咨询师把他手里的茶叶罐抽走,换了茶包:“你怎么还专挑贵的喝,换这个喝,这个便宜。”
“蔡昀川,你觉得名字是取两个字还是三个字比较好?”周齐问他,“我其实比较想要女儿。”
“怎么这么入戏啊?”蔡昀川有些无语了,“我有点后悔了,当初就不该答应你帮你做戏,我还以为就让你报个到应付家里人,现在发现你好像真的有问题!”
他和周齐是在大学里认识的,那时候他读研究生,追的学妹在戏剧社里排戏,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外形过关的男主演,结果突然发了疹子脸肿一圈,效果堪比毁容。急得上火的时候,学妹说,她们系有个学弟,帅得上过街拍营销号那种,而且长相和角色性格也很贴,都是那种看起来有点冷的,和原本那位男主演有些像。
“就是不太好请。”学妹说,“他不爱理人的,而且好像还经常不来上课。”
蔡昀川觉得这不是问题,作为一个自我感觉良好,觉得可以跟一切老师同学搞好关系的人,越困难他越觉得有挑战性,更何况他也想看看那位学弟到底是长成什么样。
结局就是,学弟挺帅,沟通失败,而他们的男主演,依然是那位脸肿上阵的男主演。
周齐不愿意被麻烦,但跑来麻烦他的时候倒是一点不含糊——而且,给的钱实在太多了。所以本质上来说,周齐根本就不是他的病人,但这些日子下来,蔡昀川也难免有了一点好奇心。
“其实我以前我不知道你哥为什么这么担心你。”蔡昀川说,“说实话,我感觉你比我接触过的病人好多了,也就是有时说话欠打而已。怎么现在看着还有妄想症状了呢?”
“他自己有病。”周齐说,“就老是怀疑别人也有问题。”
“那你也不能让你男朋友怀孕,”蔡昀川心不在焉地安抚,“其实你刚才进来的时候,他已经去流产了,回去记得给他炖点好的补身子。”
“男人不可能流产。”周齐居然还好意思这么反驳他。
“那男人也不会怀孕的。”蔡昀川告诉他,“虽然你从来没告诉我,你跟你前男友发生过什么,都还是建议你用正确的方法来复合。”
“现,”周齐又纠正,“现任男友。”
“他承认了吗?”蔡昀川问。
“那当然,我们孩子都有了,”周齐说,“我准备婚礼在国外办,你就别来参加了。”
“……我想去建议你哥,”蔡昀川努力忍住想暴打周齐的冲动,“让他把你马上送去精神病院。”
前男友最后没有进精神病院,顾迟也没有拿到五百万人民币,但前男友退了一步,和他哥一起回去。
机票定得很快,当天晚上就起飞,顾迟没有去送,太远、太晚,也太贵。前男友没有强求,只是说让他记得吃药,回来要检查。
但是不正常这一点还是没有变的,出门前,他突然对顾迟说:“我今天出来的时候你在休息室看电视。”
“对啊。”顾迟回忆起来,是有这回事,闲得无聊的时候,工作人员帮忙打开的,好像在播什么肥皂剧,他看得也不是很认真,“怎么了?”
“以后不要看电视了。”前男友说,“有辐射,对孩子不好。”
顾迟又有些微的崩溃:“你怎么还沉迷这个人设了!那我老实告诉你,我已经……”
算了,他还是没有前男友那样的神经和脸皮,说不出来他已经打胎了。
前男友却已经听得不太开心了,又眨眨眼睛看着他,好像顾迟犯了什么错似的。
顾迟被前男友这么望着,突然有些明白过来前男友今天是在干嘛。
顾迟自己扯不断又舍不得的事情,希望有外力来帮他,觉得既然迟早要结束就不要再来一次。现在看来哥哥是没用的,可他这个举动却让前男友像应激反应的小动物。前男友当然能想到,是他告诉了周晟地址,可起码现在是不愿意分手的,固执起来也非常执拗。平时话那么多,现在却开始弯弯绕绕,不愿直接说出来。
仿佛在怕被他拒绝。
顾迟又在叹气,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和前男友交流沟通。
“周齐,”顾迟说,“快下楼吧,你哥在等你呢。我也不会走的。”
“嗯。”前男友答应了一声,关上门的时候,又说,“我还是喜欢你叫我以前的名字。”
他又喃喃自语地说:“还是三个字的名字比较好听。”
顾迟愣了愣,等完全没有声音的时候,他才又去翻出来那张前男友随手写下的菜单,最后的留言写着:“可能对你太难了,不过好好做的话,味道不好我也会宽宏大量原谅你。”
还是这熟悉的欠打的味道,真是没有变过,落款是他记忆里的另一个名字。
第9章
作为一个私生子,周齐在被认回来之前是有另一个名字的,而且并没有那么快改回来,至少在顾迟认识他的时候,并不是这样一个泯然众人的名字。
而一切的起因,也是来源于他大学时候的一时心软。
“喂,张老师,有什么事吗?”顾迟坐起来,揉了揉眼睛,“没事,不打扰,您说就是。”
他听了一会儿,有一些犹豫,但最后还是:“行,那我明天去一趟。”
“顾迟,”下铺的室友都忍不住说,“我们院里要是有滥好人评选,我肯定投你。”
“没办法,”顾迟还忍不住帮人辩解,“他们也是临时有意外,反正很快就结束了,不会耽误太久的。你明天自己去图书馆自习吧。”
“也是,反正你成绩好。”室友翻了个身,“要换成我,一开始就不会掺和这种事情。”
顾迟这时候正处于大一的下学期,还很有热情地参加了很多课外的活动。有的是为了学分,有的则纯粹是一时的兴趣和好心。每周固定的某天,没有课的下午,顾迟会坐上公交车,去城市的另一边当志愿者。
那是一个特殊教育学校,主要接收的是有智力障碍的儿童,顾迟这种志愿者的工作难度并不高,只是很繁琐。比如教他们怎么开电脑就能教半个小时,还要看着这些小孩不让他们乱跑,又或者防止他们把铅笔吃掉,甚至会有低年级不能控制住自己的,让在座位上不要乱动,就连厕所也不敢去上,最后还要老师来给收拾。
顾迟连续不断地去了一个学期,到了期末,想到要准备考试了,就和特殊学校那边打了个招呼,这几周就不去了。
他还帮学校做了点其他的事情,最近这个学校要来一位企业家,捐了好几栋教学楼的那种,说是来看看发展情况以及有什么缺的。学校很重视,除了校领导之外,还找了一名形象气质很好的女老师陪同参观,顾迟去的时候,看到老师在咬笔头犯愁,便忍不住帮忙写了介绍词,连参观路线都一起看了一遍。
张老师说,校领导一行人出去考察,本来今晚的飞机,没想到恶劣天气,航班全部取消,包括那位女老师,今天回来是没戏了。虽然还是本校的老师更了解情况,但没有准备,问顾迟能不能明天过去,撑一下场。
“你更好看嘛。”张老师还这么说,“形象好多了。”
顾迟打开电脑,找出资料,又想起来应该看一看明天是谁要来,不然到了现场,连名字都叫不出,那就丢脸了。
还好查了一下,这名字还有些难念,姓周名晟,人也挺低调的,是一个人过来,还特地提醒了不用搞什么仪式。
“周晟?”住在本地的室友听到这个名字说,“你不认识啊?就我们上次庆祝你得奖去吃饭的餐厅,贵得你大出血那个,就是他家开的,他们集团挺大的,什么领域都掺一脚。不过他是没什么名气,他爸才是掌权的,他是独子,唯一继承人。”
顾迟有些想发笑:“你怎么这么八卦。”
“因为我看到好几次推送的新闻了,说他年轻多金。”室友发出仇富的言论,“资本家的多金都是建立在我们劳动人民的血和泪上的!”
“你付出什么血泪了,是我掏的钱。”顾迟说。
室友被顾迟伤害很深,叫嚣着明天多比顾迟复习一天,一定能考得把顾迟吊起来打。
顾迟第二天一早就出了门,原本以为要等很久,没想到周晟来得很准时,除了带一个助理,也没有其他的随行人员。顾迟的压力瞬间小了许多,一路走过去,讲得也挺流畅,带着周晟去参观学生的活动室时,周晟突然问:“你在这里当志愿者有收入吗?”
顾迟一愣:“没有的。”
如果有收入,那就叫兼职而不是志愿者了,而顾迟其实也不缺这点钱,他也没觉得自己有多大贡献,空闲的时间来一趟而已。
“你是哪个学校的?”周晟却问他。
顾迟想,这位老板是不是问得太多了,还是自己今天真的撞了大运,被青眼相看?
果然是异想天开,周晟听完他的回答,只是说:“那你成绩挺好的。”
原本还可以更好一些的,顾迟想,因为几分之差,没能上更好的学校,也不是不遗憾,好在这个学校也不差,而且管得不严,让顾迟有时间可以做点别的。
有个小孩看到他们站在那里,居然跑了过来,也不知道想干什么,又很矮,只会扯着周晟的衣服下摆。周晟低着头看他,又摸了摸脑袋,这小孩又掏出一块糖来,摊在手心给周晟看了看,又在周晟犹豫着要不要接过去的时候,自己把糖纸剥开吃了下去。
周晟似乎觉得挺好玩的,等小孩又跑远了,转头跟顾迟说:“你觉得这里发展得怎么样?”
“挺好的?”顾迟停顿了一下,“这里其实学费收得不高,所以也一直挺缺人手,这些孩子也不太容易带。可能基础设施差了一点,但可能我觉得还是用心更重要。”
“所以你就跑来义务帮忙吗?”周晟问,“连学分都没有?”
听起来仿佛是在怀疑动机似的,顾迟有点不高兴了:“有的事情也不需要目的吧,或者说,人的恻隐之心本身就是目的。我妈每天忙着给流浪猫煮鸡胸肉,抓着它们去绝育,难道图的是猫给她叼一地的死老鼠来改善伙食吗?”
周晟被顾迟这个比喻逗笑了,心情也似乎好了一些。等结束以后,顾迟忙着去赶公交,他主动说顺路,可以送顾迟一程。
车没开多远,周晟就主动聊了起来。
“我是七八年前开始资助这个学校的,那时候我听人说,我在外面有个妹妹,但是先天不足,有一点智力障碍。我妈让我不要管,说装不知道最好。”周晟说,“但我总觉得心里不太舒服,有时候会梦见有个看不清脸的妹妹,一个人在外面没人管。就选了这个学校,做些慈善活动,来假装安慰自己。”
“后来呢?”乍一听到豪门秘辛,顾迟有些不适应,但对方既然说了,自然是想他继续问下去。
“情报有误。”周晟居然笑了笑,“他智商没问题,比我还高,也不是妹妹,搞得我白期待了。”
……转折太大,顾迟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但是他比这些小朋友还难相处,”周晟说,“我之前想给他找个辅导的老师,怎么都不合适。刚才我突然想,也许比起名师,一个脾气很好,有同情心的大学生更合适。所以我想问问,你暑假有时间吗?”
第10章
周晟说,他弟弟不笨,只是有点不听话,顾迟却有些不太相信。他这半年来也积累了一些经验,大部分的家长都不会承认小孩有问题。就算没有智商问题,也有可能是多动症或者孤独症,需要经过行为矫正才更有利于成长。
更何况听周晟描述出来的样子,这小孩的成长环境也不太健康,他很想建议周晟带他弟弟去看看医生,却不太清楚这位先生的脾气如何,会不会听完把他从车上扔下去。
“暑假我定了回去的车票……”顾迟的话还没说完,看见周晟的手机亮了起来。
写的名字是“弟弟”,看来就是周晟刚才说的那个人了。随便看别人的手机是不对的,但是顾迟一不小心,被那张设置的头像吸引了目光。
看起来是胡乱拍下的正面,被拍的人还有点不愿意,一只手想挡住镜头,另一只手遮了眼睛。但即使是这样,依然可以看出不俗的相貌。
以及年龄,看起来起码十六七岁了,如果真有什么病需要矫正,那也已经有些晚了。
人总是不太公平的,就连同情心这种东西,也会选择区别对待。看到这般模样,就会有一种怜惜涌上心头,会让顾迟想:这么漂亮的小孩,如果真有什么病,那也太可惜了。
“我在外面,”周晟在接电话,“这时候你怎么不在学校?”
那边不知道是给予了什么回答,让周晟的语气变得无奈:“可是如果你的高中读不完,你就会变成一个只有初中学历的半文盲。”
他这样的指责很显然没有生效,因为马上就告饶:“好好好,我搞错半文盲的定义了。”
他又安抚了几句,挂了电话,试图用食指抚平皱起来的眉头:“下学期就高三了,他们学校不准备放暑假,继续上课,他跟老师吵起来,还自己跑回去了。”
“也不知道能不能把他劝回去,”周晟故意这么说着,车已经缓缓停下来,“你是不是到了?快下车吧。”
顾迟下了车,他又想想,对周晟说:“周总,可以等我期末考结束吗?”
回去跟室友说了这事,室友很迷茫地问他:“你是不是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