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关门干什么?”
“关你屁事,别叨叨了,现在给我去教务处,把新转来的同学给我带过来。”
胡志斌虽是个教龄几十年的老教师,但为人并不迂腐刻板,平日里也爱和学生打闹,有时被学生作弄得急了,恼羞成怒爆出几句不合身份的话也是常有的事。
“就这事儿?多大的人了,让他自己走过来不行?”
小老头气急,垫脚在谢安脑袋上轻拍一下:“你是老师我是老师?快给我去,晚了让你写八百字检查。”
他无奈,小老头总爱拿这套威胁他:“好好好,教务处是吧?我现在就去把人给您接回来。”
“回来的时候顺便去置物室搬套桌椅过来,别忘了,不然你自己再给我跑一趟。”
“是是是,还有别的事没?”
“没了,快去快回,班里人都等着呢。”
谢安耸耸肩,抬脚往下走去。
教务处在综合楼,跟他们所在的教学楼正好两对面,走过去的话,三分钟就到。
到的时候,门还是关着的,屋里传出两种不同的说话声,应该就是校长和转学生的家长了。
谢安走到自动贩卖机前,口袋里正好有几个上午打赌赢来的硬币,他掏出来塞进投币孔里,挑了罐橙汁,哐当一声,罐子落下。
弯腰伸手,刚取出饮料,身后响起开门声,看来是谈好了。
谢安转身一看,屋里走出来三人,最前方的男人,身高目测185,棱角分明的脸上,含着一抹淡淡的笑。
模样出众的男人穿着套白色休闲装,搭在少年肩上的手,指甲修得干干净净,骨节根根分明,精致得跟玉雕琢而成似的。
谢安觉得那人模样俊得晃眼,整张脸仿佛能直直扎进人心里。
他不爱八卦,班里讨论得热烈时,他正埋在桌上酣然大睡,因而关于转学生的事,他一概不知。
现在,他倒是知道了一些。
——转学生是个身高连一米六都不到的小矮子。
——以及,他爸不仅长得高,还比一般人好看。
上课期间偷买饮料是会被校长骂的,好在秋装校服口袋够大,谢安两手安安分分地搭在口袋前,将藏着罐子的部位挡了个严严实实,一切准备就绪,方才朝着三人走去。
见到谢安,校长很快反应过来:“是胡老师让你过来的吧?那就麻烦你把吕淮同学带回去了。”
吕、淮。
谢安将这两字含在嘴里咀嚼一番,是个不错的名字。
刚才他的注意力被男人吸引去一大半,现在靠近三人,才仔细打量了下身边的少年。
少年一直低着头,细瘦的两只手紧紧抓着书包带子,额头上长得过分的刘海挡住他大半张脸,唯一露出来的下半张脸,皮肤白得近似病态,像是长期未接触阳光而形成的不健康的白。
“那我就把他带回去了。”
谢安说完,手往少年肩上一搭,领着人离开。
身后,男人盯着他看了几秒,收回视线。
……
“你叫什么?”
出了楼,谢安松开他,从兜里拿出饮料,吧嗒一声打开,喝下一口后顺便问了一句。
他腿长,走路时步伐不免快了些,吕淮低着头,脚步有些慌乱地想要跟着他。
听见对方不回答,谢安转头一看,瞧见对方有些窘迫的样子,稍稍放慢脚步,等他再次跟上,才又问他。
“以后都是同学,现在先认识认识,毕竟我也是你来这学校认识的第一个同学,你叫什么?”
“……”
吕淮还是不说话。
“我叫谢安,不用谢的谢,貌比潘安的安,我自我介绍完了,到你了,你叫什么?”
“……”
谢安一向脸皮厚,被连着无视了三次也丝毫不觉尴尬,手里的饮料还有一大半,两人已经走上楼梯,胡志斌的声音穿透而来,他看一眼手中的罐子,也没思考,直接将东西塞进身边人的手中。
“帮我拿一下,老胡如果问起,就说你买的。”
说完,他转身重新往下走去。
“我忘了件事,教室就在第一间,你自己先进去吧。”
谢安脚步匆忙,数秒之后,楼道里就只剩下了吕淮一人。
他一直埋着的头终于抬起一些,看了眼手中多出的饮料罐,迟疑一会儿,再度低下头。
……
谢安人看着瘦,其实力气很大。
他挑好桌椅,大气不喘一口,直接一起扛着上了楼。
刚到楼梯口,看见了后背紧靠着白墙,手里捏着饮料罐依然低着头的吕淮。
听见响声,他小幅度地把头抬起一些,顺着刘海的缝隙看见来人,便又埋下头。
谢安没多想,只以为他怕生,拍拍他的肩,安慰般说了句:“走吧,新同学都和我一样是好人,你不用怕。”
吕淮依然没有说话,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头,就要进门前,谢安突然回头,低声问他一句。
“你是不是不会说话?”
吕淮一怔,身子猛地颤抖了下,抓着书包带子的手瞬间攥紧,他僵直在原地,低头咬住下嘴唇,准备接受对方的嘲讽。
但谢安说完这句,就扛着桌椅进屋了。
吕淮没有松口气的感觉,谢安那句听不出情绪的询问,似是触动了心中的某根弦,他不敢再往前走,犹豫着倒退了一步。
原本安静的教室因谢安的出现变得闹腾——新同学来了。
听见鼎沸的声音,刘海下藏着的双眼中透出一丝惶恐,有人伸手搭上他的肩,他受惊一般抬手挥开,喉间发出一阵被掐住脖子的小动物般的哀鸣,只有半个音节,分辨不出说了什么。
谢安一愣,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被拍开的手没再有下一步动作,说话的声音一时间只能用温柔来形容:“别怕,以后我就是你兄弟了,不管之前发生过什么,从现在起,我都会护着你的。”
两人接触时间不长,谢安却能明显感觉到对方表现出来的恐惧和不安,他不知道吕淮曾经遭遇过什么,而他不能说话这一点,很可能就是一切伤害的源头。
他自诩不是个善心泛滥的人,对于才刚认识的吕淮,突然会说这话,纯粹只是因为从他身上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谢安没再说话,等人冷静下来,才领着对方进门。
“大家掌声欢迎我们的新同学。”
班里的人都激动地鼓起掌,谢安见胡志斌看过来,一脸淡定地从吕淮手中拿过罐子:“你的东西我就先帮你带过去。”
胡志斌狐疑地看他一眼,谢安的目光不偏不倚地迎上去,收到他示意自己坐回去的眼神,才松口气。
“这是未来要和我们相处一年的吕淮同学……”
胡志斌估计也已经收到了消息,简单说了几句,也不让人自我介绍,就叫人下去了。
吕淮的桌椅放在谢安后面,他将包里的东西拿出来整理进抽屉里时,李怜颖回头看了一眼,接着瞥一眼谢安狗窝一样的抽屉,啧啧两声:“我说,同样是人,差别为什么可以这么大呢?”
“大丈夫不拘小节,懂吗?”
李怜颖翻了个白眼,恰好下课铃响,她身后没人,直接站起来从两人椅子间的缝隙中走出去。
班里好几个人暗搓搓想过来跟吕淮打个招呼,但铃声一响,吕淮就趴在了桌上,将几人想来关爱一下新同学的念头生生掐断。
“星希,还不去和你未来儿子打个招呼?”
罗星希一把捂住对方的嘴,瞪圆双眼在她耳边低声骂:“你他妈疯了!会被听到的。”
刘安冉眼里满是笑意,掰开她的手揶揄:“刚才可是你说要做人家后妈的,怎么,现在本人一来,怂了?”
她这么一说,边上几个玩得好的也都凑过来,一个个跟着瞎起哄。
罗星希又羞又恼,生怕被吕淮本人听见,但一双手堵不住几张嘴,最后实在说不过,一把站起挤开几人跑出了门。
其余几人顿时不客气地笑起来。
谢安被宋柯拉着去了趟超市,他没什么想吃的,见宋柯啃鸡腿啃得满嘴是油,脑子里晃过吕淮那张惨白的脸,犹豫几秒,摸出饭卡重新走进小卖部。
宋柯看见他拿着东西出来,一脸惊讶:“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谢安你吃错药了吧?六块钱的鸡腿,你居然面不改色地就买了!今天才周一,你不是一个星期就十块零花钱吗?一下子花了一半,剩下几天你打算怎么活?”
宋柯是谢安室友,也是班里和谢安关系最铁的人。
宋柯家境还不错,可以算是班里最有钱的几人之一,一个星期爸妈给一百块——这只是买零食的钱。
谢安都是自己吃的饭,宋柯在餐厅里碰见,总能看见他打的是一成不变的一荤一素,两年下来,没有一次例外。
他和谢安生在两种截然不同的家庭,但并不影响两人成为关系亲近的好兄弟。
关系熟了自然愿意掏心窝子说话,但宋柯从没见谢安抱怨过什么,他也没再提起有关这方面的事,只是自那之后,明里暗里给的帮助,倒也不少。
少年善良的给予,谢安没法拒绝,但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的道理,他都明白,也都记在了心里。
……
谢安没有正面回答宋柯的话:“就五分钟了,跑吧。”
“欸,等下!我把剩下的塞进去,卧槽,你他妈要去投胎呢!慢点!操!”
谢安赶到教室的时候,铃声还没响,大家坐在位置上,安静等着今天的最后一节课。
他从后门进去,路过吕淮身边,把口袋里的包装鸡腿拿出来,啪一声放在他桌上。
“给你的。”
第3章
吕淮低眼一看,桌上多了个包装鸡腿。
鸡腿就手掌大小,被塞在劣质包装袋里,袋里空气被抽光,黏腻密集的油脂紧贴在包装袋里,是最近超市畅销的课间小食。
吕淮第一次看见这样的鸡腿,只一眼,就被恶心地别开了视线。
谢安已经坐在位置上,吕淮盯着他挺直的后背看了几秒,又低眼看看桌上的鸡腿,皱着眉犹豫好一会儿,才伸手把东西放进包里。
李怜颖突然转头看他一眼,接着又转回去,将自己的英语书放到他桌上。
她一句话没说,给完书后回身坐正,将谢安刚摊开的书往两人中间扯了一些,一边往后翻一边嫌弃道:“你怎么一点笔记都没有?”
谢安知道她把书给吕淮了,任她吐槽,只随口说了句:“爱看不看,不看拉倒。”
吕淮盯着英语书封面看了几秒,接着伸手,悄悄把遮挡了一大半视线的刘海往上撩起一些,将面前两人的背影真正在脑中印过一遍,才将刘海放下。
……
谢安到班里时,七点都还没到。
看见吕淮已经坐在位置上记英语单词,走过去,刚想伸手在他肩上一拍,想到昨天吕淮抗拒的表现,又收回手,问:“你不是走读的吗?怎么来这么早?”
校内的学生分两种,走读和住宿。
走读的那类,几乎是都踩着早自习响铃的点来的,像吕淮这么早就到的走读生,着实少见。
谢安问完,转手将椅子一拉,坐了下去。
没两秒,又马上转过身,冲吕淮道:“你刘海这么长,没被教导主任抓到吗?”
学校在学生形象这一块,抓得不比学习松。
虽没强制要求男生剃寸头,但有刘海的,刘海一概不准超过额头的三分之一。
吕淮这头发,谢安敢肯定要是被教导主任抓到,绝对黑着脸直接一把砍了。
昨天吕淮来的时候临近放学,没跟教导主任撞上也不是没可能,至于今天么,教导主任天天在校园里晃,碰不上的几率,几乎为零。
谢安的话,吕淮从没给过回应,他知道吕淮不会说话,也没想着他会回答。
但这一次,吕淮破天荒摇了摇头。
意识到这是对方把自己往新的领域拉近一步,谢安体内顿时涌起一股复杂的情感,他满脸写着高兴,但语气又显得认真:“要不我先帮你把刘海剪了吧?你留这么长肯定不行的,要是被教导主任抓到,后果不是一般人能承受住的。”
他说这话是有理由的。
教导主任那把使了多年的剪刀早就钝了,一旦被抓到要剪头发,发型毁了是一回事,剪发过程让你要死要活才是致命的事。
谢安有幸体验过一回,从此安安分分理发,再也不敢把脑袋不知死活地往教导主任面前凑。
吕淮瞧着细皮嫩肉的,估计教导主任还没下重手就能被吓哭,更别说真正动手了。
吕淮不知道他心里的想法,闻言有些惊慌地把脖子缩了缩,像是很抵触他说的话,伸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刘海。
那手白的,比谢安今早在食堂吃过的热乎乎的馒头还要诱人几分。
谢安在心里感叹一声,也不再继续讨论这个问题:“行吧,反正也没被碰到,也就一年了,万一你运气好,真没被抓到,那也没事,你继续记单词吧。”
他转回身子,习惯性地伸手往抽屉里一摸,碰到一个陌生的方形盒子。
掏出来一看,是盒包装精致的糖。
对于自己抽屉里隔三差五地就能翻出各种小零食这件事,谢安早已习以为常。
第一次发现有人往自己抽屉里偷偷塞零食,是初一下的事。
他第一反应是有人塞错了,将装着零食的购物袋往外一扯,底下压着的一张纸条也被一并带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