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书意觉得自己的脚跟没了知觉似的,整个下半身都僵了,一开口,声音硬邦邦的:“你到底想干什么?”
白敬抵抗着睡意,太过疲倦都没听清李书意的话,以为他是嫌他烦了,就站起来强撑着精神答:“你再吃点,我不吵你,我去沙发上坐。”
说完也不等李书意回答就去了客厅。
没一会儿吴伯过来了,看李书意今天吃的比往常多,脸上露出个欣慰的笑来。笑着笑着又有些发愁,叹气道:“少爷两天没睡了,李先生劝劝他吧。”
李书意冷着脸重重放下碗,走到客厅,看白敬坐在沙发上,手肘支在靠垫上撑着头,眼睛闭着,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正准备叫他,白敬却醒了。
“吃好了?”白敬哑声问,眼睛里都是没休息好的红血丝。李书意没理他,他自顾自地站起来念叨了一句,“那该吃药了。”
茶几上李书意这一顿的药都已经分类放好,旁边还有一杯热开水,是刚才白敬提前倒好的。他伸手试了下水温,放了这么一会儿现在温度刚刚好,白敬一手拿水杯一手拿药递到了李书意面前。
李书意沉默着跟他对视,白敬鼻腔里疑惑地“嗯”了一声,神情温柔到了极致。
李书意避开他的目光,接过水杯吃了药,看他又坐回沙发上,皱眉道:“去床上睡。”
白敬知道李书意吃完饭习惯在客厅角落那块,可以看到整个园景的位置看书,就道:“我想跟你多待一会儿。”
李书意心下烦躁。这人现在脑子都是木的,可能根本不清楚自己到底在说什么。他们以前几天几天地熬,那是二十多岁的时候。现在三十多的人了,两天没睡怎么可能受得了?就踹了一下他的腿道:“起来。”
白敬看他要发脾气了,只能站起来。李书意一把拽住他没受伤的那只手,把人带着上了楼。刚刚白敬洗过手就没再上药,李书意满脸不耐地给他重新擦了药,然后把人扔在床边不管了。自己坐在靠近阳台的圆桌旁——躺在床上一抬眼皮就能看到的位置。
白敬怔了许久,回过神后嘴角都是忍不住的笑意,上了床睡在了李书意的那边。只是因为刚才粥打翻在床上,所有用品都是才换过的,被子枕头都没了李书意的气息,他又不满地皱了皱眉。
房间里没开灯,靠近床这一侧的窗帘拉上了,显得有些昏暗。李书意坐的那处还留有光源,但他什么都没做,只安安静静地坐着,双手交握在身前,微微侧着头望着窗外,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白敬的视线落在他身上,笑着想果然再怎么表现得抗拒讨厌,李书意还是在乎他的,还是会为他退让。他们两人之间,他永远都是赢家。
只是目光在那人脸上流连久了,在对方那沉静的,毫无波动的表情中,这种愉悦的心情很快消失殆尽。
李书意爱他,可这爱里全是无可奈何和自我厌弃,以至于把自己逼上绝路,连活下去的意愿都没了。这种爱,有什么好值得他庆幸和骄傲?
“书意。”白敬低声叫他。
李书意没回头,仍然保持着刚才的坐姿,仿佛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
白敬又看了他很久,久到再也撑不住慢慢阖上眼。可是在进入睡梦前,他还是把一直藏在心里不敢说的,觉得现在的自己暂时还没有资格说的话说了出来。
“书意,我爱你。”
第73章
白敬的话音落了,李书意没敢动,怔愣了许久,确定刚才那句话并不是自己的臆想,他才回过神来。
不怪他这样失态,他以前想过的最好情况,也就是白敬不那么厌恶他,收了心,两个人安安生生过完下辈子。他从来没想过要白敬爱他,也不认为自己配拥有这样的感情。
他总觉得那个女人还在。
就在某个角落,用濒死时的阴毒眼神盯着他,时时刻刻跟着他,提醒着他手上沾染的血,背负的罪孽,失去过的人……一日日搅得他不得安宁。
所以忍无可忍的时候,害怕到极致的时候,也会自暴自弃,想要去依附别人,想躲到谁背后去,让别人去挡外面的惊雷和风雨。不过是因为从来没有这样的人存在,因为……愿意保护他的人都已长眠,他才迫不得已站出来,自己挡在自己面前罢了。
白敬说爱他?李书意嘴角勾起个讽刺的笑,眼角却有些红。
这人怎么能在亲口说过要他死以后又说出爱这个字来呢?他们相识十七年,他豁出命去救他时他尚不动心,怎么偏偏就是在现在,在知道他活不久以后又爱上他了呢?
李书意抬起头,目光定在阳台上。
他现在坐在房间里,外面大雪无声,整个世界安静又寂寥。他却好像能隔着落地窗,看到过去的那个,被笼罩在夜色中的李书意,穿着皱巴巴的衬衫,手上的纱布浸了血,面容冷硬地数着一根根燃尽的烟头,固执地等着白敬回来。
只是等了一整夜,最后等来的,是被白敬抱在怀里的宁越。
李书意没办法去形容当时的心情,羞耻吗?难堪?亦或者是嫉妒?好像都不是的,一定要说的话,被江曼青和秦光志毁掉的人,好不容易把自己拼好了,又被打碎了一次。
他也还记得,在他去林城出差前,白敬说他回来后要跟他好好谈谈。
谈什么……他们都心知肚明。
如果不是他在墓园昏倒大病一场,靳言又出事打乱了所有计划,他和白敬,早就已经是陌路人了。
李书意想到过去,眼睛里的伤心慢慢散了。
他承认,他还爱白敬,只要白敬对他稍稍好一些,他就动心不已。
可他总不能真的把自己当成一条狗。
他从来都是个不识好歹的东西,想要的,自己去讨,实在讨不到就算了。就像他小时候,想要亲近江曼青,被踢开后,就再不会向她靠近半步。那些施舍给他的,怜悯同情他的,哪怕他快死了,一分一毫也不会要。
李书意没多待,等他下了楼,就见吴伯坐在电话旁,愁容满面地叹着气。
想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快下来,吴伯看到他微微有些吃惊。
李书意怕他担心,简单答了三个字:“他睡了。”
吴伯忍不住笑道:“那么大个人了,还要你哄着睡觉。你也别怪他,他也是……”吴伯本来想说李书意离开的这些日子里白敬过得有多不好,可是想想李书意的从前,他就停了话头,转而道,“白伟方老先生……也就是这一两天的事了。”他刚刚打电话问了一下,说现在人已经没有意识了,就吊着最后一口气,撑不了太久的。除此以外,他还接了两个电话,又有两个老伙计先他一步走了。
吴伯看着窗外,忍不住叹了叹气,这场大雪,还要带走多少人呢?
李书意走到他身边,轻声道:“节哀。”
吴伯点点头,又道:“等过了年,我就照顾不了你们了。趁着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动,我打算回老家看看,要不然……”吴伯顿了一下,“以后就真的只能在葬礼上跟那些照片道别咯。”
李书意问:“白敬知道吗?”
吴伯晓得他在担心什么,忙道:“我跟少爷说过了,少爷都帮我安排好了。”
李书意“嗯”了一声,也就放了心。
吴伯看着他,心里的忧思更重,他们这些老家伙,要真的走了,也能说一句瓜熟蒂落,可李书意……算怎么回事?他也不太敢劝,李书意是个太有主意的人,说多了也许反而会起反效果,便道:“我老家那里,有一种特别好吃的糕粑,用糯米打的,烤热了,里面的糖心化了,可香了,我小时候最是喜欢。等我回来了,也带一些给你尝尝好不好?”
李书意看着老人期待的眼神,沉默了半晌,微微移开了点目光,应道:“好。”
他跟吴伯说完话,就走到靠近落地窗的小书桌边坐下,用电脑发了几封邮件。看时间差不多了,关掉页面退了出来,没几秒,就接到了视频邀请。
李书意点了接受,画面上立刻蹦出两张稚气的脸,两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充满好奇地看着他。左边那个,他认识,是许哲浩。右边那个看起来要小几岁,可爱非常,李书意以前也见过照片,是易天的孩子易航。
“哎呀你俩别凑这么近。”李书意听到穆然的声音,等许哲浩被穆槿拉开了些,他才看到了穆然的脸。
另一个小孩还是挡在镜头前,一脸不高兴地瞪着李书意,穆然伸手想把他抱下来,他就扭来扭去连声喊:“不不不!”
穆然哭笑不得,跟李书意解释:“要我带他出去玩,生气了。”
李书意看着那张跟易天有几分相似,气鼓鼓得像个河豚的小脸,莫名觉得好笑。正想提议他们换个时间再视频,让穆然先带小孩玩,就见画面后方的易天径直走过来,一声不吭地把易航抱起。
易航本来还想闹呢,一扭头看到是易天,像被点了穴似的动也不敢动,委屈着脸,眼巴巴地看着穆然离自己越来越远。
穆然这次也不救他了,让穆槿许哲浩跟李书意问了好,等两个小孩自己去玩了,才凑到屏幕前仔细打量着李书意,担忧地问:“你还好吗?”
李书意笑道:“一个小感冒而已,早就好了。”
穆然不赞同地看着他:“什么小感冒,都高烧成肺炎了。你这个人,只要是跟自己有关的,什么都往小了说……”他摇摇头,突然又紧张起来,放低了声音道,“李书意,那个人……他没有对你怎么样吧?”
穆然并不知道李书意的病,但他知道李书意被白敬带走了。易天也跟他说过,白敬和李书意之间很是复杂,并不是什么仇家,他们不方便插手去管,但他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李书意叹气:“穆然先生,我好得很,吃得好睡得好,什么都好,请你放心。”
穆然窘迫,自己吐槽了自己一句:“我知道,我就是有些婆婆妈妈的,我……”
他话还没说完,李书意打断他,正色道:“不是。你关心我,我很高兴。”
李书意没嫌他烦,他又开心起来,絮絮叨叨问了半天,关于白敬的,他倒是没再提。他了解李书意,李书意不愿意,没人逼得了他,既然他留在白敬那里了,想来事情还是有转圜的余地。等到李书意想要告诉他的时候,自然会告诉他的。
两人说了一会儿,后面突然响起一阵哭声,穆然还没来得及转头,易航就跑过来挨着他,举着根短短的手指,展示着他那个要用放大镜才能看清的伤口,哭得多伤心似的。
阿姨跟着过来解释:“小少爷不小心摔了一下。”
穆然哪里不知道易航这是借着机会撒娇,还是先柔声哄着,又跟李书意解释一句,把小孩抱起来去找药箱了。
他一走,易天过来坐下,说了点正事,又直接问他:“你真不做手术?”
李书意没正面回答,只道:“你家这位心肠太软,以后我不在了,他问起来,你就说我出国了,别让他来看我。”
易天沉默,随后道:“那孩子怎么办,你打算放哪儿?”
李书意勉强扯出个笑:“放哪儿都是活,姓什么,是男是女,谁养大的都不重要,不要跟我有关系就行了。”
对面的人毫不留情地戳穿他:“是你的血脉,能跟你没关系?”
李书意没吭声。
易天道:“你再好好想想。”
挂了视频通话,电脑都黑屏了,李书意也还看着前方出神,久久未动。
他这个人有多自私冷血呢,他不愿意活了,觉得对不起他父亲和姑姑,也不忍他们李家血脉就此断掉,干脆做了代孕,把所有包袱都扔给一个他根本见不到也不可能养育的孩子。他自己倒是觉得解脱了,可这个孩子怎么办?他原先想的是,随便找个普通人家,哪怕放到福利院也行,态度随意地就像处理一只小猫小狗。可有时他看到其他小孩,又想想自己小时候,到底是觉得愧疚不安。
他心痛他姑姑那个未出世的孩子,可他没想过,他这样做,是不是会养出另一个李书意来。
等到下午三点半的时候,左铭远拿着几份文件到家里来了。
他先跟李书意打了招呼,还乐呵呵地夸了李书意气色不错。吴伯给他端来了茶,他道了谢,然后才请吴伯叫白敬起床。
吴伯看看时间,白敬就才睡了两个多小时,皱眉问:“急事啊?”
左铭远眼下也挂着没休息好的青黑,耐心解释道:“四点有个跟国外的视讯会议。”
吴伯心疼白敬,这一起,开了会,肯定又得往公司和医院跑,两天内别想着家了,忍不住嘀咕一句:“就没其他人能开这个会了?”
左铭远笑着摸了摸鼻子,摩根集团的老总莱恩,这老头还真不是其他人能开会的对象。
他们两人就站在李书意旁边几步说话,李书意手上的书半天没翻过一页,等吴伯不情不愿地走到楼梯口了,脚还没踏上去,就听他道:“等等。”
吴伯和左铭远都把视线转向他。
李书意低着头,按着书的手指微微发白,心里有个声音冷冰冰地问,你算个什么东西?关你什么事呢?可脑海里都是中午那会儿,白敬跟他说话时,累得迷迷糊糊的样子。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到底还是舍不得。书意合上书,抬起目光,朝左铭远伸出手。
左铭远怔住,李书意问:“我不能看?”
左铭远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把文件递到他面前,连声道:“能能能。”当初他们跟莱恩第一次合作,还是李书意谈下来的。这老头对他甚是欣赏,整天琢磨着挖人,开得薪酬也高得吓人,李书意不为所动,他对李书意的评价反倒更高。后来李书意走了,白敬直接跟他对接,他还不满了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