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找了,没用。”慵懒的声调里带上了隐秘的不悦,“他不属于任何一个组织。”后来的帅气男子突然冲她痞气一笑,“他是我的主席。”
心跳猛然漏了一拍,杜彧下意识睁大双眼偏头看了过去。
仍然是与记忆相同的面容,眉梢的斜疤和嘴角挑衅的弧度也如出一辙,但好像就是哪里不太一样了。
是哪里呢?
心在悸动,怦怦作响。
头脑一片花白,伴随着旧电台的杂音。
女孩显然也被吓了一跳,手上抓着的地图和宣传单洋洋洒洒撒了满地。她蹲下身慌忙理了理,抱在怀里也顾不上道别就往外跑去了,连眼都不敢再抬,小高跟砸在地上响亮如马蹄。
“你……”他终于愣怔地开了口,“你怎么又说这种话?我告诉过你别这样了吧?”
“怎么了?”陆寅柯不明所以地和他对起视,眼里盛满了无辜,“我不是为了帮你赶跑她嘛,我还没说你占我便宜呢。”
杜彧平静地注视了他几秒,终于在下一刻移开了视线。
“那我真是谢谢你啊。”话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气闷。
陆寅柯哥俩好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转身坐上了和他正对的座位,还拿脚蹭地把椅子向前拖了两步,膝盖都撞上他的。
“叫我来什么事?”杜彧没好气道。
“没啊就是,”陆寅柯晃了晃腿,连带着杜彧也不情不愿地晃了晃腿,“想你了。”
“哦。”杜彧把腿往里收了收,“我还以为是来解释你男性尊严缺失的问题。”
陆寅柯没憋住,噗嗤一声笑了:“你还真信啊?要不要这么较真?一手资料,我不阳痿,真的,不信你帮我检查一下?”
“哦。”或许是对面人的视线太具侵略性,杜彧忍不住将视线固定在了他圆领短袖露出的一截锁骨上,“知道了。”
杜彧不回答一般有两种情况,一种是默认,另一种是懒得搭理,而陆寅柯自动选择了前者。
“你真的愿意?”
杜彧别下一边眉角,用再给一次机会的眼神看向他,“你说什么呢?”
“咳,没什么。”陆寅柯以退为进,反手摸了摸鼻子,“你怎么不问问我‘女朋友’的事?”
“哦。”杜彧第三次说了这个字,“她是你女朋友吗?”
“不是。”陆寅柯立刻举起三根手指,“我陆寅柯对天起誓,我现在没有女朋友,以后也不会有,否则就天打五雷轰。”
“哦,那不就行了。”杜彧随口答道,过了两秒才意识到什么似的撇过了头去,只露出一段弧度极为好看的优美脖颈,“不是,这也不必……”
“其实你就算现在有又关我……”
但他的话没能说下去,因为陆寅柯把脸埋上了他空出的那片肩窝,以手为支撑的肩骨明显地耸出一个高度,还不停抖动着。
怎么,自己说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吗?
杜彧闻见洗发水清新的柑橘香气,于是看向了对方并没因编程而掉发的头顶。有一个旋乖巧地盘在后方偏右的位置,中间可以看见一小块青白的头皮,像黑夜里的小月亮。
“哈哈哈,杜彧……你也太可爱了……”陆寅柯抖了半天才勉强止住,但鼻梁依旧架在他的肩上迟迟不肯放开。他的声音闭塞又低哑,但最后却只归为了一种无声的叹息,“我也真是……太喜欢你了。”
第45章 驯化
——我最近喜欢上一个人,但他跟我性别一样,这可怎么办?
——这很重要吗?
**
杜彧觉得不太对味儿,他最近到哪儿都能遇到陆寅柯。
食堂里。
“嘿呀你也来吃早饭啊。”
图书馆。
“嘿呀你也来自习呀。”
就连公选课。
“嘿呀你说这巧不巧,咱俩选的是一门课呢。”
……你也学母猪的产后护理?
不是。
陆寅柯不是对小说不感兴趣吗,选什么中国小说史略?
搞不懂。
“你最近在我面前出现的频率有点高。”杜彧终于对非要坐他旁边还不停往身上凑的陆寅柯说道,“我听课不喜欢旁边有人,希望你能跟我保持一个座位的距离。”
“装蒜。”陆寅柯批评他,“你根本就没听课,我看见你桌上的教师资格考试资料了,一直没说罢了。”
“怎么,你不是学金融的吗?怎么还考教资?以后想当老师?”陆寅柯嘲讽他,“你当老师同学得被你吓死。”
“干金融风险太大了,想先找个稳定点的工作。”见没糊弄过去,杜彧也不藏着掖着了,“也无所谓,反正明年才能考金融分析师的证。”
“哦,杜老师。”陆寅柯枕在手臂上抬眼看他,嘴里轻声念叨起来,“也行,那我赚大钱养你,你只要负责岁月静好就够了。”
“又开始了?”杜彧低头看起教案,连眼神都不多给他一个。
“开始啥呀,没开始呢。”陆寅柯不满地嘟囔道,“喂杜彧,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不喜欢。”对答如流。
“哦。”意料之中的回答,“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
“不准备。”
“别这么果断嘛,要不要喜欢我一下试试看?绝对不亏的。”陆寅柯撑着头一脸懒相,连声音都带着长长的戏谑,“你看我脸也不错,身材也还行,最重要的是智商挺够,以后前途无量呢。”
“你没有心。”杜彧翻过一页书,手指轻蹭书页唦啦响动。
陆寅柯只是默默凝睇着他,一时间没再搭话。
这场沉默一直持续到了下课,杜彧也不等人,收拾了包就往外走,走到教室后门却似有似无地回望了一眼,步伐也放缓了些许。
他的小动作当然被紧跟身后的陆寅柯看在了眼里,他于是忘却了刚才的不快,颠着脚步就溜达到了他面前。
“等我呢?”兴高采烈的。
“想多了,”杜彧越过他径直向前走去,“在想是不是丢了个东西。”
“行,”陆寅柯已经习惯了骚话得不到回应的日常,转身揣着口袋跟他并排走了起来,“那你丢了吗?”
“想丢的,”杜彧唇角挑上了一个弧度,看上去甚至有些恶劣,“但这不还是跟过来了吗。”
陆寅柯差点平地崴脚,盯着他罕见的笑容怔了两秒,才惊叫道:“我操杜彧?我没听错吧?你他妈跟我开了个什么玩笑?”
“你操和我的名字不要放在一起,听上去让人很不爽。”他斜眼瞥他,目光明亮又好胜,“怎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不是?不是杜彧,这也太他妈突然了,我有点承受不住。”陆寅柯做作地拍上胸口,“诶呀妈呀,我这小心肝扑通扑通直跳呢。”
“我求你以后多点点灯吧,觉得不够亮放火都行,只要我顶得住。”他想了想,“那不行,怎么能只要呢,你尽情放,我必然顶得住。”
“那你顶吧,再见。”杜彧耸耸肩,连手都不挥就迈上了山路的台阶。
“等等等,急什么?我跟你一起走。”陆寅柯急忙忙转了弯,也一脚踩上石板路。
杜彧叹了口气,“没必要吧陆寅柯,你跟我又不住一栋,走这条路绕远。”
“我怎么不觉得?难道这世上还有比我跟你之间更远的距离吗?”陆寅柯十几级台阶爬上去却一口都不喘,身形矫健宛若散步,“反正我觉得没有。”
杜彧随他去了,俩人又并肩走在了一起。
山路旁是片小山林,林中有一条长长的走廊,廊顶爬满了梦幻色彩的紫藤花。通常来说,只要横穿过这条花廊就能直达宿舍门口,但今天杜彧却在即将到达时停下了脚步。
十分冒犯的,他看见一对情侣正坐在石椅上接吻。他们的身影被一根石柱挡掉了半边,只能隐约看见两张无比贴近的面容,和男方按住另一人头顶的手背。
他不忍打扰,静静退了两步却兀自撞进了身后人的胸膛里,他也因此看清了那个女方的侧脸——一张留着小平头的侧脸。
居然也是个男的。
被按住头的男生似乎听到了动静,慌忙停下了动作。他应该是想回头,却被一股更大的力道按回了颈窝旁——显然,和他接吻的男生并不想让别人看到他的宝贝。
三好学生杜彧哪见过这场面,直到身后人拽着他胳膊陪笑着道了歉才缓过神来。
他无比自觉地转头踏上另一条路,只是拇指十分僵硬地往里扣了扣。
“……有点意外啊,”或许是为了舒缓尴尬的气氛,陆寅柯率先开了口,“太不道德了!也不知道找个没人的地方亲,这跟打野战有什么区别嘛。”
杜彧低下头不去看他,只是木然地回嘴道:“你说的好像晚上在宿舍楼道口看不见情侣搂搂抱抱一样,大惊小怪。”
“我哪有!”他冤枉地举起手,“明明吓到不敢动弹的是你,你还盯着人家看了好久。怎么,那个人有我帅吗?”
“我只是。”杜彧的声音越来越小,“第一次看见两个男生……”
“两个男的怎么了?我上高中的时候,男生坐男生大腿都是常事,也不是没有搞怪亲上去的,明明是你少见多怪。”
“那不一样,”杜彧为自己辩驳道,“刚刚那对肯定是情侣。”
“哦,”陆寅柯的声调突然硬得膈人,“你歧视同性恋?”
“不……我只是,头一回见。”杜彧的声音突然干涩得像没打蜡的弓弦,似乎一扯就要断裂,“我到了,先进去了,你慢走,不送。”他心不在焉地摆了摆手,三步并两步逃也似的转身进了楼道。
陆寅柯不答话,只是看着他清癯的背影消失在转角,重重地皱了两下眉头。
坐上宿舍的椅子,杜彧摊开了书。他似乎已经专注地看了许久了,但虚握不下的水笔却暴露了他的心神不宁。
他脑海里始终回想着刚才的一幕,那个男生盯着他的眼神是如此凶悍而充满了警告意味,就像一只护食的狼。可他虽然以那样狠煞的神情盯视着别人,扣住身边人的手却又是那么温柔,甚至还安抚性地摩挲了两下。
是同性恋吧他们。
胆子真大。
但陆寅柯说的对,那终归是别人的事,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在意?
是因为……最近也老想这些事吗?
想陆寅柯的事情。
也不完全,准确来说是想陆寅柯总对自己开玩笑的事情。
一两次倒也罢了,最近却越来越猖狂,好像他们俩之间真有什么超出了普通情谊的事情。
但又确实没有。
那个人只是一直用轻浮的语调说一些暧昧的话语,就像猫会用嘴玩弄被它制住的麻雀一样。除了把它叼来叼去地折磨,连个了结都不会轻易舍予。
真的很讨厌,怎么能有这么不真诚到了骨子里却又始终如一的人。
他不能明白。
不去想了,他强制自己看向书本。
“教师在履行教育义务的活动中,最主要的……”
看不进去。
“教师职业道德区别于其他职业道德的……”
看不进去。
“教师的师德修养,只有在实践中才能……”
看、不、进、去。
杜彧烦躁地把书本往前用力一推,带倒笔袋哗啦啦散出一堆水笔。
他把脸埋进臂弯里,睁着眼睛望向虚无的黑暗,鼻间似乎还能隐约嗅到几缕檀香。
他顺着零星香气寻去,终于在手肘上发现了来源,估计是陆寅柯捏他的时候无意间蹭上去的。
他妈的,大男人擦什么香水,一个人的时候都不能获得精神自由。
他妈的。
他妈的。
他抬头暴躁地搓起那块皮肤,好像这样就能把那个人的存在从心中抹去。但搓了一阵,不减反增,就连本来干净的手指都沾染上了无形的气味,更加鲜明地萦绕起来,好像那人确实就出现在了身旁一样。
操!他!妈!
杜彧无力地垂下手臂,向后倚进了座位靠背里,却又突如其来地想到了今天往后回退一脚碰上的火热触感。
夏末湿热的微风从纱窗外向里吹来,迷恋地舔舐过他细腻的皮肤,也吹动了桌上一本翻开的薄书。书页被风吹得哗啦作响,最终停在了有着黑笔标注的一页上。
黑色的横线上是这样一行字:
“我将能够辨别一种与众不同的脚步声。别人的脚步声会让我躲到地下。而你的脚步声就像音乐般美好,会让我走出洞穴。还有,你看。你看到那片麦田吗?我不吃面包。小麦对我来说没有用。麦田不会让我想起什么。这是很悲哀的!但你的头发是金色的。所以你来驯化我是很美好的事情!小麦也是金色的,到时它将会让我想起你。我喜欢风吹过麦穗的声音……”
杜彧本想随手合上它,却又在看到字的那刻虚脱地扶上了额头。
一瞬间,他的脑子里什么都不剩了,只有回音空荡荡地炸响在了耳畔,那是一种努力压抑了却又濒临崩溃的回音。
他意识到,他是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是如此该死的清晰地意识到。
他,完了。
第46章 选择
京兆杜氏「最近过得怎么样了?现在生活有什么变化吗?」
杜彧按下发送,消息呲溜一声滑到了右边,左边灰不溜秋的头像隐约可以辨认出是个乌龟壳。
他百无聊赖地滑动了几下屏幕,食指敲击桌面发出的节奏规律紧促到让人心烦意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