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医院后才知道李书意是急性肺炎,医生说他这种情况再发展下去会引发感染性休克,是要危及性命的。
靳言被吓得脸色都变了。医生问李书意的病史,他不敢隐瞒,把李书意以前受过枪伤,还有淋雨后那次严重高烧,包括时不时会犯头痛都说了。
医生听得皱眉,给李书意安排了一系列检查,想了想,又建议靳言给他做个脑部ct。
靳言点头应了,又让张婶的儿子先回去,自己守在医院一夜没睡。
到了第二天,那位设计师知道李书意生病的事,帮忙转了更好的病房。没过多久穆然打来电话,问靳言情况怎么样,需不需要他过来。
现在天气冷,又快过年了,靳言哪里敢麻烦他,连声拒绝了。又说有什么事会及时跟他联系,穆然才作罢。
李书意这次的病来势汹汹,人一直都没有醒。等那些检查结果出来,说他有脑膜瘤时,靳言懵了。为了避免误诊,后来又做了一次MRI,还是得到了同样的结果。
靳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在医院打听了一下,拿着诊断书去找了院内最有名的神经外科医生。
医生说从检查结果来看,李书意的脑膜瘤边界清楚,异型性小,是良性的。良性脑膜瘤虽然生长缓慢,但其呈膨胀性生长,如果不尽早进行手术切除,生长到一定阶段压迫脑组织,抑制呼吸中枢,突然死亡也不是不可能。还有极个别的,开始为良性,以后逐渐转为恶性。
变成恶性脑瘤,活一年都算是不错了。
总之这个病,越早治疗越好,拖到后期手术不仅不能全部切除,而且预后不良。
靳言白着脸听完,跟医生郑重道了谢,这才回了住院部。
现在已经是晚上了。只是在医院,时时刻刻都有人在离去,有人在承受着病痛,有人在难过悲伤,总是显得那样吵闹匆忙。
靳言站在小道口的路灯旁。
医生,护士,病人,家属,许多人跟他擦肩而过。他傻愣愣地站着,觉得自己像突然被屏蔽了似的,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他想起还在金海市时,李书意晕倒被魏医生推去做检查,又想起李书意时时带在身上的药,想起他在疗养院说的那句,人活一世,总要什么都试过才对。
突然就明白过来了,他李叔早就知道自己生病了,只是不愿意治而已。
他只是不愿意活下去了。
这个想法出现在脑海中时,靳言一瞬间腿软得站不住,只能紧紧抓着灯柱,慢慢蹲了下来。
他以前说他把李书意当成父亲,不是在开玩笑的。
他不知道什么是父爱。小时候他爸能一脚把他从屋子中间踹到角落,心情不好就打他,把他打得流鼻血都不停手,后来甚至还想砍死他。
少爷虽然对他好,可是少爷也只是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小孩,长辈的关心和爱护,他只从李书意身上得到过。
如果李书意死了……
靳言想到这种可能,再也抑制不住捂着脸呜呜地哭起来。哭得太厉害,胸口疼得喘不上气,又喝进了冷风,蹲在地上剧烈咳嗽,心脏都快被咳出来。
李书意之后几天断断续续醒过几次,每次时间都不是很长。有一次做梦说起了胡话,靳言轻轻拍着他的胸口,却听他突然低声喊了两个字。
“白敬。”
靳言怔住,眼眶慢慢红了。
等李书意的病情真正稳定下来,第一次完全清醒,看到满脸担忧,眼睛红肿得跟被人打了似的靳言时,就忍不住有些想笑。
怎么每次他生病睁眼都是这么个画面,他都看腻了。可是想想如果没有靳言,大概他就是死在某个地方,也不会有人发现吧。
李书意知道这小孩肯定被吓得不轻,下意识安抚道:“我没事。”
话音才落,对方却炸了毛似的跳起来吼:“你不要再说你没事了!总是说没事没事!那什么才叫有事!”
李书意还是第一次被靳言吼,呆呆地看着他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靳言说着又忍不住哭:“李叔你既然生病了,为什么要瞒着我呢?如果有一天你在我面前倒下了,再也醒不过来了,你想过我会怎么样吗?”
李书意沉默,这才明白靳言已经知道他生病的事了。他想坐起来,身上又没力气。
靳言察觉到他的意图,吸着鼻子过去扶他。
“抱歉,让你担心了。”李书意叹气,“靳言,对于一些人来说,活着并不一定是好事,死也不一定是坏事。”他停顿一下,轻声问,“你懂吗?”
靳言哭着使劲摇头。
他不懂,一点都不懂,他只知道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可他也知道李书意有多固执,从来没有人可以改变他的决定。
靳言第一次这么伤心和绝望。
这次以后两个人都没再提起这个话题,靳言的话越来越少,脸上也没了往常的笑容。
李书意把他的变化看在眼里,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这天一早李书意的手机就响了。
他还在睡,靳言看屏幕上显示的“易天”,赶忙拿着手机走出了病房。
易天知道李书意还病着,听到靳言的声音也不意外,只告诉他白敬已经查到他们的位置了。他帮忙拦了这几个月的时间,现在也拦不住了,唯一的办法是他们马上转移,也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靳言沉默了下才道:“易先生,我们不走了。”
“你不用跟李书意商量商量?”
“不用了,这段时间劳您费心了。”
挂了电话,靳言在走廊上慢慢坐了下来。
他不是个聪明的人,所以不知道自己做的这个决定是对是错。但是他们跟易天非亲非故,实在不该再麻烦对方。除此之外,他李叔在睡梦中的那声白敬让他确定,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让他李叔活下去的话。
只能是这个人了。
万一,万一他判断错误害了他李叔,他会用自己的命赔。
下午等李书意吃完药休息了,靳言就出了病房。
哪想他刚刚走到楼外,就有两个人过来拦着他道:“抱歉靳先生,你现在暂时不能离开医院。”
靳言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你们是……白家的人?”
那两人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靳言没想到他们来得这么快,没想到他和他李叔已经被监控起来了。他也知道这些人不会多回答什么,就不再问,固执地站在楼下等。
天气实在太冷了,他穿得不少,还是被冻得鼻头通红。那两个人劝不动他,又不敢硬拉他进去,只能把他往角落里赶尽量帮他挡着风。
没有等太久,远处开来一辆黑色的轿车,靳言看两人的反应就知道人到了。他把他们扒开往前走,那车还没完全停稳,车门就被推开下来了一个人。
靳言见到对方,脸霎时白了,转身就往里跑。
“靳言!”那人大声喊他。
靳言脑子里乱成一片,怎么都想不通,白昊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本来就不能跑,慌乱间路都没看,没跑几步就被绊倒在地上。
白昊很快追上来扶起他,急声道:“你跑什么!摔到哪里没有?快给我看看!”
靳言使劲勾着头,躲着不让白昊看他的脸。白昊抬他下巴,他就用手挡,慌张地喊:“我不是靳言!我不是靳言!靳言已经死了!”
他们这边乱成一团,另一边,白敬和左铭远也下车进了医院。
白敬身量高,穿着一件黑色大衣,腰板笔直,面容冷肃,带着一股沉重的压迫感。一进来,几乎所有人都在偷偷打量他。
“几楼。”白敬问。
守在医院的那两人赶忙答了楼层和房间号。
白敬听楼层不高,电梯都等不及,抬腿就往楼上走。左铭远抓紧时间跟那两人交代了几句,马上跟了上去。
到了李书意病房门口,白敬突然停下脚步,久久未动。
左铭远也不催他,默默退开了一些,打算在门外等。
半晌,白敬终于推开门,慢慢走了进去。
房间里很安静,他走至床前,才看到床上的人微微侧头睡着。
那双清冷的眼睛合上了,睫毛垂下淡淡的阴影,眉间带着几缕倦意,看起来脆弱又可怜。
白敬心口处撕裂般的疼,伸手抚了抚对方苍白瘦削的脸颊,不知怎么的就想起这人少年时期,谁都不放在眼里,孤傲到极致的表情。
可是谁把他变成了这样呢?谁透支了他的生命,让那个少年变成了这副连呼吸都无力的样子。
白敬俯下身,闭上眼轻轻抵住他的额头,哽咽道:“李书意……”
我的李书意。
第69章 隔阂
李书意做了个噩梦。
在梦境中又回到了他和白敬遇袭,他中枪的那天。
只是这次受伤后他并没有立刻失去意识,眼睁睁地看着白敬一步步走至他身边,居高临下地,冷冰冰地俯视着他。
看他一点点流血而死。
等李书意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被白敬抱在怀里时,他连骨头都在疼。
他挣了挣,没挣开,只能哑着声音道:“你别抱着我,你抱着我我浑身都疼。”
白敬僵住,却什么都没说,起身把李书意放回床上。
李书意看他给自己盖好被子,这才彻底从梦中回神了。知道这个是现实中的白敬,不是刚才那个在梦里看着他死的白敬。
虽然两者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
李书意靠在床上,脸上一点慌乱也无。他早就做好了准备,既然白敬要找他,迟早都会有这么一天。易天帮他挡了这么久,已经是他的运气了。
李书意等着白敬的质问,哪想这人只是坐在他床边,把挡在他眼前的碎发轻轻拨开,问:“饿了吗?想吃什么?我让人送过来。”
李书意避开他的手,面无表情道:“你要干什么,你直说。”
白敬的手滞在空中,他慢慢把手收回来,神情堪称温柔:“医生说你可以出院了,先把饭和药吃了我们再走。”
李书意听到重点,皱眉问:“走?”
白敬耐下心道:“你现在身体不好,回家后先养一段,等过了年……”
“回家?”李书意忍不住打断他的话,“回哪儿的家?“他好笑地问,”你和宁越的家?”
白敬沉默一下才道:“那是我和你的家。”
李书意歪着头打量他:“白敬,我发现你这人真有意思。宁越不好,你得养着他,我不好,你也要养着我?要是你以前的那些小情儿都病了,你是不是打算把人都接回去?”他笑着,肺部却火烧一样地疼,忍不住咳嗽起来,“到了晚上你还得翻牌子?”
李书意这张嘴,损起人来真能把人气死,换做以前,两个人马上就得吵起来。白敬这回却任他讽刺,只默不作声地轻拍他的背帮他顺气。等李书意说完了,他才接着刚才的话道:“等过了年,去医院做了检查,我们再安排手术的事。”
李书意瞬间笑不出来了,他还能做什么手术?可想想也不奇怪,哪怕魏泽不说,白敬现在要查他的病历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
李书意突然就觉得没趣,望着窗外自言自语地道:“养了十多年的狗跑了,本来担心这只不听话的畜生会在外面给自己惹祸,现在发现这只狗活不长了……”他转过头看着白敬问,“觉得可怜吗?”
白敬随着他的话咬紧牙关,下颌崩得紧紧的,显然是忍耐到了极致。
“可是看着你明明觉得庆幸,还要做出一副惋惜不舍的样子……”李书意的目光一点点冷下去,“我就觉得很恶心啊,白敬。”
“李书意。”白敬的声音有些抖,深吸了一口气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三年前的事,是我对不起你。宁越的事,也是我做错了。等你好了,你要怎么样都行。你把病治好,以后你想如何我都依你。”
李书意嗤笑,白敬说的这些话,他一个字都不信。
他挽起袖子,把他那枯瘦得仿佛稍稍用力就会折断的手腕露出来:“我已经成这样了,你还不放心?你找我到底是为什么,你还要跟我绕圈子?你以为……”
“你别说了……”白敬别开目光,又怕自己真的会当着李书意的面流出泪来,抬起手捂住眼睛,喉头似乎有一点哽咽,“你别说了……我求你。”
李书意怔住,不是因为对方的反应,是因为他看到了白敬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
他以前从来没敢细看过这枚戒指,哪怕白敬就坐在他身边,他也会刻意控制自己不把目光落在白敬手上。
掩耳盗铃似的,看不见了,好像它就不存在了。
现在看清楚了,他觉得不可置信。这明明是他送出去的,他以为早就被白敬扔掉的那枚。当时的心情有多期待,被忽视时有多难堪,又是怎样强忍着装作不在乎,李书意都记得清清楚楚。
可是为什么要戴呢?如果说,一开始白敬戴的就是这枚戒指的话,难道这人从那时就知道他生病的事了?李书意在心里冷笑,他的病能引起白敬这样大的触动?能让白敬施舍到这样的地步?或者是,是对他死前的慰藉?
李书意朝白敬伸出手,冷声道:“还给我。”
白敬抬起头,眼角却是红的。李书意压根不在意,继续伸着手道:“把戒指还给我,你没资格戴。”
白敬终于被他惹怒,咬牙道:“我没资格戴?那你告诉我谁才有资格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