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潮沅想了想,交叉的手指错了一错:“片子最后还涉及到法国参审制对吧,我们今天说法制史正好要讲。”
全唐也开玩笑:“那我是算预习过了。”
曲潮沅说:“请你和大家讲一讲。”
全唐连连摆手:“那可不行,那就是公然课堂捣乱了我。”
曲潮沅笑出声来。
他的笑声银子似的润亮干净,全唐就自作主张把这几声清朗的笑当成对自己耳朵的亲吻。
他羞赧地,小心试探地用目光去拓曲潮沅的身形线条。
曲老师拥有一头法学院难得一见的乌黑美发,发型介于庸常的板寸和油滑的侧分短发之间,保持了年少和稳重的平衡。
那头黑发看起来软软的,好像没什么脾气。
他想亲一亲。
一分一秒盘算,到了同学陆陆续续进来全唐不得已结束聊天之时,他和曲潮沅单独聊天时长达到了一个小时左右。
这让他沉浸在一种飘忽的愉悦,直到迟重来到他身边之际全唐脸上扔挂着登徒子般浮浪和暧昧的微笑,迟重由这微笑感到一种恶心。
他深知全唐的秉性,便问也没问就拿出书来准备上课。
迟重看了一眼讲台上对全某心思浑然不觉的曲潮沅。不知为什么觉得对方有些可怜了。
全唐没等到迟重来问自己,就自作主张把他和曲潮沅的谈话记录添油加醋转录给迟重听。
迟重怀着吃苍蝇的心态听到全唐说“老师说他挺喜欢我的。”
迟重实在受不了,打断他:“你甭跟我胡扯淡,曲潮沅怎么可能说他喜欢你。”
全唐挑起一边眉毛说道:“他的表情、他的语气、他的心都是这么说的。”
迟重:“拜托闭嘴。”
全唐嘿嘿一笑。他不为自己说谎而羞赧,反而沉浸在一股美滋滋的快乐里,像个乐不可支的傻瓜。空气里因为他的情绪所以混合着亮粉色、小雀的羽毛和一阵一阵作响的窃喜。
礼拜五的上午就是全唐每周的补剂。
曲潮沅是补剂中心的灵魂。
他把这整个礼拜民法的小论文、刑法的当堂测、经济法的展示——那些熬过的夜、坏损的肝和肾、郁结心中的恶气都给包圆了一脚踢走,曲老师的微笑把烦恼全部消灭。
课间的时候,天气实在太好,阳光把脏兮兮的窗帘也变得光彩耀人。
摊开的书面有种柔软树皮的质地,上面的铅字都闪着墨光,圆润又可爱。全唐晒着太阳摇晃脑袋,哼唱《私奔》。
我梦寐以求,是真爱和自由。
想带上你私奔,做最幸福的人。
……
他翘着二郎腿,手指在膝盖上跟着节奏打拍子。在他眼睛注视的地方,曲潮沅正在耐心地给第一排问问题的同学解答,全唐看他的目光像在吮/吸一颗糖。
这个角度曲潮沅那管精巧高挺的鼻子变得微微透明了,仿佛糖果雕出来的。他的睫毛长而卷翘,好像一个娇气的小小姐。
这节课他们说的是西方刑诉历史。
曲潮沅其人博闻强记,从古罗马到近现代的任何历史节点都能随意说到精准的某个年份某个文件,他说起十字军东征和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的历史眼睛里闪动着惑人光亮。
全唐痴痴呆呆,托腮听他东西南北肆意串联。
曲潮沅的真挚和喜爱中和了一般如此情况下会出现的装腔作势和炫耀资历的不适。
迟重听课时脑海中霎时电光一闪,想起了全唐和他说起那些实验话剧和千辛万苦买到的蓝光老片的神情。
有种相似感让迟重觉得怪异。
全唐就从这些课堂的内容来推断曲潮沅应是喜欢西方历史,这或许和他读研读博都在欧洲有关,或者和他曾经周游世界有关。
前者信息来自于学校官网,后者信息来自于全唐挖地三尺的疯狂搜集。
从曲潮沅这个人,到他的教育经历、师兄师弟、工作变迁、文章发表、学术成果,全唐编织出一个精密细致的网络。
虽然无助于全唐的追求,但足以寄托感情。
现在他最喜欢曲潮沅一张在他本科就读大学门前的照片。
那是个大雪纷飞的日子,曲潮沅约莫二十来岁。他穿着颇有波普特色的厚毛衣,两片发黄的衬衫领子从毛衣领口折出来;他一头黑发微卷稍长,冲着镜头笑得一脸春风得意和稚嫩未脱。
曲潮沅像个还不知未来多少磨难的小歌手,凭借灵光行走江湖,不论前辈旁人议论,不接受任何人鬼的调度。唱腔自然质朴,歌词熠熠生辉。
这种小歌手最喜欢自己打着拍子唱海子和北岛的诗,或许他们只知道这两个诗人,知道野花和长长的铁轨,但是并不妨碍他们追逐自由和幸福。
他最喜欢曲潮沅写学术论文时用的“我知道这个观点一经提出立即会遭到法学界的持续反对。”
有些俏皮又有些跃跃欲试的刺头儿精神。
这句话也应验了,之后曲潮沅和支持他的师弟与六七个刑诉学者进行了为期两年的笔战。
让人心动的一点是,曲潮沅的背后仍有许多值得全唐去挖掘,探究他像在做一个得来不易的课题,像在咀嚼一片甘茶叶。
在这个讲台上的法学精英背后,有一个斗志昂扬的较真青年学者,还有一个羽翼单薄的求学少年。
还应该有一些失落的背影和白杨的精神,有一些重叠玻璃似的棱角分明有一些火炬的热焰。
按照时间推算,全唐成年拿着三千块钱从东部沿海一直游荡到西部边陲的时候,曲潮沅从地中海地区恰好回返国内,他们或许又走了同样东归西行的路。
下一次,全唐在选片和话题上都会让曲潮沅认识到他们的相同爱好,争取一次进展到寥寥几面却相知如故。
两节课飞速过去。
“喔,差点忘记了。”下课前五分钟,曲潮沅突然说,“还有件事要和大家说。”
他双手都五指张开按在书上,前倾身体,两支臂膀直挺挺地撑着,孩子气的姿势。
“我的工作间里今年暑假需要一批学生来帮忙,不知道你们班里有没有愿意实习的同学。”
事发突然,同学们都犹豫着不能立即决定,全唐的双眼却奇异地亮了一亮。
曲潮沅固然料想到了这一层:“一时半会儿让大家决定着实有些匆忙,我等到这礼拜天,愿意实习的来报名,具体细节你们可以汇总成问题表格来问我。”
“是关于我在主持的一个项目,工作并不难。”
一个女生举手:“那我们怎么报名啊?”
曲潮沅思考了几秒钟,眼睛抬起在人群中逡巡一圈,道:“找全唐吧,我和他比较熟。”
全唐连忙举手,拖长了声音:“可——以——”
曲潮沅笑眯眯地和他对望,任谁一看,这两个人的关系便是很熟了。
迟重转头不可思议:“你什么时候,微信?”
全唐笑而不语。
他夜夜点灯熬油就是为了能总结出一些刑诉的问题来和曲潮沅讨论,最好在下课快要吃午饭的时机,就能因为客观上的时间不够必须加到老师的微信。
至于报名,这原是一件交给班长的公务,却交给了全唐。
全唐耳根子和嘴角靠在一起,恨不能当场开个屏劈个叉鼓出一胸膛鼓鼓囊囊的彩色羽毛踩着猫步上去求爱。
全唐猛然醒了,这当然不是真的。
曲潮沅巡视一周,道:“你们想要报名的,找班长好不好啊,有问题可以汇总到我这里来。”
全唐转身怒视双麻花辫的班长。
班长是个栀子花似的女孩儿,被帅老师一看脸就红了。
被这样的老师看一眼,全唐死也满怀深情。
曲潮沅就算要了他的命,也是美妙的夏日限定。
第4章
小象好像还没长大多少,全唐不知道这里的时间是不是暂停的,或许在异常缓慢地流逝。
上次卡在树枝上的小象已经翻了过来,大耳朵忽闪忽闪,嗵嗵跑动起来尾巴也一上一下。
它在蓊蕤的芭蕉和椰树里疯跑,一个光屁股孩子。
海边,云朵铺天盖地朝人头顶直压下来,缝隙里露出的日光依然把世界照得一片淡红色,脚底细腻的沙子也有些淡淡的华彩。
芭蕉树成片繁殖,小象就在树丛里撒欢。
全唐说:“你别乱跑,马上就撞。”
话音刚落,小象就一头撞上了椰子树,摔了个屁股墩儿。
一声委屈的象哞吭吭哧哧地冲出来。
他们仿佛能够相互看到听到,又被朦胧隔开,稍不注意就把对方的存在当成簸箕里的一小撮尘埃,倒在垃圾桶里再也不记挂。
朦胧的感应。
全唐本想走过去看看小象,一不留神被贝壳绊了个趔趄,就忘了自己要干嘛。
全唐转头看向通天海洋,心中惴惴,呼吸急促。
这片大海,上次来时产出了一枚曲潮沅。
他心里有一片随时燃烧成漫天飞焰的海洋。
他所有隐秘甜腻而东倒西歪的性的欲/望幻想都在其中填埋,朝去暮来春殆夏生,孕育出了第一枚湿漉漉的珍珠。
曲潮沅,诞生于潮涨潮落。远方列车送来他的情郎。
全唐昏昏沉沉,催情的植物香气攫取了他的心神和肉/体,有种破土的肉芽般实体意愿驱动着他向茫茫海中走去。
滨海刺芹疯长。
身后象哞阵阵,孤儿寻母似哀哀怯怯。
全唐猛一回头,曲潮沅正站在他面前。
他的刑诉老师,全身赤裸洁白如新雪,脸上表情淡漠而迷茫。
男人躯体的热度全无,上课的香水气息犹存。
这香水的后调不知怎么也和滨海刺芹一般无二了。
全唐颤抖着伸出手去,曲潮沅没躲,他的手指触犯了老师的皮肤,而后是整个手掌。
“老师。”他嗓音干哑,“老师,你认得我吗,我是全唐。”
曲潮沅仿佛听不懂人话的小动物,只晓得根据发声方向转动头颅,去除眼镜后那双眼睛更显幼态。
“老师…”全唐咽咽口水,“实在不好意思,这是我第二次梦见您了。”
曲潮沅似懂非懂。
全唐的胆子比这一片海要更大:“老师,一回生二回熟,我们…是不是…”
若非为了性与爱,曲潮沅因何一丝/不挂。
他的两只贼爪子一只攥着曲潮沅的手腕,一只开始摩挲曲潮沅的胸膛。
和他所料不差,曲潮沅身材着实保持良好,块垒不缺,线条分明。
断然比不上他买国外色/情gay杂志的身材,却因为温润和一丝若隐若现的教书匠式文弱让他更加心潮彭拜。
往常全唐梦见过老师,丧尸围城孤人一身跑酷的时候追在他身后的是数学老师,烤人排的秘密被他窥破后追他的烤肉店老板是英语老师。做学生这许多年,老师便以非人的姿态成为他噩梦的构成。
这又是独一份儿的。
全唐下腹的孽根,便直直地硬起来。
在无痕又迷惘的梦里,他能感到清晰的,浑身的热血和精气都在沸腾。
曲潮沅比他高了半个脑袋,眼神却仿若孩童般干净,全唐这个色/欲流氓就前所未有地激动。
他咽了咽口水,一手伸向老师平坦如白沙滩的腹部,一手攀附着他肌肉紧实的肩头,踮脚索吻了。同时半抬头的硬物也混不知耻地送上去。
就在全唐和曲潮沅的嘴唇即将接触的瞬间,一声惊雷让全唐猛然清醒。
全唐猛地坐起来,窗外雨声淅淅沥沥。
他懊恼万分又无计可施,愤愤锤了被子几十下,把被子打得神志不清,软绵绵垂在腿上。
曲潮沅散发着熟杏和红李气味的皮肤他尚未入口。
他的春/梦卡在了入梅时分。
绵雨暧昧不明地躲来房门。
随着雨气来袭,这些日子里空气的湿度不断升高。
早晨从教学楼西北面的湖泊经过,就能发现湖面上的荷花都开了,碧绿缓慢的湖水上密密地伸出了一片饱满的荷叶。
荷花尚未开得过于放肆,保持着半开不放的姿态,摇晃着薄纱般的粉红色。
水面上的花和叶都极重极沉,厚厚的一层。
湖边种满了刺槐和降香,再走几步路就是图书馆后的竹林,再一转就是法学楼前面的樱花林和鹅掌楸。到了夏天,半个校园都是温水的绿色。
全唐早晨越过大半个学校去北门收发室检查有没有自己的信件和杂志,路过荷花湖边时遇到了三四个在湖边忙碌的男同学。
他停下来看,这几个人似乎是在折莲蓬,草坪上已经堆了十几个。
荷花明明才刚刚盛开,不知道他摸到哪一种提前凋谢的花结了果。
一个男生满手是泥,裤腿挽着,无意中抬头发现了正看着他们的全唐,先愣了一会,紧接着他就冲全唐招招手,手掌上的泥点飞溅出来。
他示意全唐过去,全唐并不认识他。
对于自己私拔公家莲蓬这件事,他并无羞涩之情,脸颊红润双眼湛亮。这个男生从地上捞了一枝绿莲蓬来,在自己边上摆的那只红塑料桶里洗了干净,递给全唐。
“每年都不摘就会烂。”他笑笑说,“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全唐本无心,但却记住了他蓬勃的年轻肉/体和肩膀的肌肉。
北门的收发室里有他每月的三种电影杂志,今年夏天还应该有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