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他再次给叶拙寒找到一位心理专家,对方建议叶拙寒尝试接触艺术,叶拙寒选择了美术。
现在,叶拙寒每周去美院上单人小课,每个月去一次心理诊所。
叶氏在岳城太有名气,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在去美院报名前,叶羚峥琢磨给叶拙寒取个假名,做个假身份。
叶拙寒这名字太高冷,新名字应当大众、接地气、流行,还得突出男子气概,这样说不定叶拙寒能在美院交到朋友。
翻过很多资料,看过不少电影后,叶羚峥想,要不就叫叶昊龙吧?
叶拙寒对叫什么没意见,冷淡地点了个头,算是同意了。
事实上,叶拙寒对什么都没意见,叶羚峥从未见过他露出一丝对生活的热爱。
不管什么事,对叶拙寒来说,做和不做似乎没有差别。
比如他找来心理医生,叶拙寒不排斥。心理医生建议接触艺术,叶拙寒也不排斥。
同样也没有渴望。
看着一墙莫名其妙、色彩诡异的画,叶羚峥不禁想,自己这个弟弟能好起来吗?
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一件事,或者一个人,能让叶拙寒产生一点不一样的感觉吗?
叶拙寒用凉水洗脸,水顺着他的手臂往下流淌。他直起身来时,额发已经被沾湿。
“上次定做的衣服我带来了。”叶羚峥调整心情,提着几件新衣走进别墅,“你也长得太快了,都比我高了。来挑挑,今天想穿哪一套?”
叶拙寒无所谓。他没有喜好,所有衣服在他眼中都没有区别。
比起眼前这些,那件被薄荷冰棍弄脏的,似乎更特别。
因为它上面的色彩,是被人泼上去的,不是在被送到他面前时就已存在。
与心理医生面谈的时间是一个小时,叶羚峥在外面等候。
他并不担心叶拙寒与心理医生的交流问题。
以前接触过叶拙寒的医生就说过,叶拙寒的表达能力没有任何问题,甚至在常人之上,他只是给自己筑了一堵墙,不愿意出来。
看过叶拙寒带来的画后,医生难得地露出诧异的神情,“你最近遇到了什么有趣的事?”
叶拙寒面无表情,摇头。
“但你的画和以前有些微不同之处。”医生甚至有些兴奋,治疗叶拙寒这么久,这是他第一次在叶拙寒的画里看出异样,“画能反映一个人的内心世界,你的情绪有过波动!”
“是吗?”叶拙寒蹙了下眉。
有趣的事?情绪波动?
他唯一能想到的只有那个三次出现在他面前的男生。
莫名其妙道歉,还说要请他吃牛奶饼。
医生提到的情绪波动,是他因为被打搅,而觉得烦。
男生道歉的时候低下头,露出后颈,在太阳下白晃晃的,刺眼。
心理医生有保密的义务,叶羚峥并不知道叶拙寒在里面说了什么,“时间还早,想去哪里?”
叶拙寒坐在副驾,漠然地看着窗外,“送我回去。”
叶羚峥还想争取一下,“陪哥哥吃个饭?”
叶拙寒:“送我回去。”
叶羚峥打弯,“好叭。”
回到家中,叶拙寒放了会儿空,带上画具去美院。
画画这件事,他并不喜欢,但也没有其他让他喜欢的事。
美院小南门外有家餐厅,因为价格高于绝大部分学生的消费水平,所以顾客很少。
他偶尔光顾。
这天到了地方,才发现半个月没来,餐厅已经因为客人过少而倒闭了。
叶拙寒:“……”
这时,身后传来陌生的声音:“草!临哥!是叶昊龙!咱们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第65章 今宜嫁娶
祁临没堵着人,从老教学楼离开时,正是正午十二点,哪个小摊都人满为患。
岳城一中是市重点,里面的学生不管是平行班还是实验班,时间观念都比较重。
祁临想着反正一时半会儿吃不上饭,不如回教室改改上午画的速写。
蒋越一切向他临哥看齐,也回去画画。
这一画就画到了一点。
“临哥,还吃凉面吗?”蒋越在书包里翻钱。
祁临连着吃了几周凉面,再喜欢也有点腻了,“换一家吧。”
此时,小南门外已经没有十二点那么挤了,吃完饭的学生成群结队往回走,除了生意最好的那几家店,其余铺子桌椅空空,等待着晚上的生意。
蒋越有点愁,“吃哪家啊?”
祁临一边看一边走,也拿不定主意。
小南门外铺子虽然多,但他来美院学画小半年,几乎吃了个遍。剩下那些没吃的,要么是实在不喜欢,要么是太贵。
比如巷子口往里那家“皇家餐厅”。
“皇家餐厅”这名字是学生们取的,据说用的海鲜都是空运来的鲜货,人均三百块往上,和那些十块钱一盘的海鲜炒饭不是一个级别。
祁临突然有点想尝尝。
开春时他过生日,满十六岁了。按理说十六岁是个节点,应该请同学吃饭唱K——这是一中男生们庆生的标配。但生日的第二天轮到他展示作业,加上父母出差,他在家赶了一天画,连蛋糕都没吃。
这生日就稀里糊涂过去了。
现在回想,实属惨剧。
“要不我们去‘皇家餐厅’看看?”祁临说:“久闻大名,还没吃过。”
蒋越平平无奇的小眼睛瞪出了风采,“好啊好啊!”
他其实早就想去“皇家餐厅”了,但怕他临哥有心理负担。毕竟他是暴发户的儿子,他临哥来自普通家庭,他若是提出去“皇家餐厅”,那不免伤他临哥的自尊。
作为一个有情商的暴发户之子,他宁愿陪他临哥吃辣死人的凉面。
两人兴致勃勃往巷口走去。
然而到地儿一看,“皇家餐厅”还未来得及招待他们,就已经倒闭了。
祁临:“……”
今天是怎么回事?堵人人跑了!吃饭店垮了!
蒋越回头发现祁临正低头看手机,“临哥,你干嘛?”
“看看老黄历。”祁临说:“今天是不是诸事不宜。”
蒋越:“……”
三秒后,蒋越凑近,“那今天到底宜不宜?”
祁临将手机侧向他,叹气,“老黄历不准啊。”
蒋越一看,笑抽,“哈哈哈宜嫁娶!怎么嫁怎么娶,办酒的餐厅都倒闭了!”
笑到一半,蒋越忽然打了个嗝,然后整个人就凝固了。
祁临将手机收回来,手在蒋越面前晃了晃,“算了,还是吃凉面去。”
“草!”蒋越喊道:“临哥!是叶昊龙!”
“嗯?”祁临向蒋越指的方向看去,正好与转身的男生看个对眼。
叶昊龙这个名字用了一年,叶拙寒听见别人这么叫自己,还是有反应。
但他此时转身,并非因为有人叫他,而是在“皇家餐厅”的玻璃墙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个三次闯进他视野的男生。
现在是第四次了。
草!祁临在心里想,真的是他!
蒋越是个狐假虎威的货,中午上楼堵人时,有他临哥打头阵,他便是气势汹汹,现在真见到叶昊龙了,他一下子犯起怵来。
据高级班传言,叶昊龙长期独来独往,没有任何人能靠近,虽然没有和同学产生过冲突,但周围终年弥漫着寒气,可能假以时日,那些寒气将具化为结界。
高级班的同学问:“你知道靠近结界者的下场是什么吗?”
蒋越紧张道:“是什么?”
“死!”
“……”
蒋越觉得这简直是胡说八道,上次他临哥反手一个薄荷冰棍,直接拍叶昊龙胸口上,现在不还活得好好的?
高级班的人成天故弄玄虚,欺负他们基础班人小见识浅。
不过此时,隔着十来米的距离,看叶昊龙转身,蒋越还真有点怕怕的。于是连忙往他临哥身后藏了藏,假装喊出那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的不是他。
午后日光正盛,祁临站在太阳底下,眼神像有钩子,一眨不眨地盯着不远处的人。
叶拙寒看着少年在光芒下白得晃眼的脸,又想起那天在游子山上,看到的那一截同样白得晃眼的后颈,忽然轻轻皱起眉。
“叶昊龙,你等一下!”祁临一边喊一边跑,“我找你有事!”
叶拙寒是骑自行车过来的,祁临离他有一段距离,他若是想跑,马上能甩掉祁临。
但看着少年急匆匆向自己赶来,他莫名放弃了蹬车离开的念头。
“你也来‘皇家餐厅’?”人以食为天,用吃饭开头总不会出错,祁临十分刻意地往店门口瞧了瞧,“什么时候倒闭的啊?”
叶拙寒平静地打量他,没说话。
祁临视线一转,停留在自行车的后座上,凝视两秒,“靠!”
这一声不大,却带着几分火气,蒋越抻长脖子隔岸观火,觉得说不定要打起来。
叶拙寒几无反应,仍是拒人千里的样子。
“你的后座呢?”祁临在后轮上比划两下,“我上次还看见有后座!你把它拆了?”
后座?
叶拙寒想了想,的确是拆了。
祁临极有“犯罪分子”的自觉,“难道是因为我拦过你一次车,所以你把后座拆了?”
还真是。
美院那条林荫道走着费劲,让叶羚峥开车送太招摇,因此叶拙寒买了一辆自行车。
骑第一次的时候,他就想将后座拆掉,但考虑到以后也许需要放东西,便没拆。
没想到东西从来没放过,却被一个少年拦住,硬要搭车。
那天回去之后,他就把后座给拆了。
祁临眸子清澈,生起气来眼神格外生动,好像瞳孔里烧着一团透明的火,“真是这样?”
叶拙寒想,是,但也不仅如此。
自行车有后座,说不定今后也会被人拦下来。
为绝后患,不如直接拆掉了事。
吃瓜群众蒋越觉得,前方火药味渐浓。
祁临其实没有找事的意思,他就是觉得这男的好小气,取了个龙傲天一般的名字,不愿意向困难中的同学伸出援手不说,居然还把后座拆了!
不管别人怎么样,他祁临绝对做不出这种事。
气完了,祁临想起正事来,“同学,内什么,我上午去高级班找过你,你老师说你请假了,没想到在这儿遇上,也是巧哈。”
叶拙寒用眼神问:什么事?
绝了!祁临想,区区一个眼神,我居然看懂了!
“先认识一下吧,我叫祁临,祁连山的祁,临时的临,在基础班上课。”祁临还想继续说,却发现这块地太晒,而他正对着阳光,不大能睁开眼。
这就特别输气势了。
于是道:“你就不用作自我介绍了,我知道你叫叶昊龙。这名字好,可以日天也可以飞天。”
叶拙寒:“……”
祁临:“这里太晒,我们借一步说话。你也没吃午饭吧?我带你去个地方,我们饭桌上解决。”
小南门外这些餐厅路边摊,叶拙寒只去过“皇家餐厅”,正打算拒绝,肚子却突然叫了一声。
“咕——”
祁临耳尖,“昊龙,你饿了。”
叶拙寒:“……”
他确实饿了,早上起得晚,直接略过了早饭,本想在“皇家餐厅”解决一下,店却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关了门。
祁临招呼蒋越,“越子,带路!”
叶拙寒和人共进午餐的次数屈指可数,更何况是两个陌生人。
但眼前这个叫祁临的少年是个麻烦。
叶拙寒有种预感,若是此时不让对方将话说清楚,今后可能被缠上。
“走吧走吧,再在这里站下去,我就要被烤熟了!”祁临扶住自行车的把手,热情地往前推,“你这么白,晒黑了多可惜。”
叶拙寒困惑,到底是谁比较白?
“老板!三碗凉面!”
一时想不起吃什么,最终还是走到了凉面摊上。
叶拙寒看着端上桌的凉面,眉心皱得更深。
祁临自顾自地和着面,“别客气,吃,我请你。”
叶拙寒还是没动筷子。
祁临和好自己的,瞅了一眼,索性帮忙和,“我找你只是想搞清楚一件事,那天在游子山上,你为什么跑?我拿回牛奶饼和钱,你就不见了。”
祁临将碗往叶拙寒面前一放,“吃吧,吃完再说也可以。你肚子都叫了。”
叶拙寒:“……”
和好的面散发出香味,勾着胃里的馋虫。
叶拙寒到底还是拿起了筷子。
祁临吃得快,被辣得嘴唇红润,双眼潮湿。他就这么盯着叶拙寒,“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讨嫌啊?”
叶拙寒和他对视片刻,移开目光,“不至于。”
祁临:“嗯?”
叶拙寒:“我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祁临默默想了会儿,暗骂一声草!
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因为人多的地方吵。而他只有一个人,就如千军万马,让叶昊龙觉得吵。
这可真是直击心灵的回答啊!
祁临有点伤心。
这叶昊龙长得像个神仙,谁不想和神仙交朋友呢?
他本来以为自己和叶昊龙有缘分,中间那点误会若是解决了,说不定能做朋友。
可现在这局势,朋友是做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