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彧是皱着眉听完群众反应的,显然是不太情愿。但他犹豫了片刻,还是求证般问道:“你们真想去?”
“真的啊!这还能有假?”韩文涛摆上杀手锏,“主席你们下学期就要考研了吧?到时候天天复习成一条狗,时间金贵,我们这群小鱼小虾哪还能约到你们啊!”
“就是就是。”陆寅柯随口附和。
“你瞎凑什么热闹?外来者。”杜彧嫌弃地瞥他一眼,思量片刻后终于转头应道,“那行,那就去吧。有人要回去拿东西吗?没有的话我们就直接走了。”
“上一次像这样一起吃饭还是在H市呢,唉,想想都好遥远。”韩文涛扭开了可乐,“陆哥,今天还拼不?”
“不拼了,上次跟你拼完可乐我洗澡都在打嗝,还是可乐味的气嗝,难受死了。”陆寅柯从桌上拉开一瓶啤酒拉环,“今天搞真的。”
“喝什么可乐!”单青从韩文涛手里夺过可乐瓶,“酒桌游戏当然要喝酒,不喝酒哪来的惩罚。”
“今天谁都不许喝可乐啊,都给我喝酒!”她十分彪悍地给每个人面前都按下了一听铁罐,颇有气吞山河排江倒海之势,“主席也给我喝!”
杜彧僵硬地笑了两下,话音一时间居然绵软起来,带着商讨的试探,“能不喝吗?”
可单青真不愧冠有青姐的美名,气势也是一等一的强盛,她大手一挥:“不!行!”
由于是平级,杜彧也没法儿按职位压她,只好认命地开了罐。
啤酒是才从冷柜里拿出来的,凝结的寒气遇热汇成了水滴,眷恋地亲上他好看的手指,从指缝中淌下道道弯曲蔓延的水渍,沿着手形再坠到桌上,小小的一滩。
陆寅柯撑着下巴用食指点起那滩水,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好了!我出好数字了!打在计算器里了!”韩文涛关上屏幕,“那就从主席开始顺时针转吧,一到一千。”
前一轮是没难度的,一般都不会有人中招。
“五百。”杜彧拿起一串烤羊肉。
“一到五百。”
“二三三。”陆寅柯拿起一串掌中宝。
“二三三到五百。”
“三百八。”单青拿起一串烤鸭心。
“二三三到三百八。”
……
“三四五到三四七。”
众人都笑眯眯地看向了单青。
“啊啊啊我中招了,陆哥你陷害我!”她豪气地一撩头发,“行吧,愿赌服输。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真心话真心话,”韩文涛贼兮兮地笑了两声,“那我问了啊,青姐……你是不是对陆哥芳心暗许?”
单青向来是个能开玩笑的主,但也知道陆寅柯是个不好惹的人,更何况他对自己一直都爱答不理的,明显是没有兴趣。但既然问题放在这里,喝酒未免太引人怀疑,只好打起哈哈。
“喜欢啊?陆哥这么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的翩翩公子谁能不喜欢?”她强颜欢笑道,“韩文涛你出的什么弱智问题。”
“行了啊,就到这里,这次我出。”她在计算器里输好了数字,“一到一千。”
第一轮本该是没有难度的,一般不会有人中招——除非运气太好。
“六六六。”韩文涛正专心对付着鸡翅,数字听上去也含含糊糊的。
“就是你了!”单青欢呼一声,下一秒就把手机里的数字怼到了他脸上,“我要你命!”
“大冒险,给通话列表里第三个号码打个电话,还要说一句我喜欢你。”她打开了录像功能,“搞快。”
韩文涛羞得脸都抖了抖,“你以为我不敢吗?”他愤怒地丢下鸡翅,一推椅子起了身,“我还真就敢了!”
于是他在众人的注视下拨通了第三个号码并被勒令开了扬声,在长久的嘟声后,对面终于传来了女孩甜美娇嫩的声音:“喂,您好?鸡中鸡炸鸡店。”
韩文涛两眼一闭,带着舍生取义视死如归的决绝:“我喜欢你!”
对面的女孩沉默了两秒,大骂一句“神经病”后果断地挂断了电话,忙音嘟嘟嘟地传来,像极了嘲笑。
“太精彩了!”陆寅柯带头鼓起掌,“我以后一定常点鸡中鸡!”
“他妈的……”韩文涛欲哭无泪,“我再也没脸点鸡中鸡了,他家鸡块明明又脆又香呢。”
“没事,你可以点鸭中鸭,实在不行自己做也可以,没人点就是了。”单青嘲讽他,“继续。”
……
“三六九到三七二。”
“关键局了啊关键局,是陆哥还是青姐就在此一举了!”
陆寅柯想了两秒,觉得取整可能性太小,“三七零。”
“球!进了!”韩文涛激动地拍起桌子,“五局了!五局了!哈哈哈!陆哥!终于轮到你了!”他按开手机,“看!三七零!”
“这次必是我提!”他意味深长地向陆寅柯眨起眼,“大冒险,现场找一个人喝交杯酒,倒在玻璃杯里喝半杯啊,两个人都要喝。”
陆寅柯一听,竟然情不自禁扬起了嘴角,“嗐,这还不容易。”他转过头用一种热切而恳求的眼神望向了杜彧,谁要能拒绝这样一张脸上这样一种神态,就是放着便宜不占,“主席?”
可杜彧正好就是这样一个不解风情的铁头娃。
“不要。”
陆寅柯举着杯子的手腕都发酸了,但仍没有放弃,可怜巴巴道,“帮帮我好吗?主席。”
“不要。”依旧是一样的回答。
“那行吧。”陆寅柯终于冷下了脸,他耸耸肩,转而在桌上环视着搜索起其他目标。
杜彧本想着,他怎么样都该找个男生,极有可能是韩文涛。但没想到他打量几圈后,却起身绕了半桌,最后停在了和他一起教手工的张璨身旁。
“能请你和我喝杯酒吗?美丽的小姐。”他这样说道。
张璨显然也没料到幸运之神突然就光顾了她,半是尴尬半是羞赧地推辞起来:“这样……不太好吧。”
按照正常剧本,童话小说的帅气男主都该安抚并坚持下去,直至最后修成正果。但她没想到陆寅柯却赞同地点了点头,客套地甩下一句“我也觉得不太好”就头也不回地又绕回了座位,背影笃定。
被丢弃的女主露出了迷惑的神态,仿佛黑人三问号的表情包。
“唉,反正都是喝,没人陪我我一个人也能喝,还能借酒消愁喝两杯,多好。”他靠上椅背,语态恹恹,“我干了。”
随后当真就闷头喝了两杯见底,这才半抬着眼扫过杜彧,怨妇一般说道:“杜主席好狠的心啊。”
“那接下来我出,”他撇着嘴放下玻璃杯,“嗯,出好了,一到一千。”
“三百。”
“一到三百。”
“一百。”
“一百到三百。”
……
“一三零。”
直到杜彧唇齿微阂报出了数字,半垂的眼眸不知道是在专注于铁盘上的倒影还是木桌上的纹路。
“Bingo,”陆寅柯晃晃手机,“主席真懂我。”
杜彧抿起嘴唇。
太蠢了,竟然真是他的生日。
虽然报出生日的自己也不知道是在试探什么。
但他是怎么知道自己生日的?
“给主席真心话还是大冒险呢……”陆寅柯懒散地翘起吃完的铁串,叮叮咚咚敲击玻璃杯口的声音像无常手里拖动的绳索。
“真心话吧,”单青建议道,“大冒险主席肯定喝酒,没玩头。”
“好吧,那就真心话。”陆寅柯抬头望了望雪白的天花板和同样雪白到刺眼的节能灯,半分钟后终于拖起轻浮的长调,“那……主席现在有没有喜欢的人啊?”
“啊?!你会不会出题啊!这个问题也太温和了吧!”韩文涛不满地鬼叫起来,“以主席的性格肯定……”
咚,杯底砸上桌面的声音。
清脆,透亮。
在陆寅柯耳里甚至称得上动听。
没有直接说出否定的答案,他在犹豫。
而犹豫就是胜利。
“消极啊主席!”单青不明就里,只认为他是不想回应,“太消极了!你这样玩酒桌游戏一定会醉的!”
“还没醉过。”杜彧淡淡应答道,“不像某些人,表面上看起来能喝,其实两杯就倒了。”
“有道理!”陆寅柯强压下心中突如其来的喜悦,一本正经提议道,“这样,我们今天来玩个大的,啤酒里兑江小白,看看到底谁玩得过谁。”
杜彧轻蔑地瞟他一眼,隐约听见了一声哼笑。
“兑就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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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猪猪猪猪啊!”单青一只胳膊挂在韩文涛身上,走路姿势歪歪扭扭,“我…好苦啊!陆寅柯他不…喜欢我啊呜呜呜呜呜呜呜。”
“青青青姐,我也好苦啊,也没有女生喜欢我啊呜呜呜呜呜呜。”韩文涛一边痛哭一边打嗝,滑嫩的小肥脸蛋涨了个通红。
“干…干他娘!哪个…哪个王八羔子说!说要兑江…小白的?!”单青撑在路边的栏杆上,“爹…回不去了!”
“别说你了,”韩文涛已经开始大舌头,“我自己都要怀疑…能不能回…得去了。”
“主…席呢?”
“早…早他妈的…跑前前前面去了。”
杜彧后来又转到了两次,一次被问打没打过飞机,喝了一杯,还有一次被要求和邻桌一个女生要微信号,又喝了一杯。
他不太好,其实是有点醉了,却又不上脸,只是眼尾微红,倒在清冷的气质上平添了几分不经意的勾人。
但陆寅柯就不一样了,明明是他先提出的破提议,结果不管真心话还是大冒险都很放得开,最后只在最近做春梦的对象这个话题上喝了一杯,还借机澄清了自己并不阳痿的传言,真便宜他了。
这家伙现在还能走,甚至不用人扶,清清爽爽把两个真烂醉如泥的家伙扔给了后头一群人,号称道不同不相为谋。
其实也就两个岔路口,他就是想跟杜彧独处。
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喂主席,”陆寅柯的声音有些飘忽,“你最近真有喜欢的人了?”
“我喝了酒。”杜彧说。
“但你喝了酒也可能是有的意思啊。”他不甘心地追问道。
“我三次都喝了酒。”杜彧回。
“行吧,你总有借口和理由,我早就习惯了。”
“但怎么办?我…好像觉得很开心……一个劲儿地想笑。”陆寅柯的笑意像是要从声音里溢出来,波澜起伏地冒起蜜色气泡。
“你确实在笑。”杜彧陈述道,“而且很傻。”
甘愿被骂,他大摇大摆笑眯眯地走了一路。
晚风是温的,吹在身上不够凉爽却也算降燥。有蝉鸣,此起彼伏的,应和着两颗不安跳动的心脏。两人的阴影在不同的路灯下交交叠叠,看上去有几丝难舍难分的缠绵。
这样平静和谐的散步一直持续到了宿舍门口——如果不是陆寅柯突然转身挡住了杜彧前进道路的话。
他似乎才想起什么,变脸似的耷拉下了嘴角,“但你今天为什么不答应和我喝交杯酒?”
杜彧被他逼得往后倒退了两步,直退到了没有路灯照射的阴影中,“没有为什么,”他皱起眉头,“不想。”
“只是个游戏而已啊,你看没人会在意的。”陆寅柯微微垂下头,神情委屈起来,“我一个人好尴尬。”
“我本来就不喜欢这个游戏,硬逼人做一些不想做的事情。”或许是喝了酒的缘故,杜彧只觉得烦闷不堪,努力抑制住自己喷薄而出的焦躁,故意不去看他的眼睛,“我不干自己不想干的事。”
“那你就不能体谅体谅我吗?”陆寅柯嘟囔着捏住他手腕,又擅自把檀香味蹭了满手。
“体谅你?”杜彧突然像听到了什么极好笑的笑话一样,终于忍不住咧开嘴角仰头和他对视起来,“那你体谅过我吗?”
“我怎么就没……”
“陆寅柯,你总按你自己的心意生活,从来不顾及他人的感受。你知道你这些天给我带来了多大困扰吗?”怒气在胸膛翻腾,他说着说着连耳尖都充血红润了起来,“我真的特别讨厌你那个死不正经的性格,你能不能改改?刚刚也是,现在也是,能不能别一而再再而三地说一些不该说的话,做一些不该做的事了?”
“作为你的朋友,我不能忍受被你当成什么恋爱游戏的实验对象。你确实有一手撩妹的好技能,但别用在我身上。这校园这么大,即使你真的是同性恋也有数以百计顺从你迎合你,比我对你好一百倍一千倍一万倍的男孩前赴后继。我只想做个平凡人,安安稳稳过完我的大学生活好好赚钱养家。你对我的这些态度和情绪到底算什么?你只给我带来了麻烦和无穷无尽的困扰,谁给你的权利随便打乱别人的正常生活?我不需要!”
“我并不好!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我并不好!我杜彧他妈的算是个什么东西,何德何能就能被你挑中?你他妈是瞎了眼吗干嘛就……唔!”
鼻间的香气猛然馥郁起来,有人用柔软的部位强势地堵住了他的嘴唇,带着不容分说的力道。那人的唇瓣是如此火热,冷冽的月色里几乎要把人烫伤。
也不敢过多侵犯,那人只是用更加炙热而带着浓烈酒香的舌尖舔上了他薄凉的嘴唇。舔过下唇时还吮吸了两口,用牙齿轻轻研磨了两下才恋恋不舍地轻啄着放开了他心心念念的肇事者。
他虽然在形式上分开了,眼睛却依旧黏在那张因他痕迹而水盈亮泽的嘴唇上。即使埋没在阴影中,它也是如此要命地吸引着自己。柔软甜腻的触感似乎还留在他的唇上,隐隐作痒。