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怪不得我一进院儿就看见个煤堆呢,合辙还得烧锅炉啊。”唐喆学了然点头,“诶,那这附近有没有商场啊?我得去买身换洗衣服。”
“出门右拐,照直开三公里有个好利多超市,里面有几家卖衣服的店铺。”
“谢了,诶组长咱先上去放东西吧。”
唐喆学弯腰拎起林冬的行李——他家组长的车后备箱里总备着换洗衣服,毕竟是把车当家的人。他给林冬配了把家门钥匙,可迄今为止,林冬一共就去他那过过两次夜,其中有一次是因为招待所人满了才去他家用洗衣机,顺便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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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在二楼,楼梯拐角第一间,二零六号房。推门进去,唐喆学忍不住皱起眉头:桌椅老旧,地板暗沉,灯管窗帘都发黄,看起来是被烟熏火燎多年所致。
床单看着挺干净,雪白平整。唐喆学坐上去试试,就听床架子发出“嘎吱”一声响。
他随口调侃道:“嚯,这要是跟床上干点什么,全招待所都能听见。”
林冬停下往壁柜里挂衣服的手,回头看着他问:“用不用给你开个单间?”
“不用不用,我就那么一说,这出差呢哪能往招待所带姑娘啊。”唐喆学赶紧澄清自己,同时表明立场,“组长,你别看我长得招人喜欢,但我真不是那花心的人,不以结婚为目的正经谈恋爱的,我坚决不往床上带。”
听他自夸长得招人喜欢,林冬不知该作何表情——不要脸的见的多了,这么不要脸的……好吧,也不是没见过,比如罗家楠,没事就追祈铭屁股后面问人家自己是不是全局长得最帅的。
不过平心而论,唐喆学面部骨骼立体,山根挺直,浓眉重睑,笑起来有点坏,个子高又是宽肩窄腰的衣服架子身材,是得招姑娘喜欢。
把烟灰缸往窗台上一搁,唐喆学推开窗户点上支烟,边抽边和林冬拉家常:“对了组长,你谈过几个对象啊
?”
“……就一个。”林冬说着,微微垂下眼。
“怎么没成啊?”唐喆学一直惦记着林冬说过的“不敢动情,动了必死”那句话。
“没办法在一起,是我在加拿大留学时遇到的。”
“呦,那是挺可惜的……”
警察出境需要严格审批,除了执行任务和奔丧其他别想,更甭提娶个老外享受探亲假了。
——等等,老外?组长你够牛逼的啊,桃花都散到国外去了。
唐喆学抬手搓着眉毛好奇地问:“洋妞啊?”
“华裔,在那边出生的。”林冬拉上柜门,退后两步坐到床边,也敲出烟点上,闷头抽着。
将烟灰缸递到他手中,唐喆学拽过把椅子坐下,一边往林冬手里托着的烟灰缸中弹烟灰一边问:“组长,那你这都单身多少年了?就……不想再找一个?”
他才单身不到一年晚上睡觉都X满自溢,要按留学时的年龄算林冬得单身七八年了,这日子怎么熬过来的?
“我这样的,找谁都是拖累人家。”随着摇头的动作,林冬额前的白发微微晃动,忽然他想起什么,抬眼与唐喆学四目相对,“我看你挺受局里警花们欢迎的,要是有中意的,我可以去帮你跟人家领导打招呼。”
被林冬盯得脸上莫名发烫,唐喆学不自在地向后错开点距离,略显尴尬地说:“不是我背后说人家坏话啊,就局里那帮姐姐我是真伺候不起,一个个心气儿都高着呢,肩膀上要没两道杠她们哪瞧得上啊……也就是看我好说话,没事儿找我聊聊天还成,真谈婚论嫁?没戏。”
林冬淡笑:“看不出来你居然这么没自信。”
“现实教做人嘛,”唐喆学抬起夹烟的手抓抓后脑,自嘲地嗤笑一声,“组长,真不是我吹牛,以前追我的姑娘那多了去了,可人都是现实的……系统里的就不说了,我这级别想上去还有的熬,人家有好的当然选好的,系统外边的……就我之前谈的那个,在领事馆做同声传译的,现在跟个拿了美国绿卡的富二代订婚了。”
“她长的很漂亮吧?”林冬笑问。
唐喆学眉梢一挑,拿出手机点了几下,调出张照片翻转手机递到林冬眼前:“这可没P过,组长你看,就这姑娘。”
“确实非常漂亮,”林冬点了点头,不带任何情绪地评价道:“看来你这颜控也随你妈了。”
唐喆学讪笑:“那倒不至于,就是感觉对了就……”
等了一会没听见唐喆学“就”出个所以然,林冬接下话:“分手这么久了你还存着她的照片,看来你真的很爱她。”
“……”
如果不是听林冬提起,唐喆学自己压根没意识到这个问题。他停顿片刻,手指挪到删除键上,毫不犹豫地点下。他把手机举起来,朝自家组长露出坏坏的笑。
“其实说实在的,组长你长得比她好看,你还不用化妆呢。”
咔嚓——
拍照的动静响起,林冬一愣,随即起身去抢唐喆学的手机。
“诶!”唐喆学眼疾手快接住从林冬手里翻下的烟灰缸,同时将拿着手机的手背到身后,边笑边求饶:“组长!组长你别压着我!我胳膊快折了!”
“删了!你拍我照片干嘛?”
林冬的手挤不进他后背和椅背紧贴着的位置,干脆使出擒拿术一把给唐喆学掀床上去,膝盖往背上一压,试图掰开他紧攥着手机的手指。可唐喆学打定了主意跟他闹一把放松心情,又拧身擒住林冬的胳膊给人仰面压到床上。
“这屋的空调遥控器坏了,我给你们送个——”
宾馆服务员进来,瞧见床上缠着俩人,脸对脸手压手,距离近的就快亲上了。她面不改色地放下空调遥控器,转身回到门口,把挂在里面门把手上“请勿打扰”的牌子摘下,挂到外面的门把手上,又体贴地给他们把门带上。
林冬脸色一沉,冲压在身上的唐喆学低吼一声:“下去!”
唐喆学赶忙松手爬起,反应了一下奔过去开门,把“请勿打扰”的牌子给摘下来挂回里面。
——这招待所的服务员怎么培训的?进屋不带敲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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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七点,龚勇如约而至。他们几乎是同时到达餐馆外的停车场,看到林冬跟唐喆学从“霸天虎”上下来,龚勇下车哼了一声说:“市局待遇是好啊,一个编外部门都给配这么好的车。”
林冬懒得解释,径直朝门口走去。反正他们都会自己去打听,到时候就知道这车是怎么来的了。
当警察那得是查三代,以前真是谁家越穷谁越光荣。就算家里有钱也不敢开好车上下班,能暴富的买卖都在《刑法》里写着呢,凭什么你家那么有钱?别人不查先查你吧!
现在不一样了,家庭条件都好了,进入互联网时代,不用在《刑法》边缘试探也能挣出开好车的钱。可老前辈的价值观还是根深蒂固。林冬之前工作的分局,有个小警察上班第一天开家里的保时捷来,让局领导给骂个狗血淋头——“我才开十二万的车,你开个一百二十万的,显摆什么呢?”
后来那孩子愣是硬生生挤了好几年公交车,隔三差五地抓小偷,听说去年调反扒大队去了。
龚勇还带了俩中队长来,都是当时参与案件调查的骨干人员,一共五个人,林冬便问服务员要了个包间。按规定,配枪不能喝酒,于是他没点酒,而是点了壶好茶。
点好菜倒好茶,服务员退出包间。
“林队,你们这小唐同志脾气可够爆的啊。”张中队是没亲眼看到唐喆学跟同僚起冲突,来之前刚听说,“好苗子,用心栽培,将来必然大有所为。”
唐喆学一时听不出对方这是在夸自己还骂自己,但看林冬的眼神,他感觉好像不是坏话。
林冬点了下头说:“新人,难免,各位都是这么过来的,理解下。”
孙中队端着茶杯轻嗤一声:“我们当然能理解了,可是林队,你这回来翻耿成忠的案子,是不是也得理解下我们的心情啊?”
耿成忠就是那个被判了无期的黑车司机,现在还没通知他有关翻案的事情,万一那位教授杞人忧天了,也是让他空欢喜一场。
“于副厅长说,调查结果只要不牵扯到重大过失,所有责任他来承担。”林冬摘下眼镜置于桌面,抬手将头帘稍稍拢向脑后完整露出双眼,目光锐利地扫视在座的三人,“您几位都是一口唾沫一个钉的领导,又在一线干了那么多年,必然非胆小怕事之辈。而且我相信各位的专业素养一定非常过硬,当初的调查不会有重大过失,所以此次旧案重提,我仅仅是抱着还死者一个公道、让她的冤屈得以真正昭雪的目的,而非针对你们。”
这番话字字铿锵,掷地有声,同时又照顾到所有人的颜面,说得那三个人无可辩驳。沉默半晌,龚勇举起茶杯,对林冬敬道:“林队,下午不好意思了啊,手下人不懂事,你别介意。”
林冬颌首致意,同时在桌子底下轻拍了下唐喆学的大腿,示意他也跟人家道个歉。职场潜规则,场面上的事必须得顾,谁的面子都值钱,今天你撅了他的,保不齐哪天他找个机会撅死你。
尤其是干他们这种高危职业的,明枪还防不胜防呢,更何况背后放暗箭的了,只有傻子才会到处树敌。
唐喆学会意,端起茶杯敬向龚勇:“龚队,我刚干刑侦不到两年,还是新手,日后望前辈们多指教。”
龚勇笑笑,喝下手中的那杯茶。
林冬赞许地看了唐喆学一眼,心说这小子确实可以走仕途。对于龚勇这号直肠子人,不用把“对不起”三个字挂在嘴边,有个诚恳的态度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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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喝酒就没点凉菜,不多时,热菜陆续上桌。都是家常菜,比在局里吃盒饭高端不到哪去。味道是真不错,唐喆学也饿了,领导们交流感情他就埋头吃。
饭桌上不谈工作,一天就这点儿闲工夫了,再说就着案发现场也吃不下饭去。
龚勇是“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的豪爽人,刚唐喆学那声“前辈”给他喊顺耳了,一看他光吃东西也不说话,招呼道:“小唐,你当初是怎么想的就干刑侦了?”
咽下嘴里的东西,唐喆学说:“我以前在机场派出所,我爸是干刑侦的。后来老头儿没了,我接的他的班。”
坐他旁边的张中队转头问:“呦?你爸也是刑侦口的,谁啊?”
“唐奎,东湖分局刑侦支队的,您认识么?”
唐喆学刚说完就看那仨人一起顿住筷子眼神微凝,弄得他稍感无措,心说爸您不是跟他们有仇吧?别回头抄茶壶拽我!
“原来是老唐的儿子啊,”张中队一巴掌拍他背上,带有肯定的意味,“你爸可是好样的,小伙子,好好干,别给你老子脸上抹黑啊!”
又一次在前辈口中得到对父亲的肯定,唐喆学难以抑制内心的激动,话到嘴边顺势而出:“嗯,跟着林组长,我肯定好好干。”
空气中仿佛凝固了一瞬,三人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但都没说什么,又继续互相招呼着吃菜聊天。
林冬假装没看见,脸上始终挂着不浓不淡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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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卫生间出来,唐喆学绕到后门那抽烟,虽然包间里也让抽,但他还是想一个人静静。刚抽两口,后面传来龚勇的声音:“小唐,借个火。”
唐喆学转过身,抬手擦燃火机。龚勇低头点燃嘴里叼着的烟,深吸一口朝门外缓缓呼出烟雾。唐喆学看他那样子,感觉是有话想要跟自己说,于是率先挑起话头:“龚队,您很早就认识我爸了?”
龚勇点了点头:“我从部队转业到地方,在你爸手底下干了两年。我家就在这个地方,但老婆是农村户口进不了城,进了也没工作还不如在家里,她总催让我想办法调回来……是你爸跑上跑下的给我找机会,我才能回来跟老婆孩子团聚,还一路干到刑侦大队长,你爸也算对我有恩了。”
“他对哥们儿一向没的说。”唐喆学低头呼烟,笑笑说:“我妈老念叨他,说让他跟队上人过去算了,反正也想起不来家里还有老婆孩子。”
龚勇笑出了声:“我要是女的我才不嫁你爸呢,你是没看过他在局里的铺盖,那家伙,枕套都睡亮了也不带洗的,啐口唾沫上去能滑下来。”
唐喆学偏头翻了个白眼,心说不爱干家务活这点我可真随了老爷子。
彼此沉默了一阵,龚勇踌躇着开了口:“小唐,从你爸那论,你得喊我声叔,所以有的话呢,你听叔一句。”
“您说。”唐喆学估摸着是和林冬有关。
果不其然,龚勇的表情变得凝重,语气也格外的谨慎:“你们林队这人啊,业务上没得挑,谁说,谁都得竖大拇指,可他这……嗨,直说吧,你跟他混,没前途,他淌的浑水绝比你能想象的要深。手底下死了那么多人,他非但没脱警服还能调任市局,你知道是为什么么?”
唐喆学沉思片刻,说:“因为他能力强,上面还要继续用他。”
“能力强的多了去了,可有谁能跟他似的,摊上那么大的事儿还不用担责任。”龚勇嗤声喷出口烟,“小唐,我告诉你,林冬之所以还能留在这个系统里,唯一的理由就是要用他引出制造‘一一?七’杀警案的真凶,他被盯上了,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烟雾飘过黑白分明的眼,唐喆学木然地点了下头,胸口的钝痛无限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