离开,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他们从疗养院出来后就到了这个市郊的小村庄,住进了张婶家的小院,这里离市区非常近,条件也挺不错。
只是他们在这边人生地不熟,建农庄的事办起来真是既费时间又费钱,好在后来李书意经易天介绍认识了一位设计师,两人一起合作才好了许多。但那设计师有妻有子且工作繁忙,大部分的事还是落在李书意身上。
靳言现在虽不用再坐轮椅,但还经不得累,又不能提重物不能快跑,也帮不了他李叔的忙。他每每想到他李叔成天忙得不见人影,他则像个米虫似的待在家,就有些心塞。
靳言把鱼饲料封起来,慢慢走回屋子,一边走一边想,如果他没有伤得这么重就好了,如果他还像过去那样健康就好了。
那他可以做很多很多事,重活累活都让他来干,他李叔可以多休息。
反正他年轻,经得起折腾。
想着想着,靳言觉得自己在白日做梦,又重重叹了一口气。
晚上李书意回来,靳言看他脸色发红,还咳个不停,问他是不是感冒了。
房间里烧有火炉,很是暖和。李书意脱下大衣,皱眉道:“可能有点。”说着翻出药箱,随便找了两颗感冒药就着凉水吞下,敷衍得完全不把自己当回事。
靳言不让他喝凉水,奈何这人动作太快拦都拦不住,急道:“李叔我们去医院吧,你肯定发烧了。”
“哪有这么严重,睡一觉就好了。”李书意觉得自己只是有点咳嗽,用不着小题大做。
他累了一天,感冒药又有安眠成分,勉强撑着洗完澡,一沾床就睡着了。
靳言睡之前去卧室看了他好几次,最后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去自己房间抱了被子过来睡在了李书意旁边。
他李叔一直都是这样,不管是受了伤,还是心里有什么痛苦难过,表面上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问他怎么样,答案永远是那几个字,没事,没问题,一会儿就好了,几天就好了。
别人是恨不得把再小的伤和痛苦鬼哭狼嚎得全世界都知道,他是恨不得把再大的伤和痛苦藏起来谁都不让见。
靳言以前还会被他骗过,经历过这么多以后,现在是再也不相信他所谓的“没事”了。
靳言睡觉轻,又因为刻意留了心,一直都没进入深度睡眠。所以等到半夜时,几乎是李书意一有异常他就翻身起来了。
靳言打开台灯,看李书意把自己使劲缩成一团,牙齿咬得咯咯响,额上全是冷汗,身体也不自然地打着寒颤。
“李叔!”靳言扑过去喊他。
李书意闭着眼没反应,嘴巴张张合合吐出一个“冷”字。
靳言拽着被子往他身上盖,把他裹得严严实实,可李书意却像被暴露在冬夜中似的,还是哆哆嗦嗦喊冷。
靳言越发觉得不对,外套都不穿,翻下床用最快的速度奔出屋子,把张婶家的人都喊醒,翻出各种卡和证件,请她儿子开着面包车把他们送去市里的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